【争鸣连载】秘密·爱（六）

　　终于熬到了傍晚，站在窗前，看太阳光一点点的在城市边缘缓缓落下，想到清晨它刚升起来的样子，突然感觉恍如一梦。不管我们遇见了什么，都阻挡不了时间的推移，阻挡不了太阳的东升西落。楼下来来往往的都是归家的人，路边好多菜案子，还有一大团卡通气球，偶尔有人停下买点菜，偶尔有人停下来给孩子买个气球，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时看到一个带着童真的气球飘远，又飘近。我愣愣地看着，这普通人一般的生活，昨天我还在经历。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儿子了，昨天他一直在睡着，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知道。我该多么庆幸呀，不管我们受多么严重的伤，只要他是安全的，只要他很好，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想到这些，我几近虚脱地坐在椅子上，高进这会儿正睡着。母亲之前打过电话，说父亲炖了鸡汤，一会儿她给送来。我呆呆看着门口，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晃悠进来，定睛一看，这不是东东吗？我赶紧迎上去，一把抱着他。他小小的身子是那样的温暖，很茫然得看着我，“妈妈，你怎么在这里呀！”
　　我可不想让宝贝儿子担心，于是领着他来到高进的病床前，“你看，爸爸不好好吃饭，不喜欢吃菜，光喜欢吃肉，身体抵抗力特别差，现在感冒发烧了，必须住院。你看多难受呀，但妈妈没办法，也不能不管他呀！是不是？妈妈在这里陪爸爸输液，过几天就回去了。”
　　可能是听到孩子稚嫩的童音，高进一下子就醒过来。他转过头，看到了儿子东东，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并使劲地伸长了手，想去抓孩子的小手。但儿子看到他手臂上的输液器，下意识地躲开了。
　　“爸爸，你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是不是都是我的呀！”孩子就是孩子，他根本没看到他爸爸激动的泪水，更没看到绑着石膏的右臂，而是被那些营养品吸引了。缓慢地转了一圈之后，他挑了自己最喜欢的饼干，拿出来大吃特吃。
　　“当然都是你的，快吃吧！”看到孩子这样表现，我心里酸酸的，他太小了，根本不懂得去观察和问候。
　　高进看看孩子，无奈地笑了笑。母亲则放下东西，叮嘱我快点给高进吃。“孩子还小，大一些就懂事了。现在真焦心呀！”母亲说抚摸着东东的头。
　　我边喂，边对母亲说：“没事，这些事情他也不用懂得，让他挑喜欢的，一会儿带回去吧！等姐姐来了，也让她带回去一些。”
　　高进喝了两口，突然停下了，给我一个眼色，示意我给孩子喝。“来，儿子，爸爸省给你的。”儿子喝了两口，“来，爸爸，儿子省给你的。爸爸你可要听话呀，打针输液的时候，一定要先跟护士阿姨说‘阿姨，你轻点，我听话。’这样就一点都不疼啦！”说完抱着饼干就拉着姥姥要走。他一向不喜欢医院，小时候身体不好，来的次数太多了。
　　听到孩子稚气未脱的话语，心里像打翻了调味罐，五味杂陈。我赶紧帮母亲收拾可以带走的东西，顺便把他们送到电梯间。
　　“然儿，你没事吧！”母亲不放心偷偷地问我。
　　“没事，你看，现在多好呀！早晨着急的钱有了，双方的假都请好了，还有今天来了那么多人看他。看到大家这么帮助我们，我感觉挺好的。”我笑着对母亲说。
　　“然儿，遇事别着急，慢慢来。”母亲还是不放心。
　　“真是，老是瞎操心，我们还能有什么事呀！你快别惦记了，你也让爸爸放心，他腿不好，千万别来。”我叮嘱着。
　　“东东，妈妈陪爸爸在医院待这几天，你一定要听姥姥姥爷的话，一定不要让他们着急。还有，要记住爸爸的教训呀！一定要多吃菜，少吃肉。”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说着电梯来了，我赶紧让母亲和儿子上去。儿子依依不舍地对我说：“妈妈，再见！”
　　往回走的路上，我特别难过。看到年迈的父母这样为我们操劳，心中真是不忍。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事情已经如此了，我实在没有精力去管别人了。
　　回到病房之后，继续喂他喝鸡汤，他好像是感到饿了，连着气的喝了多半碗。看到他这样，我挺欣慰的，起码现在不管他怎么样，我都可以守在他的身边，而不是昨天那样，被那扇门阻隔着，提心吊胆一般地煎熬！
　　吃过饭的高进，显得精神了好多。他轻轻地拍拍床，我会意地坐在床边。“家里你别告诉了，他们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他商量着对我说。
　　“我没打算告诉，家里正好麦收，就别让家里再损失了。”听到我的话，他认可地点点头。
　　“那，你就更辛苦了。”他歉然地对我说。
　　“没事。”我低着头，去摸脉搏。
　　“你现在可以感觉伤口疼吗？”我问他，手术过去那么久了，麻药已经在渐渐的失效，疼痛一定会越来越敏感的。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我还可以忍受，没事。”
　　“我去问大夫，看是否可以用药缓解，看可以用止疼泵吗？”我起身想去，但他拉住我，“真不用，我没事。听说止疼泵用过之后，会影响伤口愈合，再坚持一下吧！”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惊呼，我回头看到一个玻璃杯冲着门飞去，撞到门之后，“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我赶紧趴在高进的身上，像老母鸡一样，护住自己最亲的人。他也下意识的往后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敢抬头看。“啪”的这声，跟昨天晚上的声音简直就是一样，我恐惧地抱着高进，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这时，听到四号床的妻子大声地呵斥，“干嘛呀，你这样还不能喝酒，摔杯子有什么用呀！”“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没伤到吧，”
　　我抬起头，看到满地的玻璃。还好我躲得及时，没有被伤到。但床上四散了很多玻璃渣，我叫高进不用动，赶紧去收拾，也顾不上去责备四号床的男人。
　　“你没事吧，吕然。”高进紧张地问我。
　　“没事。”紧着收拾，我怕伤到他。突然，一个小小的玻璃渣划伤了我的手指，血一下子就冒出来。忍不住惊呼了一下，“怎么了？”高进着急地问。
　　“哦，没事，扎了一下，我去找护士要个创可贴就行，你可别动呀！”我捏着手指头，去护士站找护士。
　　当班护士说：“一定是四号又着急了。”我忍不住问：“他以前经常这样吗？”
　　“经常呀，要不他媳妇好脾气，早就没人管他了。自己喝酒出的车祸，骑摩托车楞把人家汽车都撞报废了，多快的速度呀！要不是命大，人早没了，现在还不吸取教训。”护士帮我包扎好了。“反过来想呀，其实他也是真难受，手术后，左腿一直酸疼痛痒，经常折腾一夜一夜地睡不着。”
　　“哎，真是，不过老这样也不行呀，伤到别人就麻烦了。”我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下。“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这样难受呀！我丈夫的伤口现在也很疼，但他说还可以坚持。”
　　“人和人的情况也不一样，还真不好说难受到什么程度。有人坚强一点，即便再疼也不吭气瞎折腾的。”护士又跟我说。“你丈夫算坚强一点的。”
　　“您帮我去看看吧，我丈夫床上好多玻璃，我也弄不动他。”我请求到。
　　护士立马答应了，叫上其他护士，一起来到病房。
　　“四号，你再这样可不行呀，你看都伤到别人啦！”护士大声批评着。
　　“你们管治病，还管我喝不喝酒呀！没酒不能活，你们干脆杀了我得啦！”四号情绪依然很不好。　　四号妻子赶紧过来说好话：“真不意思，我实在管不了他，你伤得严重吗？”
　　“没事，就一点小口子。”我赶紧说，不想让丈夫担心。
　　说着，护士帮我们换了被单。我又仔仔细细的帮他查看还有没有，用手去小心试探，高进一下拉住我。“你别这样。”。
　　“没事，可以先看到，我会注意的。”四号妻子也眼泪汪汪地陪我一起找。“不用，你去安慰他吧，他也是难受才这样，多体谅吧！”
　　她回到丈夫的病床前，赌气不理他，把他手边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收起来。四号也逐渐冷静了，闭着眼睛，脸色特别不好。
　　其他床上的患者也好，陪床的也好，都没有多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中，互相包容和谅解是相处的第一法则。
　　夜渐渐深了，大灯关上之后，就剩下各自床头灯了。我帮他又擦洗一遍，催他赶紧睡觉。折腾了这么一下，他也确实累了，沉沉地睡去了。
　　我也困极了，一直不停打哈欠，就算拍自己的脸也不管用。看到我的样子，临床大姐小声提醒道：“你今天晚上可不能睡呀，他今天第一天手术，最危险了。”
　　“我知道啦，”我也这样对自己说，但困意挡不住地袭来。昨天一夜未眠，今天白天这样忙碌，体力早已严重透支。
　　“不能睡，不能睡……”不停地告诉自己，但仿佛是催眠曲一样，上下眼皮直打架，终于懈怠了，对自己说：“我就闭一下，一下就好！”
　　“护士，大夫，救命呀！”突然，楼道里面传来凄厉的叫喊声，我一下子就清醒了。
　　我赶紧到门口去看。
　　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跑着，跑到医办室，“快，快，我闺女不行啦！”
　　大夫也第一时间跟着她跑出去，护士也跟着跑过去。一时间，连我都紧张到不行。看到大夫护士进进出出的，都表情严肃，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祈祷着，一定要有奇迹发生呀！
　　突然想到丈夫，我回到病房，摸摸脉搏。还好，还在。
　　我默默地抓住他的手，仿佛抓住了，心里才会感觉到安全。
　　时间仿佛停止了，看到其他病床也有听到的，他们都默默的坐起来，静静地倾听着，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好起来！”但就在这时，楼道里又传来一声更加凄惨的哭喊声：“闺女呀，你可不能走呀，妈没你不能活呀！”
　　临床大姐轻轻地说：“哎，又走了一个！”
　　那个人的哭声持续了好久，我好想去帮忙一下，但又真不知道去了说什么。直到她的家人来了，一直劝慰，才逐渐低下去。然后，转为低声的抽泣和呓语。虽然隔着几个病房，但在这样的深夜里，听的依然特别清晰。
　　“其实，她女儿的情况跟你丈夫的差不多，前几天住进来的。听说也是血管什么的都断了，就是孩子当时是自己在家，急救没跟上，失血太多了。这几天一直在抢救，昨天说好一点了。她妈妈还在楼道给家人打电话，说好多了，过几天就回去了。”大姐轻轻地说。
　　“哦，我们还好，第一时间就来了。”我心中抑制不住地庆幸。
　　“哎，可怜呀，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姐说着，躺在地上的泡沫板上睡了。
　　刚刚弥漫的睡意，被驱散殆尽。我去水房用凉水洗了洗脸，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回来的路上，正遇到刚刚去世的小女孩被家人簇拥着，在平板车上推出来。白白的被单遮住了她年轻的脸，她的母亲几乎呆滞地往前挪，其他的家人也呜咽着，都泪流满面。我侧过身体，给他们让路，在心里也默默地说：“妹妹，一路走好！”
　　她的母亲嘴里叨念着：“闺女呀，跟着妈妈走，跟着妈妈回家呀！”
　　第一次这样近的面对死亡，我的心充满悲伤，人的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一瞬间，就这样没了。记得“唐山大地震”中女主人公说过一句话：“人没了，就真的没了。”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特别恐惧，我们凭什么可以抓住生命呀！回到病房之后，坐在病床边，床头灯微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睡的并不踏实，眉头一直皱着。原本就不胖的脸，现在更加瘦削。
　　就这样看着他，就这样庆幸着，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管以后会怎么走，我们都还在，只要人在，一切都有希望。握着他的手，多少年都没有这样了，他的手暖暖的，仿佛还是刚刚认识的时候的样子，他羞涩地拉住我的手说“跟着我，你一定会幸福的。”过去的回忆一丝一丝地弥漫开来，我沉浸在回忆中，度过了我们重生的第一个夜晚。
　　窗外一定是繁星满天吧，不管我们是否去看，它都在属于自己的地方闪着自己的光彩；窗外一定是万家灯火吧，每个窗户里，都是一个幸福的家吧！
　　彻夜未眠，我几乎麻木了。
　　还好，昨天没有急诊的病人，所以，病房里一直很安静。
　　从五点开始，就有人出去买饭，有人开始洗漱；病房里的一天总是开始得很早。
　　护士也过来抽血了，并送来昨天收费明细。高进还在睡着，昨天下午也是强打精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反而变得越来越虚弱。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蜡黄的。
　　这些都是大量失血的后果，如何给他补血呢？我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很多现实的问题都摆在面前，我不可能连轴转，可以坚持一天两天，但天天如此，身体一定扛不住，谁替我？他的营养怎么来补充，父母岁数大了，不可能天天让母亲来回送呀，谁帮我？他的病情大夫也不可能一直瞒着，万一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谁也代替不了我，必须自己想办法。先托临床大姐帮忙照看一下，早饭先出去买，先凑合一下。等中午如果可以，我再回家给他做好吃的。
　　一出医院大门，清晨温暖的阳光立马笼罩着我，清凉的风吹来，这原本是多么舒服的一个天气呀！但真没时间去体会，只感觉那阳光太刺眼了，照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清凉的风吹得起了好多鸡皮疙瘩。我仿佛一个从套子里刚刚逃出来的人一般，格格不入。
　　这些我也顾不上了，赶紧去挤着买蛋羹，买烧饼，这些都是我之前很讨厌的。之前的我，宁可饿着也不愿意跟人挤，现在却要无奈得挤进去，还要大声的招呼“快点，我要一份蛋羹，还要两个烧饼！”然后伸长胳膊，努力的把自己的饭盆递到最前面。
　　回来的路上，我边走边吃烧饼，实在是太饿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突然感觉自己很狼狈，背着阳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臃肿，一只手垂着拎着饭盆，另外一只手拿着烧饼正往嘴边送。我低头一看，竟然还光着脚穿鞋，还这样一点气质风度都没有的边走边吃。吃完烧饼，我抹了一下嘴角，发现了好几粒芝麻，没舍得扔，抿到嘴里。这时我低着头，匆匆地走，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