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鸣连载】秘密·爱（二）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被这铃声吓了一跳，我慌乱地从口袋里面摸出手机，先关掉铃声。“喂，”我轻声问，“谁呀？”
　　母亲也被这铃声惊醒了，“噌”地坐直身体，拉着我的手就问：“怎么了，怎么啦？”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妈呀，你怎么这么早打电话呀？有什么事情吗？”原来是婆婆的电话。
　　婆婆说：“你那里没事吧，我昨天心慌得一夜都没睡着，总是做噩梦。”我强打精神地说：“没事呀，高进他在厕所呢！要有什么事，先跟我说说看。”婆婆听我这样一说，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口气立马换了一个，“哦，没事就好，没事就放心啦！这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总是瞎寻思，你别放在心上呀！”她可能是怕我误会。
　　偷偷地想，“这就是母子连心吗，相隔这么远，做妈妈的都可以感知到，她的儿子正挣扎在生死边缘！”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赶紧换了一个：“快麦收了，家里都准备好了吗？你看高进工作忙，孩子也得上幼儿园，我们也没空回去。你们可别着急，悠着干呀！”婆婆听到之后，好像有一点失望，她的口气又低沉了下去。
　　“没事，你哥到时也歇一趟，排上联合收割机，我们也忙乎过来的。你们忙自己吧，不用担心啦。”“唉，你们这几天一定要当心呀，你爷爷刚去世，家里容易有不顺心的事。”“好，我知道啦！”说着，赶紧挂了电话。
　　母亲在旁边一直很安静地听，看我挂了电话，才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说：“母子连心一点都不假呀！”这时，我看到折腾了一夜的母亲，嘴唇干干的，嘴角起了一个大泡，脸色也是黄黄的，心里很难过，多想让她回去休息呀，但她走了自己又怎么办呀！没办法，我忍着心疼，催着母亲去洗洗手脸。站在窗前，看到楼下早市上的车来车往，人来人往。距离远，看不清楚每个人的表情，但此刻是那样地羡慕，他们起码不用站在手术室外面这样地等待煎熬。
　　母亲回来之后，忙拉着母亲到窗户边上，给她指去的路。自己可以坚持，但母亲岁数大了，一夜没吃没喝的，担惊受怕的，一定快体力透支了。母亲问：“饿了吗？我去给你买。”我忙说“我没事，你快去吃一点吧！”母亲听我这样一说，又坐回休息椅，“我不饿，陪你一起等。”说着，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楼道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清洁工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准备手术的大夫鱼贯而入，去手术接台的大夫，一只手拿着病历，一只手灵活地拉着床。“让让，让让！”他不停地提示着。
　　每次有人进出手术室，我都颠着脚尖往里张望，可却怎么也看不到他。正在这时，手术室门口呼叫“高进家属”，我连声答应着，一下子就窜过去。
　　护士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这是患者的衣服和鞋子，还有随身的物品。”我赶紧接过来，一把抱在胸前，仿佛上面还有他的体温，但更多的是刺鼻的血腥。
　　“我丈夫呢，怎么还不出来，手术还没结束吗？”我一连串地问，护士一个也没给我解答，只是漠然地递过来一张条儿，“你快去住院药房，手术室里没石膏了，等着用呢！”拿着条子，拼命回想，住院药房在哪呀？！我慌乱地把塑料袋塞到母亲怀里之后，匆忙地叮嘱，“妈，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小心碰到清洁工，我一把拉住清洁工的胳膊就问：“麻烦，住院药房在哪儿？”正在干活的清洁工，好像都习惯了这种询问，头都没抬，“一楼大厅西边。”听到之后，先跑到电梯那里，发现电梯还在顶楼，我可不能等了，从旁边的楼梯快速地往下跑。
　　九，八，七……二，一，终于到了一楼，站在大厅中间，突然晕得难受。蹲下来，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还想找药房的方向，但眼睛睁得再大却什么也看不清。慌乱中，抓住一个路人，“麻烦，住院药房在哪儿？”那个人吓了一跳。他先是扶起我，然后用手指了指，我好像是看到几个红红的字，也分不清是什么。赶紧道谢，然后踉踉跄跄地往那边走。
　　终于拿了药之后，把它抱在怀里，这是丈夫救命的药物呀！往电梯方向走，我一步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电梯上，每个人不约而同地跟我保持着距离。我明白，但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是盯着楼层显示屏，总感觉时间仿佛停滞了，谁都体谅不了我的焦急。
　　终于到了九楼，我跑到手术室门口，狂按“呼叫铃”，护士很快出来把石膏接进去。终于完成任务了，疲惫不堪地靠在墙上，好想什么都不管了，好累呀！突然，想到母亲还在这里等候，我深呼一口气，再咬紧牙齿，就算咬碎了牙，也不让任何人知道，默默地咽到肚子里。
　　看看表，手术已经进行了七个小时了。从半夜十二点开始一直到现在，这是我度过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恍惚间，听到手术室呼叫，“高进家属，接病人！”赶紧扶着母亲去门口等，可能也就几分钟吧，但对于我来说，好像过了几个世纪。不停地胡思乱想，突然恐惧侵蚀了我的心，在半夜为他忙碌的时候，这些被忙碌遮挡，现在就要面对了，心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沉。
　　扶着母亲的手，忍不住地打哆嗦。母亲感到了，她用温暖的手抚住我，“别怕，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门终于缓慢地滑开了，我和母亲终于看到了只不过七个小时未见的亲人。突然不敢认了，这躺在病床上的，是他吗？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有很多汗珠，痛苦地紧闭双眼，下巴青青的都是胡子茬；他身上盖着被子，只有右臂露在外面。那已不是我熟悉的样子，它已经被厚厚的石膏淹没，只露出几个肿胀带血的手指头。我用手轻抚他的脸，用袖子擦他额头的汗珠，轻轻地拍，“高进，你醒醒！醒醒，你怎么样呀！”
　　大夫拿着病历给我介绍，手术很成功，断掉的血管、神经、肌腱等都缝合好了，术中没有大量出血，患者意识清楚，现在先回病房，然后再看情况做后续地治疗。
　　听着这些激动人心的话语，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激，我趴在地上，给大夫使劲地磕头。“谢谢，谢谢，太谢谢了，你救了我们一大家子呀。”
　　大夫忙拉起我，“最难的时候，也许不是手术，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呀！别客气了，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每个患者都是我们的亲人，咱们先回病房吧！”
　　说着，我们一起推着床，往病房走去。路上，我脱下外套，给他搭在头上。经历了这么大的手术，身体一定非常地虚弱，仿佛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一直抓着他另外一只手，也许他并不清醒，但一定会知道，我一直都在。
　　七转八转的终于到了病房。因为是重症手术，直接安排了房间内的病床。病床号：六号。
　　手术车推到房间里的时候，我赶紧把病床上的床单抚平，枕头拿走。紧接着，一个难题摆在我面前。这时候，需要把他抬到病床上。我和母亲加上大夫也很难挪动他呀，真恨不得我可以生出三头六臂。跪在床上，我拼命地去抱他。母亲也抱着他的双腿，大夫一看我们的样子，赶紧让我们停下来。他说：“现在病人的血管非常的脆弱，稍微的一点震动，可能就会重新地裂开，你们这样可不行。”说着，他跟病房里别的人说：“你们要不过来帮帮忙吧！”我跪在床上，这才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很多人，每个床都有病人，每个病人都有陪床的。要在平时，我可张不开嘴去求别人。但这个时候我忙下来，“麻烦您啦！我们实在抬不动。谢谢您啦!”
　　其实，不用我们去要求，他们也都在放下手中的活，正要过来帮忙。还是人多力量大，在大家的配合下，终于把丈夫平平稳稳地转移到病床上。都还没顾上说一声谢谢，还没仔细看都有谁，他们就都散去了。我每个床都挨个地鞠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快去照顾吧，刚刚做完手术，有好多事情呢！”“没事，这么点事情，不要这么客气啦！”“再需要什么，说一声就行呀！”
　　听到他们的话，我的心立刻被温暖了，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就在这一瞬间，变成一个和睦的大家庭。
　　大夫让我跟他去医办室，母亲忙说让我放心。
　　“他的情况算比较严重的，虽然都已经接上了，但你要知道，即便是手臂上最粗动脉的血管也不过几根头发丝那么细，接上之后，因为有缝合线的缘故，非常容易形成血栓，还容易再次开裂。所以，对于这个动脉，你必须十五分钟去查一次脉搏。再就是要看好他，不要让他动，一点都不要动。”听到大夫给我说得这么详细，我赶紧打断他，“不好意思，您给我一根笔，我记录一下。”
　　大夫找到之后递给我：“动脉的情况，头两天最关键，度过了这两天关键期之后，这些并发症发生的几率就会大大减少。你不用太担心，一般只要照顾得好，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其次就是你要注意，他的右臂只是半石膏包裹，其他的是绷带。所以，他的手掌和手指是可以活动的。今天先别尝试，明天之后，可以让他体会一下，自己的手指头是否有感觉，这个明天你再告诉我结果就好！”
　　“前几天主要是这样，后几天就要看伤口的恢复情况，看是否需要其他的辅助治疗。这些都慢慢来，你也不能着急。大约十五天，在保证血管的安全之后，如果没有其他的问题发生，就可以出院回家。等一个月石膏拆下来之后，再来检查咨询康复锻炼。这些是大体的流程，你有一个大体的感念就好。”
　　我赶紧记录好，心里暗自庆幸，“就住十五天就好，比我想的短多了。”
　　“还有，一些生活照顾的细节你去问护士就好！你回去吧，我可以说的就是这些了。钱你尽快去筹集，今天的药物还好，跟手术一起下了，走的绿色通道，明天的药物如果没钱的话，就拿不来了。”大夫说着开始书写病历，我忙告辞出来。
　　“钱，钱，钱！”我去哪里找钱呢？
　　还没回到病房，就听护士站的护士喊，“六床家属”。我赶紧答应一声，跑了过去。
　　护士递给我一张单据，说：“你们欠费了，尽快去交钱吧！十五分钟摸一次脉搏，大小便都要在床上，咳嗽大便都不能使劲。”护士机械的做着介绍。我满脑子都是钱，拿着单子刚想往回走，护士又叫住我：“你去最头上那间护士休息室，找高护士，租水壶和椅子，交押金一百元。”“你还要准备他大小便的盆子，还有其他的日用品。”
　　又是钱，听到这些我脑袋都要炸了，麻木地记录在纸条上，然后一步一挪的往回走。
　　刚进病房，就看到母亲在用卫生纸帮高进擦汗，高进已经有点清醒的迹象了，难过地不停摆动身体。我赶紧去轻轻地按住他不时摆动的受伤的右臂，并去摸脉搏。
　　“咚，咚……”终于摸到了，我如释重负地蹲在地上。母亲忙问我，“大夫怎么说呀！”
　　“没事，大夫说挺好的，要不你回去吧，累了一夜了，你血压也不好，快回去休息一下吧！”我推着母亲往外走。
　　“也好，我先回去一下。”出乎我意料，母亲居然听话地走了。
　　送走母亲之后，蹲在丈夫的床边，我仔细地查看他的胳膊。整个胳膊都肿得很厉害，比平时粗了一大圈。被石膏和纱布遮挡的地方还好，白白的，露出来的手指头上，居然还有很多血迹。撩开他的被子，我发现，他的身上还有很多血迹，试图用手去擦拭，但却越弄越乱。
　　钱，需要去筹集；椅子，需要去租借；用品，需要去购买，这些都等着去办，但我却一步也走不开，只能这样守在他身边，除了过一会儿就摸摸他的脉搏，其他什么也为他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