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五）

　　快中午的时候，姐姐又来了，她给我送来了衣服，“快把你这身血衣去换了吧，看看你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病号是你呢！”她把我拉到病房外，“家里我帮你清理干净了，否则你也没法回去。”她又悄悄地说。
　　想到家里的样子，真是难为姐姐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忙推着我去换衣服，换好之后，我让她在这里陪一下，好出去给高进买一点饭，顺便去取点钱回来。
　　姐姐一把拉过我，“到现在还担心我花钱呀，到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苍白得跟鬼一样。把卡给我，我帮你取钱，告诉我密码就行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去吧，他估计也不能吃别的，买一份小米粥就行。”然后把饭盒递给姐姐。
　　姐姐走了以后，这时突然好累呀，先摸了他的脉搏，然后又看到输液瓶里还满。就想，趁着现在没人也没事，就算在床边上趴一下也好呀。心里还是不放心他，就把手搭在他的手上，这样他一动我就可以醒来，然后埋着头趴在床边。就这样歇一下，一下就好。
　　很快就睡着了。在梦境中，昨天的一幕，一幕，又重新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尤其出事之后，那一地的鲜血，他恐惧叫我名字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吕然，吕然……”我瘫倒了，趴在那滩血旁边，一动也不能动，恐惧地看着他胳膊上的血，像喷泉一样的往外流。我怎么也动不了，想叫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吓了一身冷汗的我，不停地拼命挣扎，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突然惊醒了，真的是满头大汗。仿佛听到一个人在叫我，可是即便睁大眼睛也看不清楚他。
　　也许是茫然的眼神在告诉他我在寻找，他又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一点犹豫，仿佛怕吓到我一般。逐渐冷静下来之后，我低下头用双手把汗抹干净，再定睛一看，哦，原来是宋岩，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他们都是高进的朋友。
　　宋岩关切地问我，“没事吧，看到你在这里一直挣扎，特别难受的样子，是做噩梦了吧！？”
　　“没事，不好意思，刚刚太累了，趴了一下。”我躲开椅子，请他们坐。但他们都在床旁边站着，谁都不坐。宋岩看着我，欲言又止，对于这样的氛围，我也穷于应对，沉默不语。正在这时高进醒来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今天来看一个朋友，正好碰到吕然。”宋岩说。
　　高进想坐起来，我赶紧制止了他，“你现在刚刚手术完，还只能平躺着，要不容易形成血栓。”
　　“我没事，你们别惦记着。”高进对宋岩他们说。
　　“老高，你怎么了呀，怎么一天没看见就跑这里来了。”跟宋岩一起来的另外一个朋友梁栋说。
　　其他的朋友也都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高进只是微微地笑，一句话也不说。我还没从刚刚的噩梦中醒过神来，一直低着头，没有精力去解释。
　　也许是我的沉默让他们疑惑，一时间，一种说不清楚的气氛弥漫在我们的周围。他的好朋友都偷眼看我，我却假装看不到。实在受不了，就借口打水走了出来，但我却没有走远，就停在门口，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他们都没说话，我不能看到他们各自的表情，心七上八下的。最后还是高进打破了沉默。
　　“你们别问了，我现在挺庆幸的。”高进的语气很平静，不带一丝情绪。
　　“我就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受这么大的罪。如果有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来帮你去处理。”宋岩有点着急。“前几天看你还好好的，怎么仅仅一夜之间，你就这样了，我们兄弟怎么接受呀！”还有好几个一起应对，房间里面一下子变得十分噪杂。
　　“哎，不要说了，你们的心我都懂，真的没什么事情，”高进的声音有些疲惫，“现在也不是挺好吗？以后我就想可以快点好起来，可以重新回到普通的生活当中，其他的都顾不上了。”高进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试图劝慰好朋友们。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我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应该是高兴多一点吧，起码他们没有在背后怀疑我。但还是感觉有点委屈，这些话，难道我在就不能说吗？看来，相对于他们兄弟的情感，我还是外人呀，还是缺乏足够的信任呀！
　　这时姐姐回来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跟她一起回到病房。
　　姐姐看到高进的朋友们，愣了一下，她可能没有想到，这么快他们就知道了。宋岩认识姐姐，他带头打了一个招呼起身就要走。临走塞给我一叠钱，我赶紧推回去，“真的不用，你们这样的惦念他，过来看看，我们就很高兴了，可千万别这样。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的。”
　　宋岩可能听出我有些许不高兴，但仍然坚持把钱塞回来。“一点心意，你给高进买点好吃的，好好调理身体。”梁栋也附和说：“吕然快收起来吧，我们兄弟的一点心意。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哥几个随叫随到。”说着，他们几个快步走了出去。
　　拿着钱，没有去追，此刻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我无法预知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在今天，我还需要去面对什么？没办法，不管是什么，都必须去面对。
　　我深呼一口气，让之前的微笑挂在嘴边，转身回到病房。“他们放钱了，高进。”
　　“他们给你就拿着吧，记好是谁的就好，以后长短不齐赶吧！”高进说着，又闭上了眼睛。刚刚的交谈，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他此刻太虚弱了。
　　姐姐已经把东西都放好，又把钱和卡递过来。“可要放好了，一会儿自己去交，我现在必须回家给你外甥做饭了，有事再打电话吧！”说着，她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给他准备的小米饭，用毛巾包裹了好几层来保温，现在可以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些了。看着姐姐给我买的盒饭，不争气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现在才有饥饿感，手都有点止不住的颤抖。我吃的时候，如狼吞虎咽一般。临床大姐看到都忍不住说，“你慢点，别噎着喽！”说着还帮我倒了一杯水。
　　我还真噎着了，就感觉那些饭都堵在嗓子里面，上不来，也下不去。赶紧一口气喝了一杯水，这才感觉好一些。我想，幸好他睡了，否则看这样，一定……
　　偷偷看了看他，突然发现，他的眼角溢着一滴泪。原来，他终究还是看到了，我呆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用手背抹了抹嘴角，不让自己太狼狈，然后无声的走出病房。没有时间去伤感，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先把垃圾都扔掉，然后去把住院费补齐，再去问问大夫现在的情况以及明天的治疗方案。
　　此刻没有欠费的压力，感觉轻松了很多。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才可以吃饭，我把饭盆抱在怀里，试图用体温来保暖。
　　病房里，陆陆续续的开始吃饭。临床也就是五号病床的小弟又开始耍脾气了，嫌他大姐买的饭菜不可口。没办法，临床大姐又出去买。对面的大哥也是一号病床，是腰椎骨折，他还有那个陪床的，应该是他妻子吧，正在分享一小份凉拌菜，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烧饼，都是一口接一口的吃烧饼，都不去夹菜。在妻子的催促下，大哥才吃一口，在大哥的提醒下，妻子才夹一点。看得我，感觉特别温暖。
　　二号病床的小伙子是胳膊骨折，他妈妈正在喂他吃饭。他倒挺配合，喂一口就吃一口。等看着饭菜差不多过半了，就跟妈妈说，饱了，然后说啥也不吃了。没办法，怕浪费的妈妈，只好把他剩下的都吃完。我看到他看着妈妈吃饭时的微笑，不由得心里感慨，真是懂事的孩子呀！
　　三号病床的中年人，是一个做颈椎牵引的，一直就那样躺着。牵拉的是一个重重的铁块，通过一个特别的杠杆在床头垂下，看着就感觉特别难受。他的儿子在陪着他，他们很早就已经吃完了，此刻，儿子在看书，很安静的样子。
　　四号病床的是一个看起来跟高进差不多大的人，正坐在病床上，是腿部加胳膊骨折，脸上还有很多血痂。他是唯一一个正在等饭的人，嘴里不停地说：“别看我吃得最晚，可吃的最好，媳妇说了，今天改善，给我买猪蹄，嘿，晚点也值啦！”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饼干，看来虽然不承认，还真是饿了。
　　我问他，“你喝水吗，给你倒一点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今天就等媳妇的饭，谁的也不吃。”说着，一个年轻女孩匆匆来了，赶得一脑门汗，一进来就说：“来了，来了，洗手吃饭啦！”说着直奔四号病床，哦，这个应该是他的妻子吧！
　　看着他们，心里不由得感慨，在昨天的现在，我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会到这里，会遇到这样的几个家庭。如果不是在这里，我们这些人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这样的在一起相处，走马路上遇到，一定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故事，有他们自己的无奈和温暖。现在看着，仿佛一幅幅温馨的画卷，让我暂时忘记还在经历的苦痛。
　　正看着，临床大姐终于又回来了，应该是着急了，气喘吁吁地。她给弟弟换了一种饭菜，买的烩菜和油酥饼。弟弟这次倒没闹脾气，安静地吃了起来。他只顾自己吃，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姐姐没有给自己买热饭菜，而是把弟弟最早吃几口扔到一边已经冰凉的饭菜，拿起来，默默地吃了。
　　虽然看的很心疼，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大姐接过去，点点头，没说什么。
　　“哎，吕然。”听到高进在叫我，赶紧凑过去，“干嘛呀！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他有点不好意思。“你想小便吗？”想到他好久都没有过了，试图猜了猜。
　　他憋红了脸，轻轻地点点头。赶紧拿出便壶，塞到被子里，他试图自己来，我笑着拨开了他的手，他的脸更红了。弄好之后，我去洗手间倒。回来之后，看表终于到一点了。就赶紧又去洗好手，并把毛巾烫了烫，拿回来给他擦手擦脸。一切都做的按部就班，不让他看出我有一丝丝不自然。
　　之前最不喜欢的就是小米粥的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去选择。虽然已经买来一个多小时了，但经过精心保温，还算是温热的，闻起来香香的，我用小勺一点儿一点儿的喂给他。他特别听话，仿佛一个生病的孩子，之前的任性莽撞都没有了，只是张嘴品味一口又一口的米粥。
　　喝过粥的他勉强有了点精神，护士过来告诉我，可以垫枕头了。他挺高兴的，淡淡地笑一直挂在他的唇边。
　　我心里酸酸的，这是多么普通的一件事情呀，如果在平时，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在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里，居然可以给他这么大的快乐。人呐，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可能很难感觉到它的珍贵。就比如呼吸，它时时刻刻的陪伴着我们，但却可能只有在感冒鼻塞的时候，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这样会错失很多拥有的快乐，总是在抱怨，没有意识到曾经拥有的珍贵。
　　感慨之余，看到高进的精神还好，就尝试给他介绍一下他的病情。“高进，别担心，伤并不严重，虽然看着挺深的，但我们遇到了好大夫，人家专门就是进修微血管缝合的，给你弄的特别好。”他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右臂。
　　“大夫说了，现在主要是看血管，等血管长好了，我们就可以出院了。其他的等出院之后，慢慢锻炼就可以恢复正常。你不要有压力，虽然我们受伤的是右手，但只是短期的行动不方便，将来一定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水平的。”我逼着自己微笑地跟他说，不让他看到我心里无尽地担忧和恐惧。
　　“你配合大夫，右手别动，如果有不舒服就赶紧说，大夫一定会有办法帮你的。”说到最后，我自己都相信，他一定会没事，那个“致残”的可能不过是一个谣言，它早已经离我们远去。
　　高进听了微微地笑笑，对我说：“我没事，只是苦了你！”
　　说着，他挣扎着挪动自己，他把腿挪到一边，空出一点地方。他拍着空出来的地方，示意我躺着睡一下。实在拗不过他的坚持，蜷缩着躺在哪里，刚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张大眼睛看着他的输液器，慢慢地，不知不觉的，我竟然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又被手机铃声惊醒：“喂，”顾不上双腿的麻木，踉跄着走到病房外接听。“你在哪个病房呀，我们到医院了。”竟然是我的单位领导徐主任。
　　早晨态度还那样，现在怎么也来医院了呀！我心里满是疑问和顾虑，会不会过来看看真假呀，会不会不给我休假呀？顾不上思考，赶紧告诉他房间号，挂掉电话之后，我回到病房。
　　这时，护士正好过来，她说，马上就准备烤电。我疑惑地问：“烤电是干什么？”护士非常耐心地给我解释：“烤电就是用一个类似于电灯泡的机器照射，加热，促进伤口愈合，起到一个辅助治疗的效果。如果他感觉不舒服，就赶紧告诉我们，照射过度的话，会容易起泡的。”原来是这样，我赶紧跟护士一起收拾，只要可以快点好，咋样都愿意。
　　一个跟台灯一样的设备，架在他右臂的上方，一片红色的光，直射着伤口！我怕伤到高进的眼睛，就拿一块毛巾搭在灯罩的上面。正忙乎着，徐主任来了，不只是他，我们办公室很多同事都来了。
　　我赶紧跟高进介绍：“这是我们徐主任，还有我办公室的很多同事，他们来看你了。”“麻烦你们了，都挺忙的。”高进感谢地说。
　　“上午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错怪吕然了。我这不赶紧过来道歉嘛！”徐主任解释着上午的电话。“你好点了吗？”徐主任对着高进询问。
　　“好多了，让你们费心了。”我赶紧替高进说。
　　“不好意思，给单位增加那么多麻烦，”我又对着同事们说：“你们实在弄不了的，我晚上去加班干。其他的工作还要你们帮我干，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你放心吧，还是人最重要，你就安心的照顾吧，你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如果需要车，需要人来帮忙，就给我打电话。”徐主任一直叮嘱我，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同事们拉着我的手，“你这人，老这么客气，都到什么时候了。这不是应该的吗？”然后他们一人一句的给我建议，应该这样呀，应该那样呀，看到他们这样帮助我们，我的心里真是充满了感激，之前的一点疑惑、委屈、抱怨，早已经烟消云散。
　　他们走之后，高进的朋友，同事也都来了。一拨又一拨的，高进精神上非常想每个人都照顾到，但他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每次都是我拉着他的手，轻轻得捏一下他，示意他先休息，我来招待就好。我可以看得出来，其实每个来的人心里都充满了疑问，一个简单的意外究竟包含了多少秘密。但他们都没有说出来，都只是说，好好养着，好好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此刻所有的疑问都化成绵绵的祝福。
　　终于，他们都走了。我疲惫不堪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大堆的营养品发呆。临床大姐说，“你们真是好人缘，你看你们双方单位的同事领导多照顾你们呀！相对于你们，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才请假半个月，单位直接把我辞退了，多倒霉呀！”
　　听到她这样说，真是感觉，虽然我们遭受到这么大的变故，但相对于很多人来说，我们还是幸运的。每遇到困难都有那么多人来帮助，每遇到挫折都有那么多人来鼓励，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以面对的呀！以后的一切一定会越来越好，我不停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