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21 16:33:51 字数:3797
夜箫引鬼。老辈人说。
刘源珍一直心神不宁,总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这几日,为着那夜陡地喝停箫声,她尽可能地躲着代家老两口。因为那事,解释?不妥。不解释?更不妥。
后来,她就想:等着吧,等时间忘记了,大家不就都忘记了吗?
是呀,该忘的事当然要忘。但是,该来的事,定然还是要来的。
这不,刘源珍疑着的事情真的就来了。
"爷爷快不行了。"这话是刘源雄说的。
他来得突然,带来的消息更让人感到突然。
刘源珍不信。她说:"怎就会这样!前些时日不还在积极屯粮?"在她认为,一个有粮食护着的人,鬼神是奈何不了他的。
刘源雄气急败坏。他道:"不提屯粮还罢。却是屯粮害了他!”
刘源珍急问:"却为何?"
刘源雄亦急。言道:"一时也说不清。现在只管快些动身。晚了,怕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刘源珍又问:"爹呢?"
刘源雄不耐烦道:"嗳呀!他只怕在去的路上。你管他作什?"他是在怪他的三姐太磨唧吗?是。又不是。
果如刘源雄说的那样,刘源珍没能见着爷爷最后一面。刘老太爷把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面,留给了儿子刘义松。
刘老太对儿子说:"你爹一直哽着,就是不肯咽下那口气。你一到眼前,这才翻了白眼。"
刘源珍他们赶到时,老屋里都设好的灵堂。虽然,老太爷死在了不景气的日子,排场却还是要的。刘家请来了乡里最好的楚戏班子,因为,只有楚戏才能够准确地表达丧者家属悲哀的心情。
刘源珍走进灵堂,瞅着停在堂左墙边灵床上的爷爷的遗体,忍不住扑过去失声痛哭。梁其远也跟过去跪在她的旁边。
这时,二房的二媳妇过来抚着刘源珍的肩背,颤声道:"远一些,不要把眼泪滴在爷爷身上。不然他过去,身上会有许多窟窿眼的。"说着,她将刘源珍扶起。
刘源珍泪眼望着这具用青布盖住头脸的尸身,突然觉得平日对他的隐恨,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实话,刚才能哭得出来,却是因为看见了他,便不知觉想起了母亲,想起了那一马桶河水。
晚上守灵的时候,一家人便谈到刘老太爷的死。
"老地主是气死的。"刘源雄说。
刘义松回来时,也曾听老娘说个大概,现在却极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便催儿子说。
原来,就在三天前的那个深夜,刘老太爷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便赶忙披上棉袄下床。他轻轻走到窗戶那往外一瞧,却陡地发现院子中央的月地上,僦着一只发呆的母鸡。咦,鸡笼明明是关好的,怎就会跑出来一只?莫非钻进来黄鼠郎子?
这么想着,便准备出去捉鸡。门一开,猛的窜进来一股冷风。同时,也冲进五六个蒙面汉子。
老太爷被这阵式唬住,惊得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这时,刘老太和刘源雄也被拖起,一人持棍将他们逼到墙角站好。声称只要东西不要人命,倘若不老实,命也要。
看情形观手法,这伙人似乎对老刘家非常熟悉。最起码,停在堂屋后间的两口寿材,谁会想那里有粮?过去,瞧都不瞧,抬着就走。床头衣柜里有粮,也要装。刘老太便跪下哭求,说再把这也拿走,他们一家人只有等死啦!那人想了想,便招呼其他几个离开了。
刘老太爷想到村委会报抢,刘老太忙制止他。她道:"你去怎么说?现今哪家还有粮食?前些时,几家亲戚来借粮,你硬是装穷打发了他们,这会突说被抢,人家怎样看我们?"
刘老太爷把脚一跺,咬牙变声吼道:"那……"话未说完,一口子鲜血就喷出去老远。
刘源雄说到这,继续气恼道:"逼们不得好死!搞得老地主连棺材都没得睡。叔爷也不是个东西,死活都不肯将他的寿材借来一用……。"
刘义松忙止住儿子,不让他再讲下去。这事儿却是自家背理在先,到底人家来借粮,你家不也没借吗?
七天。处理完刘老太爷的丧事,武昌来的这拔人就准备打转。刘老太却不许刘源珍回。她说:"大人都吃不饱,肚子里的孩子岂不要饿死?就住家里,等生下孩子再回。"
刘源珍当然不肯。她说:"您不懂。单位有单位的纪律,哪能由自己?"
刘老太便说:"连饭都没得吃,那是什么单位?"
刘义松听老娘这么说,便插嘴道:"现在,哪都不是一样?"
于是,一行人照回。
到了武昌地界,几人待要分手时,刘义松把女儿女婿拉到一边。他先是责怪他们有了身孕却不告之爹娘,末了,偷偷拿出三百元钱递给源珍。言道:"这场灾,家里的几个老底也败得差不多啦!这钱,先拿去对付着。有事,日后再说。"
源珍不肯接受。刘义松岂能由她?一番推让,刘源珍终于还是拗不过父亲。
这次,除了爹给的三百元钱,刘源珍还带回来百十来斤粮食。
粮食,是他们临离开老屋时,奶奶偷偷从床下的地洞里搬出来的。她把它们分装在大小不一的口袋里。这些口袋,都是她这几天拆了刘老太爷的旧衣服缝就的。
刘义松见到这许多的粮食,目瞪口呆。他问他娘道:"不是被抢光了吗?"
刘老太便低声说:"你爹你不知道?这老东西行事总是一树开几个杈,有的粮食,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藏哪去了。"
刘义松连声叹息。末了瞅着这一小堆粮食问他娘:"那么您这是?"
刘老太惨笑道:"还不是跟老东西学的。如今路上的人都饿绿了眼,见你们扛着粮食,还不上来把你给撕啰。"
刘义松懂得他老娘的意思,他将刘源珍他们一窝儿都叫进屋里,让他们脱了外面的袄子,就往腰间团缠米袋。刘源珍缠了四袋,梁其远缠了六袋。刘源辉不愿缠,刘义松便甩了他一个耳光子。他说:"这带的是时间,是金子,是命。也是你爷爷的魂。"
末了,见田友娣僦着,也不客气的把她给缠上。于是乎,一家人行在路上,均是步履雍容,姿态怪异。
刘源珍回到家中,一屁股就坐在靠椅上,嘴里嚷着让梁其远快些把剪刀拿来。
梁其远知她难受到了极点,便应声四处去找。找了半天就是找不着。平日,那东西就在面前晃悠,到了用时,却死活寻不着。
刘源珍坐在那就开始发脾气。她说:"找不着剪,就不会拿刀呀!"
梁其远不敢接茬,只得去厨房取来菜刀。
其实,这事多半要怪源珍自己。缠粮袋时,几个都把细麻绳束的是活结,到了她这,硬说活结会散,定要给自已打个死结。梁其远持刀小心于粮袋结合处将绳割断,放下刀,同样小心地将刘源珍身上的东西除出。
刘源珍没有了束缚,立时高兴起来。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步,想试试轻松程度,却总觉得哪哪不舒坦。想了想,便低头掀起内衣来看,腰肚处陡现两大粉红斑块,上面满布小疹子。瞧着,瞧着,就在心里自己心疼起自己来。这鬼天气,早晨冷得让人发抖,中午却热得让人想吐,因故又不敢脱去棉袄,哪能不捂出这些个难看的东西来。
梁其远其状,忙去取家中备着的清凉油。他拿到了清凉油,同时也瞧见那把该死的剪刀。
刘源珍没让他给抺,她接过那小圆盖式的东西,攢着轻轻往患处涂,嘴里还"嗞嗞"地抽冷气。
梁其远瞄着她,像是瞄着一个陌生人。在他心里,怎么老觉得源珍近来变娇气了,还老爱发脾气。
现在,见她矫情的样子,便极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合她眼,又惹来一串细碎。于是推说要去厂子去看看。到底那天走得急,有些事情没对人交待清楚。
刘源珍抬眼瞧瞧墙上的挂钟,言道:"去了也要下班啦,不若我们去师傅家吧!"
梁其远想想也有道理。那天,刘源珍的假也是他给请的。在车间,他遇到了马道林。马道林便关心问源珍下午为何没来上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其远实在,便把爷爷的事说了。
马道林便说:"你等我一下。"说完就向办公室跑去。一会儿回来,将三十元钱递给梁其远说道:"替我和你师娘去看望一下老爷子。"
梁其远不肯接收那钱,马道林正色道:"别拉扯,赶时间重要,一切回来再说。"
刘源珍和梁其远来到柳村时,已是下午五点钟的光景。俩人刚走进村子,身边就开始扫起了东北风,泥道边的大树的树叶被吹着"哗哗"只响,黄泥土粒合着残叶乱草,一阵一阵地从他们身上飘过。
梁其远见刘源珍身子紧缩,便埋怨她不肯听他的。他说:"怎样,穿少了吧!这天气……"
刘源珍没让他多说,嗔道:"啰嗦,一路说不停。"
梁其远便笑道:"好,不说,不说。"
一会儿,他们快要走到了师傅家的时候,刘源珍突然想起什么,她兀地站住。就对梁其远说:"其远,我就在这候着,你快去将两袋米交给师娘。"
梁其远不解。忙问:"为何?先不说得好好的,这说不去就不去啦!"
刘源珍解释道:"家里才死了亲人是不能到别人家串门的。”
梁其远知她信这些。便笑道:"先就怎地没想到?白走了这么远的路。"
刘源珍道:"来时只想快些见到师娘,哪里会想到那许多?"
梁其远答应了,便快步走到师傅家的院门那,高声喊:"师娘!师娘!"
周方玉在屋里听见声音,忙不迭地走出房门。展眼瞅见梁其远便笑道:"是小梁呀!快,快进来!源珍家的事办妥了吗?”
梁其远笑着走进院子。答道:"妥了。妥了。"
周方玉又问细节,梁其远一一说了。
周方玉连声叹道:"遭孽,遭孽。咦,源珍哩?她怎地没来?”
梁其远吱唔道:"她,她有些累,在家躺着呢。"
周方玉道:"也是,这些天,也够折腾她的了。"
梁其远把手里的米拿进厨房,便要离开。
周方玉正待留他,院门外便传来马道林的声音:"是小梁来了吧?"
梁其远忙应道:"是。是。"
马道林进院支好自行车,便过来找梁其远说话。他说:"怎地,小俩口闹意见啦!刚才见源珍站在风里,让她过来,却硬不肯。正赶回来让你师娘去拉她哩。这事闹的。"
梁其远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他愈说不是,这两口子便愈急。周方玉火燎似地就往院外走。
梁其远过去挡住她。他笑道:"师娘,等会我们还有事要去办。您不用去,我这就要走。"
周方玉哪肯依他,出了院门,就往那个地方快步而去。
一会儿,这二人就说着话走了过来。
马道林疑问的瞄着周方玉。周方玉哈哈笑道:"你猜咋地,这孩子比我都迷信。"
接着,她又对梁其远笑道:"既使像她说的,你们隔了一代,也是不用讲这些的。这俩孩子!"
马道林闻言一脸懵懂。
周方玉便笑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让他们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