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天，临了晌午，管新梅兴致勃勃的来找刘源珍。
　　不待她说话，刘源珍便笑道:"瞧你一脸打了鸡血的样子，莫非遇到什么高兴事儿？"
　　其实，那一瞬，刘源珍还真的以为她是来报喜的。譬如说，她也要调走了。说实话，管新梅这回没跟着一起跑调动，还真让她感到意外。
　　此刻，管新梅悄悄地告诉刘源珍说，车间新来了一名技术员。然后又说那人长得又英俊又高大，还文质彬彬的。
　　刘源珍见她描述那人时，眉飞色舞，喜不自禁的样子，便玩笑道:"怎么，看上人家啦？"
　　管新梅小圆脸立时涨得通红。她扑过去搂住刘源珍的颈脖使劲摇晃。娇笑道:"胡说！胡说！"
　　"好。好。我胡说。这事呀！可不好说。不定我就是你的红娘呢。"刘源珍调侃道。
　　"更不像话。你又不认识人家，怎就做我的媒人？"管新梅松开刘源珍说道。
　　刘源珍转过身来盯着她啾了好一阵，蓦地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你坏！源珍你真坏！"管新梅说着话，伸出小拳头轻轻捶打刘源珍。
　　刘源珍笑着侧身躲她。
　　"小刘！小管！上班时间不许打闹。"
　　车间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她们附近。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高高瘦瘦的年青人。
　　管新梅首先看见了他。于是绯红了脸低声对刘源珍说:"他来啦！"
　　"谁来了？"刘源珍头亦不抬的问。
　　"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位。"管新梅着急道。
　　刘源珍这才往那边瞥了一眼。就这一眼，使她慌乱地将身体背转过去。
　　那人瞧见了她，欣喜地向这边走来。
　　他站到了她的身后，亲热地喊了一声:"源珍！"
　　刘源珍闻言，不得不转过身来。她故作惊讶的问道:"咦，怎么是你！你来这干嘛？"
　　年青人微笑道:"源珍，我也来这上班了。"
　　管新梅在一旁插嘴道:"呵，原来你俩真认识呀！"然后，她对着那人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管新梅，是源珍的好朋友。"
　　那人笑回道:"你好。我姓赵，也是源珍的好朋友。"
　　于是，三人俱都笑了起来。
　　主任也走了过来。刚才，他们的对话他都听见。于是便说:"既然都认识，今后要互相学习，互相帮助。特别是你们两个。人家赵技术员可是名牌大学毕业，有什么不懂的，要虚心向人家请教。"
　　"对。我一定要好好向小赵技术员学习。"管新梅抢先答道。
　　主任笑道:"嗯，年青人就是要有这种学习的态度。"
　　说着话，他们就准备离开。
　　赵济华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便开口。
　　刘源珍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赵济华立刻明白地跟着主任走开了。走出十来步，蓦地回头用唇语对刘源珍说:中午，请你吃饭。
　　刘源珍装着没看见。
　　赵济华他们一走开，管新梅便缠着刘源珍问东问西。刘源珍不想谈赵济华的事，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她。当然，其中有些话未必是真。譬如说赵济华追求她的事儿，她就含糊其词。
　　那时，刘源珍突然萌生一种想法，她想:何不把这二人撮合在一起？
　　中午，赵济华真的来了。他死活要请刘源珍出去吃饭。
　　刘源珍不肯。说有事。
　　二人正僵着，管新梅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她拉扯着刘源珍，说道:"去嘛！去嘛！"
　　刘源珍因怀着那个想法，便一同去了。
　　在歺厅。赵济华点了一个红烧鸡块，一个清蒸鲢鱼，一个醋溜白菜外加一罐莲藕排骨汤。
　　管新梅欣喜道:"赵技术员，你真会点菜。这些都是我喜欢的。"
　　赵济华潮红了脸瞄着她。心道:这里有你什么事？电灯泡小姐！因碍着刘源珍的面子，他只好说:"喜欢。等会就多吃点。"
　　菜上了桌。刘源珍胡乱的扒了几口饭就起身告辞。
　　赵济华便问:"源珍，你这就吃完啦？"
　　刘源珍点头称是。接着又说:"你和新梅慢慢的吃。我有事就先走了。"
　　管新梅在一旁偷偷地对她竖大拇指。
　　赵济华忙起身说道:"那我也吃好了。我跟你一起走。"
　　刘源珍苦笑道:"我去办事。你跟着干嘛？"
　　管新梅瞄着这二人，一脸懵懂。
　　午后。车间。
　　管新梅把刘源珍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质问她道:"你和赵技术员到底什么关系？"
　　刘源珍一脸微笑的说:"怎么啦！生这大的气。"
　　"快说！什么关系？"智新梅不管不顾。
　　刘源珍笑道:"没关系。"
　　管新梅几乎气出眼泪。她说:"可他说你是她的未婚妻！"
　　刘源珍闻言气恼道:"别听他胡说！这人书读多了，太富于想像。"
　　管新梅说:"他说本可以去省经贸。就是为了你，才请求分到这里。"
　　刘源珍不无好气的说:"那是他的事。"
　　管新梅问:"那么你干嘛不对他讲清楚？"
　　刘源珍苦笑道:"讲得很清楚。可是他不依。"
　　"咳，他真可怜。"管新梅说。
　　至她俩对话后，赵济华身边就多了个丫鬟。
　　管新梅是自愿的。打饭菜，洗工装，凡是能做的，她都做了。
　　一开始，赵济华也拒绝。而后就不甚拒绝。再后来就干脆享受起这一切了。
　　于是乎，在他们三人之间你产生这种怪相。赵济华为了刘源珍可以不顾一切的"稀巴乱"。而管新梅呢，她为赵济华则是甘愿下作。甚至达到明火执杖，毫无顾忌的程度。
　　那会儿，明眼人都为赵济华和管新梅感到可惜。试想，一个是风度翩翩美少年；一个是美貌美如花的多情女。难道真就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么？
　　主任为着此事亦找赵济华谈过心。言说年青人要以事业为重，要以个人前程为重。云云。
　　其意无非是在告诫他不要搞得太明显，以免影响别人，也影响自己。
　　赵济华当然不敢把领导的话当作耳旁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确也把心沉了下来，在车间搞了几个小革新。
　　然而，最让领导对他刮目相看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其时，工厂从苏联进口了一批圆钢。但是，这批钢材需得上车床穿洞加工，才能用于生产。厂领导曾安排了工厂最优秀的车工上床操作，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这批长为两点五米的圆钢，每报废一根，工厂就得损失千余元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五个八级工人一月的工资。废了，谁不心疼？
　　于是，厂部就张榜悬赏。言道:谁能拿下此活，每根奖励百元。
　　没人揭榜。
　　赵济华就是在这种情景下站出来的。他釆用的方法就是将两台车床拆尾对接，每台车床各安两个支架。这样，既可防止钢管跳动，同时还可双刀齐进。
　　方案通过后，赵济华提议由马道林师傅亲自操作。结果一次性成功。
　　为了此事，工厂还专门招开表彰大会。在会场上，赵济华将属于他的奖金全部捐给技术部门搞开发。
　　他的这一举动，当时就感动了厂长钟美清。次日，赵济华就被?部调去技术科担任副科长。同时提前进级为助理程师。在那个论资排辈的年代，赵济华可以说是创造了奇迹。
　　本来，他可以乘着这股强劲的东风一路青云，然而，一场电影却突然改变了这一切。
　　那天，厂工会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专门在区文化宫包了一场电影。新片。名字叫做《柳堡的故事》。
　　电影开始不久，影院里便响起煲粥似的ⅸ论声。坐在刘源珍旁边的几个同事，不约而同地扭脸瞄着她。哟！太像啦！
　　刘源珍自己也大吃一惊。这影片中的女主角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终于坐不住。人们当你异型似的看，当然就坐不住。只能选择提前退场。
　　在回家的路上，刘源珍的心情非常复杂。思想间，她发现自己竞然在恍惚之中又回到了影院门口。
　　她站在贴有电影海报的橱窗前，又仔仔细细看了一回那个女演员的剧照，手指便不觉噙在嘴里发呆。
　　"怎么出来了？"
　　刘源珍听见有人跟她说话。扭脸瞧时，却是梁其远。
　　刘源珍指着橱窗里的画中人，柔柔地问:"我，长得像她？"
　　梁其远笑道:"怎地不像。像极了。不过，不是你像她，而是她长得像你。"
　　刘源珍羞笑道:"你呀，就知道贫嘴。"
　　梁其远问道:"怎不把电影看完？"
　　刘源珍难为情地说:"身边的人都盯着我，哪里还看得下去？"
　　梁其远笑道:"是呀，哄动了。人家都说，梁干事，你老婆都上电影啦！还不快去找找，小心被人给拐了。"说完，用眼饱含深意的喵着刘源珍
　　刘源珍知他话中带话。试想，赵济华在车间闹腾出挌大的动静，他不会不知道。此刻，她想对他讲清楚，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至那日跟梁其远见面又分开，刘源珍便没过一天安生日子。
　　她出名了。因为柳什么的故事，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来"参观"她。仿佛演电影的是她。她就是XXX。甚至，有狂热分子把她的名字都改了。唤她作什么二妹子。
　　刘源珍心道:妹子就妹子，怎么还二？
　　在她的老家，二这个字，带有傻逼的意味。后来才弄清楚，原来电影中的女主角就叫二妹子。
　　那时节，许多年青的男女们，都抢着与她合影。自已照了却不肯罢休，顺便还捎来二姑二姨还有二姨父。
　　刘源珍在工作，没时间跟他们纠缠。便拒绝与之合影。于是就引来了他们的讥讽，言曰:不就是演了一部破电影吗？出名了，尾巴便翘到天上去了。不跟我们合影是么？我们就打市长专线投诉你，让报社记者曝光你。
　　他们还愈说愈激愤，大有不达目的就不罢休的态势。
　　听了这些话，刘源珍笑得都要哭了。这是哪跟哪？
　　这时，管新梅不知从哪找来一块木牌，举着走过来站到他们面前。众人一瞧，只见上面写道；摸错了胯子！该干嘛就干嘛去！
　　这时，激愤者才意识到自已入戏了。而且还很深。
　　鉴于这种情况，保卫科加强了对门岗的管理。同时，还专门派了两名基干民兵下车间保护刘源珍。严格地说是维护工作秩序。
　　后来，刘源珍请了长假。车间主任毫无异议地批准了她。
　　那时节，刘源珍在工厂里面的事儿是得到了控制。可是，她一走出厂门，问题就来了。正常情况，五点下班，过十来分钟就可到家。现在，到了晚上八九点钟，她都没办法进家门。那些人埋伏在工厂大门附近。刘源珍一出现，他们就立刻将她包围。献花签名合影这都不算什么。更有痴汉当众跪下向她求婚。
　　她请假。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来不想暴露住处，免得师傅家人受干扰。二来却不想小梁为了她，常常动用公家车辆。这，对他不好。
　　体假期间，她回到了家中。
　　夜晚十点，楼下"大中华"刚刚安静下来，刘源珍正准备上床睡觉，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下飘进来。
　　今夕何夕？
　　月如水，人有倚。
　　不尽的相思，
　　不完的柔情。
　　心未死，情巳灭。
　　未顿天涯路，
　　断魂夜三更。
　　为伊人，
　　衣带渐松。
　　连花都系不起！
　　刘源珍起身扑过去扒在窗台向下喊:"赵济华！你烦不烦？"
　　赵济华不理她。继续念道:
　　人犹未归，
　　人巳断肠。
　　何处是归程？
　　刘源珍又喊:"赵济华，你是个疯子！"
　　赵济华终答了她的话。他说:"疯子？疯子！赵济华是个爱情的疯子。"
　　"这孩子大约真的是疯了。深更半夜的。"刘义松不知何时已站在女儿身后。
　　"嗳呀，真遭孽哟！"田友娣也排到刘义松的旁边。
　　于是，刘源珍回头一瞧，家中的四人全都站在了她身后。
　　刘源辉对刘源煌说:"走，我们下去打他！"
　　田友娣骂道:"敢！狗日的。"
　　刘义松见不得她护着赵家小子。便找歪道:"狗没日，是我日的。"
　　田友娣横了他一眼。换身站到小儿源煌边上。末了，她又不死心的说:"源珍，你还是下去劝劝他。这都闹了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他没疯，我们却要疯了。"
　　刘义松道:"别去。让他闹！这小子不通情理。"
　　田友娣埋怨道:"老刘呀，这么搞得影响不好哦！”
　　刘源辉说:"我还是要去打他！"
　　田友娣怒道:"敢！"
　　刘源煌截话道:"狗日的。"
　　"啪"。田友娣甩了他一个嘴巴。
　　刘源煌放声大哭。
　　刘源煌在上面一哭，楼下赵济华也噤了声。
　　刘源珍探头看时，街上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