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三）

　　安定下来，我才有精力去观察这个病房，这是一个六人大房间。每个病床上都住了患者。有腿部骨折的，有颈椎牵引的，有胳膊骨折的，还有一个胳膊大腿都骨折的，真是进了医院才知道有那么生病的人呀！
　　临床大姐看我一脸茫然无助的样子，忍不住过来说，“哎，妹子，这受伤的是你丈夫吧！”“是呀，”我紧忙答应，打心里非常感激这主动的亲切交流。“你别傻站着，先跟护士要棉签去，手术之后是不能喝水的，但你看他嘴唇都发干了。”我答应着，紧着往外走。“这里有一次性水杯，这个你就不用要了，快去吧！”
　　“棉签，棉签。”嘴里不停的重复着，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么简单的我也一直犯迷糊。护士很和气，一下就给了多半包。
　　当回到病房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母亲。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母亲双手拎了好几个塑料袋，正站在床边正在打愣，此刻，她的背影满是疲惫。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
　　这时，临床大姐看到我，赶紧招呼着，“快，水我帮你晾好了，你快给沾一下吧！”硬生生地把泪水逼回去，我故作轻松地说：“谢谢大姐，我马上就弄。妈，怎么还没走呀，刚才干嘛去了呀！”
　　母亲听到我的声音，赶紧把东西放在地上，转过身子的同时，快速地摸了一把脸。其实，我都看到了，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接过水杯，先尝了尝水温，就像给孩子喝水前一样。然后把棉签沾湿了，俯下身子去给他浸湿嘴唇。“妈，你坐在床边上先歇会儿，一会儿我给你买饭去。”
　　“没事，我都买了，你一会儿赶紧吃点。”母亲说着，挤在床脚的地方，半悬空得坐下来。“我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东东没事。早晨一看是姥爷在那里还挺高兴，现在已经接到我那边去了，不用担心，让你爸跟他在家里折腾吧，这几天也不送幼儿园了！”
　　“哦，”我没敢抬头，怕看母亲的眼睛。“行！”我答应着。
　　“我还给你姐姐打电话了，她说把孩子送到学校就过来。还一直埋怨昨天晚上为什么没告诉她。我就说，这是你的意思，说人多也是受罪。姐姐也是好心，那个时候，那顾得上去告诉她呀！”母亲这是在替我做遮掩，怕我哪里处理得不对，伤了家人之间的感情。
　　“好。”这时我已经反复沾了好几遍，看高进的嘴唇从刚刚的干裂到此刻的浸润，放心了很多。把水杯放好，去查看母亲拿来的东西。先找出吃的，让母亲先吃，然后找到洗漱用品，“妈你先吃，我去把毛巾弄湿了，给他擦擦。”
　　母亲过来抢着干，我是真着急了，挺直了身子，心滴血一般的疼，但故作生气地呵斥着：“妈，再这样，你就回家去，一会儿也不用你了。得听我的，快去吃吧。”母亲愣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没事，你干嘛着急呀！好，好，我去吃。”母亲说着的时候，着急地手都在颤抖。
　　狠狠心，我转过身走出病房。再回来的时候，姐姐也已经来了。一看到就猛拍了我两下，“这丫头，这么大的事情，你干嘛找咱妈，她这么大岁数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呀，怎么不找我呀！”
　　出其不意地拍打，一个站不住，趔趄了一下，我差点没把手中的盆扔掉。姐姐赶紧又扶了我一把，抢过盆和毛巾。“你快去吃，我来弄。”
　　母亲一下子护住我，拉我到床头那边，把早餐递过来，偷偷使眼色。然后，母亲和姐姐一个人一块毛巾帮丈夫擦，母亲一定是怕我看到心疼，总是故意挡在我的面前，匍匐着身子去擦。每擦几下，就需要清洗一下毛巾，不一小会儿，水盆的水就变成了黑红色。
　　刚刚吃进去的烧饼，立马翻江倒海地汹涌而出。我捂嘴跑出去，在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并不是恶心，我只是突然心窒息一般地在疼，疼得无法呼吸。
　　姐姐不放心地追过来，轻轻地拍，“你就瞎逞能，扛不住也不知道歇一会儿，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这样哪行？”打开水管，我在双手中捧一下凉水，把脸浸在其中。这个时候，什么都不想说。随着水从指间缓缓地落下，逐渐恢复了清醒，明白在这时候，由不得任性，根本没处可逃，我必须面对。
　　拿过盆，我一下下地清洗毛巾。姐姐又说：“刚帮你交了三千元，家里现在就有这些，稍晚点，再凑凑。你姐夫也知道了，也帮着想办法，别为钱着急。”“姐，不用，我自己想办法。”想着姐姐的日子，我下意识地拒绝。
　　“哎，你们俩呀！”姐姐叹着气走了出去。“椅子啥的，帮你租好了呀，押金条放在枕头底下了。自己收好，别迷迷糊糊的。”
　　再回病房的时候，护士正在换液体，看到我们三个人陪床，说，你们留一个人就好，这里不让多人陪床，否则影响其他人休息。
　　我让姐姐带着母亲回去，母亲则让姐姐带我回去，姐姐让母亲带我回去，我们三个争执不下。最后，他们都拗不过我，以她们都不方便高进大小便的缘故，让姐姐带着母亲回去。
　　姐姐临走前说：“你缺什么就打电话，我离得近，可以快点送过来。等他能吃了，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妈妈则不放心地说：“什么事情也别着急，决定不了，就打电话回来多商量。”
　　我只是叮嘱姐姐：“你一定要把妈妈送回去呀，她一定累坏了了，可别让她又偷溜回来。”
　　送走母亲和姐姐，回到病房，看到昨天的现在还生龙活虎的高进，此刻病恹恹得躺在床上，我心里又是一番难过。还好，在经历这么长时间地忙碌和担忧之后，我们终于又可以这样安静地相守，心里又忍不住的小知足。
　　高进仿佛在慢慢地恢复意识，眼珠在不停转动，嘴里在呓语什么。但就是凑到他的嘴边，也什么都听不清楚。不管了，只要他还在，就一切都有希望。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别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快醒过来呀！”我也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每次电视剧里面，想唤醒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不停地跟他说话。也许，真的会有奇迹呢，谁也说不定！
　　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竟然真睁开了眼睛。我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他非常茫然地看着我，下意识想坐起来，但只是头稍微抬了一点，就不得不放弃了。我赶紧扶住他受伤的手，去摸他的脉搏，还好，还在。他非常虚弱地说：“我，怎么了呀？”
　　“你，”突然语塞了，不停的问自己，该如何来描述昨天的事情呀，那一幕幕的场景一下子就塞满了我的脑海。“你……”不能说，他一定接受不了的。“你没什么事情，就是胳膊受了点伤，缝合了几针。”不敢看他疑惑的眼睛，我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忘记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他望着我，用手轻抚我的脸，还有杂乱的头发。我躲开他的眼神，只是低着头用手指轻抚他的脉搏，突然他也把手伸过来，一下子抓住我的手。我吓坏了，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然后下意识用手环住他的脉搏，不管如何，我都要好好的保护它。
　　但，他只是轻轻的抓住我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终于看到了自己受伤的手，微微侧过身体，用手轻轻地拂过绷带、石膏，他还摸了自己露出来的手指头，轻轻地捏了捏。我紧张地看着，不敢打断他。他的脸变得更加的苍白，仿佛筋疲力尽了，喘着粗气。看到输液管跟着他的胳膊在剧烈地晃动，赶紧去扶住输液瓶，并把他的手轻轻地拉过来。“你别动，还在输液呢！”我把手覆在他的手上面，试图让他安静。
　　他闭上眼睛，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赶紧用毛巾给他擦了擦，并用棉签给他沾嘴唇。他下意识的追我的棉签，甚至伸出舌头来添。“别这样，你还不能喝水，再坚持一下！”纵使再心疼，也必须拒绝他。
　　“给我单位打个电话，拿我手机给王科长打。”即便高进此刻极度虚弱，但他仍不忘提醒着，我都忙迷糊了，“呼”的一下子想起来，不仅他，我也没有请假呢！赶紧拿出他的手机翻出号码。
　　“喂，您好，是王科长吗？”王科长之前见过几次，很和气的一个老者。
　　“是呀，你是哪位呀？”我偷偷松了一口气，之前还真是不太擅长跟这种不是很熟悉的人打交道，好在打对了。
　　“我是高进的妻子，我想帮他请个假。”一时没想好，就这样模棱两可地说。
　　“高进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王科长非常关心地问。
　　“高进他昨天意外受伤了，现在住院了。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天，需要看他的恢复情况来定。等他好一点了，我就跟您联系，您看这样行吗？”
　　“受伤了，不会呀，昨天下班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呀！伤得严重吗？在哪个医院，你快说我马上就过去。”王科长一听就着急了，一连气的问。
　　看看高进，他点点头。于是我给王科长说清楚医院和病床号，然后挂断了电话。平时这种事情我总是干不好，高进一直埋怨我，也不知道这次是否有不合适的地方，我有点心虚地问他：“这样说可以吗？”
　　高进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没说话就说明认同了，先不管了，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没有出现在单位，我也必须请假。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单位领导的电话。
　　“徐主任，我是吕然。”“吕然你还知道往单位打电话呀，怎么还没来呀？都几点了，你看看，想迟到呀你！”电话刚刚接通，就传来直属领导徐主任的咆哮声。听到他一连气地责备，我想解释，但根本就插不进去话。
　　“好几个人都等着查资料呢，领导都催了好几遍了，你也不来，耽误多少事情呀！你承担得了责任吗？快来。”听到徐主任这样说，突然想起来，昨天他就布置这个任务了，好像是上级领导要来查账，但现在的情况是真的去不了呀！
　　“徐主任，您看，是否可以请假呢？我真有事情。”尝试继续跟他请求。
　　“你们有点儿事就不来，有点儿事就不来，单位的事情谁做呀？不行，必须来，这事只能你才可以做。”说着，他“啪”的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拿着电话，我急得不知所措。没办法，又厚着脸皮拨通了电话：“徐主任，您听我说，我丈夫受伤住院了，真去不了。”一开始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原因。
　　“哦，这个原因呀，你怎么不早说。那这样，你不来了？”他还不放弃，做最后的争取。“真不能去。”甚至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但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假条自己找人写，请假扣钱你也知道，自己看着办吧！”无奈挂了电话，背过身体偷偷地摸眼泪。我当然知道请假扣钱了，并且，扣的还不少呢？现在也正需要钱，但钱能和命相比吗？没事，请假是对的，坚持！
　　怕高进看到我的表情，顺势拿盆走了出去。查了欠费的情况之后，又回到病房，他又昏沉沉的睡着了。呆呆地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输液瓶的液体，一点一点地往下走。
　　临床大姐轻轻拍拍我，“妹子，别犯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也别硬扛，该求人就求人，别自己累坏了。”我轻轻地对她笑笑，“放心，没事的。”
　　我还真有点后悔，干嘛刚才不直接告诉呀，管他是否记得呢？自己先说了，这样夫妻之间就没有隔阂了。如果我不说，他也没有记得，那是否会想歪了呢？是否会埋怨呢？是否会误会呢？
　　因为没有说，过去的一夜发生的所有事情，瞬间变成了秘密，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那么，应该怎么处理呢？性格直白的我好几次都想叫醒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这样心里才会舒服。但最后都是及时制止了自己。他都这样了，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将来还可能面对伤残，相对于他面对的，即便我受点委屈又如何呢？
　　绝不告诉他，就这样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