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22 10:11:55 字数:3569
熊熊的灶火,浓浓的饭香。
周方玉用刘源珍拿去的米闷了一锅粥。
先前,她是想着要给他们蒸白米饭的,可往锅里下米的时候,下着下着,就下得心里发慌,仿佛看见往后的日子扑上来咬她的身子,咬她的手。
没有的时候,日子便不是日子,有一天算一天。现在有了,有了就得数着日子过,就得算计好一天又一天。这么想着,她就把下到锅里的米抓出来一把,末了,又抓出来一把。
好在粥是不管米是多还是少的。因为,米多是粥,米少也是粥,只要好吃就可以。
"好吃!"马立快如是说。
他说这话时,几乎是热泪盈眶。
"慢点!你这么吃,会烫坏嗓子的。瞧,眼泪都流出来了。"周方玉关心地对儿子说道。
马立快可不管娘怎么说,继续捧着碗往嘴巴上送,那表情就像亲吻一个久别的恋人。
周方玉忘情的瞄着他。然后,她用那种不知是埋怨还是心疼口吻投刘源珍道:"这孩子,有粮的时节,放着香喷喷的米饭,油亮亮的猪屁股,却难以下肚。这会儿……,瞧把他馋的。"
刘源珍闻言便笑,笑中漾溢着为亲人找回欢乐的幸福感。
很显然,师娘明的是在说儿子,却暗含着感谢源珍意味。
这顿饭,大家吃得很快,也吃得酣畅淋漓。
饭毕,厨房。
刘源珍帮师娘收拾碗筷。因一直不见马德兴,便问。
周方玉扭身瞧瞧外间,继而小声说:"你师傅不让讲的。师伯呀,至从田地归了大队,心就懒散了,工分不想挣,大锅饭也不去吃。先前,大小队长还上门问候,后来,渐渐就稀了。前不久,他们又来了,说是土地又要还给个人,问你师伯有何想法,师伯就问我。我能怎么办?源珍你也知道,我们也就是临时租住在这,不定哪天就会走。若是同意收回土地,我们走了,师伯一人种得过来?"
刘源珍点头说道:"是呀,师伯年纪越来越大,他是指着您和立勤呢?"
周方玉道:"可不。你说我能答应么?更何况,队里的政策一会儿一个变。当时收地,绿生生的一大遍地,我都没来得及收,全归了公家。嘿,想着就后悔。"
刘源珍问:"那,师伯怎么说?"
周方玉道:"他对人队长说,既然我弟妹不想要,我就不要。"
刘源珍就问:"那,队长怎么说?"
周方玉道:"那还不高兴坏啦!人家说马叔呀,有当工人的兄弟养你,这地,确也可以不要。呿,我当时听到这话就毛了,用话反驳他们。我说,工人咋地,工人也不比你好过到哪去。队长听出我话里有刺,便笑道,婶,这不是在商量吗?我们也不是说扔了马叔不管。要不,地哩,给叔少留一点,你们种多少得多少,不用交公租。"
刘源珍听到这说道:"好像还行。您答应了吗?"
周方玉笑道:"傻孩子,哪能那么快就答应。我们家的地都给人家种了,不得要点补偿?"
刘源珍问:"他们答应啦?"
周方玉答道:"当然不肯。"
刘源珍道:"凭什么?"
周方玉道:"是呀,本来跟他们谈得有些眉目,你师伯却从中间插了一杠儿。猜他说啥?他说他不用补偿。当时把我气的。"
周方玉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半晌,她又说:"后来,我本想背着你师伯再去说,偏又逢着灾年,那地里只生虫子不长庄稼,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刘源珍道:"那师伯呢?"
周方玉冷笑道:"他呀,地不种了,人也变得游手好闲。最近,又动了凡心,盯上了人家孤儿寡母。"
刘源珍闻言一惊,便就不怎么想听下去了。到底师伯是个长辈,他的私事,特别是这方面的事,自己最好不听,更不能掺和。
周方玉并没注意到这些。她继续说:"那个女的好像就住在你们三宿舍,是厂子里资料室的管理员。这里的乡亲,几个都看到他们在一起了。"
刘源珍一听,便知道师娘说的是谁。
那女人,刘源珍经常见。每次见到她,她都会忍不住地多看一眼,是为她微斜走路的样子?还是为她低沉忧郁的表情?她说不清楚。
刘源珍只知道她是跟着她女儿一起过来的。还知道她女儿和赵济华是同班同学,是一起进的车辆厂。
因为赵济华缘故,刘源珍还与那女孩有过一次交谈。在刘源珍的记忆中,她是个个儿不高,脸长得白白净净,鼻子边布了些浅浅的雀斑的小女生,若不戴上近视眼镜,或许还可以跟漂亮这两个字挂上勾。
周方玉问:"想起来么?"
刘源珍点点头。
周方玉又说:"你师伯总给那对母女拿吃的过去。回来便一脸的高兴,还哼小曲。那一日,亮只烟斗在我眼前炫。我便问,他喜道,这是我干女儿送的。我说好好,只是那些地的事,还是要去问问?他说,那不重要了。弟妹,你若需要你去谈。我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说,大伯,我可是为你今后作想呀!他还是哪句话,不重要,哪些不重要。唉!你说说,这该咋办哟?"
刘源珍道:"或许,他有别的什么想法呢?"
说实话,师伯有什么想法,刘源珍真不愿去关心,她对师娘只是随口一说。
晨。日出。
马道林正在水池边涮洗。
仲春将暖,池水晶凉。一阵清风吹过,手臂上立时跳满鸡皮疙瘩。又一阵风儿吹过,就把一个人吹进了院子。
"早!"马道林向他问候。
"早!"他回道。
几年来,他们每天都是这样问候对方的。
"你好像才从外面回来?"马道林问。
"是的。她病了,我在医院守了一夜。"马德兴道。
"哦,怎么就病啦?严重么?"马道林问。
"还好。天气缘故,老伤复发。"马德兴道。
"今日厂休,我们去瞧瞧?"马道林道。
"不用。我自已都没跨过她心坎,她知你是谁?"马德兴道。
"怎么你还没告诉她?"马道林道。
"如何开口?现今,我不是我,何况,我竟是害她们那么惨!"马德兴道。
"这事儿,一时半会还真不好办!"马道林道。
其实,在马道林心里还就真不愿他向她们表明身份。人心隔肚皮,而且,他们的肚皮还隔了这许多年。
"那,我去睡了。"马德兴道。
"好,你去吧!"马道林说。
望着他蹒跚的走进他的屋,马道林不觉心中叹息:老话道,人有三不幸,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怎么就觉得老林虽然找到原以为丧掉的妻子,却是还不如不找到的好。瞧他,现在活得真像一只狗。
狗?他像狗?狗可是念旧的畜生。
马道林一想到这些,立时心冰冷,手也冰冷。
从前,是马德兴怕他出卖。现在,马道林却萌生出一种倒返过来的感觉。
乌红的美酒,鲜艳的玫瑰。美酒在他手里,酒香迷人。玫瑰在她怀中,花映嫣红。他巳醉倒在美人膝畔,美人也醉,解带宽衣。酥胸坦露却现出一个字,拘。
马道林想:倘若如此,却是顶尖的可怕!
还好,他担心的事儿终于没有发生。而且,他担心的人将要离开。
马德兴对他说这话时,正值秋高气爽的九月。九月鹰飞,人也要远离。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问他。
"我不能不这么做!"他答他。
"不再去找她不就完了。何必非要走?"他说。
"不行。我不去找她,她可能会来找我。"他说。
"哦,不是说她已对你死了心?"他疑道。
"不是她。是我女儿。"他说。
“……”
"她要结婚了。想要我去做她的父亲。"他说。
"你本来就是她父亲。"他说。
"可她不知道。她让我以义父的身份坐在她娘的身边。"他说。
"你答应了?"他问。
"答应了。"他说。
"可我一看见你,立时觉得我错了。"他又说。
"唉,一切皆是天意,想去你就去吧!"他说。
"不。不能去。我还是要走!"他说。
马道林知道马德兴的走,是因为他已死了心,是他已觉自己了无牵挂。近一年来,他已尽到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这一切,马道林俱都看在眼里。
其实,有件事他却不知道,它也是促成马德兴离开的主要原因。
那天,马德兴又去了她们家,走到窗台边,却无意的听到母女的一段对话。
"……担心您。"
"傻闺女,我有啥担心的?你又不是嫁去山高地远。这么近,说回来就回来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懂,你是怕妈夜里独自一人不习惯。可是,可是总要有这么一天,女儿总是要出门的。"
"妈,都怪我。害您又流眼泪了。"
"没有,没有,我这是高兴哩。"
"妈,我会和济华常回来看您的。"
马德兴在窗外暗自的点头,他相信女儿的话。同时,他也相信赵济华。对于这孩子,女儿没少在自己跟前说他的好,也引着他偷偷瞧过他一眼。论长相,论人品,还有他的家庭,马德兴都很满意。唯一缺撼的是,他们不是自由恋爱,他们这种关系,就应该自然的在一起,为何还要让人介绍,却不是多此一举?
"嗳,妈,不要怪我多嘴,您觉得马伯这人怎样?"
马德兴心头一紧。
"你这孩子,怎么又提他?"
"说实话,通过这近一年的接触,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跟他在一起,我会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好像小时候和爸在一起时那般。"
窗外。马德兴在偷偷抺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只为林参谋?还是为马德兴?
"这孩子,你还记得你爸?唉!"
"怎么说呢?爸这个称呼,对于我,一直是个虚幻的影子,是马伯将他变为真实。"
"闺女,你是不是怀疑他就是你爸?"
"……"
"我怀疑。我曾多次用你爸从前的事试探他,却发现他很平静。于是我就想,是不是我想多了。可我还是觉得他像。"
"妈,看来是您想多了。他要是咱爸,那还不早与我们相认了。何必遮遮掩掩?"
"这我也懂。唉!为了他,咱娘俩没少受委屈。你恨他吗?”
"……"
"因为他的缘故,你入不了共青团,更谈不上入党。那时险些连大学都上不了……。"
"妈,提这些干嘛?一切不都过去了吗?"
"……"
"妈,您恨我爸吗?"
"恨!"
"谁!谁在那!"
"没人呀!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