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诚然，在命运面前，人们都是睁眼瞎。你没学习识透命运的文字，那么就只能在标满提示的街巷里胡冲乱撞，不分东西。其实，这就是做人的悲哀。因为你永远都不知前面有什么，或者永远都不知后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于是就张大了眼晴迷茫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去。有时深陷泥潭，以为自己要完蛋，结果干泥拱塑，你成了模范。还有你堕入花海，以为一生荣耀，结果飞花伤人，只落得个做鬼风流。故而由衷感叹世事之无常。这便正如此时的汪亭梅。
　　事情出奇的顺利，一切都好像应该就是这样似的。
　　汪亭梅的调令很快下来，这让她感到既惊讶又茫然。因为，她从未就此事提到过任何的想法，更未表现渴求和愿望。去宣传队，那只是她的一个梦。一个不敢说出来的梦。如今，她的现实却被一个突来的梦幻给砸了个大窟窿。而她汪亭梅却不知去感谢谁？
　　马道林也挺惊讶，但更多的应该是失落。在他心里，最不想让谁离开的便是汪亭梅。哪曾想，她竟要第一个离开！而且，没有预感，没有征兆。
　　四个徒弟中，她最乖最听话。马道立想。
　　这丫头，成天价的如影子般跟在自己身后，喊她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有些事儿他没想到，她也会悄悄地去处理掉。平日里，他爱抽烟。但是，每当断顿的时候，她总会变戏法似地给他变出一包烟来。有时他就想:这妮子又不抽烟，为何身上总带着它？
　　反正，马道立觉得这一切很受用。至少，他的这个女徒弟满足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当时，马道林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将这消息告诉汪亭梅的。他以为她会欢呼雀跃的，却没有。
　　"我不去！"汪亭梅说。
　　"为什么？"马道林问。
　　"不去就是不去！别问为什么。"汪亭梅赌气道。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再者，你不也喜欢蹦蹦跳跳？"马道林笑道。
　　"难道师傅要赶我走？"汪亭梅眼里噙着泪问。
　　"这是怎么说的。师傅可没赶你走的意思。这是工作。是上级交待下来的任务。你不想让师傅因完不成任务而受批评吧！"马道林故意丧着脸说道。
　　见汪亭梅变得很茫然的样子，马道林又不忍。他缓声说道:"去吧！嗯。"
　　汪亭梅低头沉默许久，蓦地仰脸笑道:"去也可以，你得请我吃饭。"
　　马道立喜道:"行呀！等会儿下班了叫上她们。我们一起去庆贺一番。"
　　"不行。不能喊她们。就咱俩。"汪亭梅不容置疑道。
　　马道林想了想，痛快的答应道:"好！咱俩就咱俩。师傅答应你。"
　　吃饭的地儿是汪亭梅选的。
　　小地方。冷清。五七点钟的光景，稀稀拉拉两三桌客。老板是个面相老实的中年男人。见有人上门，自然高兴。他一路热情地把师徒俩领到靠墙的那张桌边，麻溜地将桌凳抹了一遍，便请二人坐了。
　　老板拿过来菜板问马道林道:"师傅，想吃些什么？"
　　马道林就笑着问坐在对面的汪亭梅。
　　汪亭梅点了三个菜一碗汤。另要了瓶白酒。
　　很快。菜就炒好端了上来。
　　汪亭梅给师傅满了一杯，自己也倒一杯。
　　马道林说:"女孩子，是不好喝酒的。"
　　汪亭梅笑道:"今天不是高兴吗？让我陪师傅喝一杯。"
　　马道林疑道:"你行吗？还是不喝的好。"
　　"不行。今天我非得喝。"汪亭梅态度坚决。
　　"好吧，那就只喝一杯。不准多喝。"马道林说。
　　"师傅，这杯我敬你。感谢对我的照顾。"汪亭梅道。言罢，扬脖将酒一口喝下。
　　马道林伸手去挡，却没挡住。
　　一杯酒下去，汪亭梅的脸上立时涌现桃红，瞅着愈发妩媚。她拿眼迷迷的瞅着马道林笑道:"师傅，你也喝。"
　　马道林只觉拗不过那眼神，将酒喝了。
　　汪亭梅又给他满了一杯。
　　马道林不等她动作，抢过来酒瓶拧上了盖。他说:"我就喝这一杯。你不许喝了。"
　　言罢，他喊老板给汪亭梅盛饭。
　　店老板一直都在关注这对男女。从面相，从年龄，他断定他们不是父女。便担心那姑娘上了中年男子的当。他想:若是那男人胆敢让姑娘再喝一杯，他肯定要上前去干涉。现在听见叫喊，立刻将饭端了过去。
　　汪亭梅乜斜了他一眼，狠道:"谁让你端饭过来？"
　　店老板心道:这姑娘却不识好。于是便笑道:"姑娘家皮薄，喝多了酒会长出糟鼻的。多漂亮的妹子，白脸上顶个红鼻子，怪难看的。"
　　"是呀，人家老板说得对。"马道林亦笑道。
　　"骗人。师傅就会骗人。"汪亭梅瞅着他羞怯怯的笑。
　　马道林带些酒，心就慌起来。忙推说酒力不佳，遂将酒泼了。
　　饭毕。二人出了酒馆。马道林推着自行车前面走，汪亭梅后面紧紧的跟着。上了大路，马道林偏身骑上自行车。汪亭梅小跑几步轻身跳上后座，侧身坐好。初时，她用手紧紧抓住座板。后见师傅的身体在前面扭来扭去，你忍不住偷偷捏他腰处飘动的衣服，见师傅没有反对的意思，干脆就把双臂环住他的腰身，且将脑袋轻轻挨在他的后背上。
　　马道林被她的举动擂倒。心道:这丫头今天咋就这么反常？便加快了速度，盼着早些到家。
　　下了大路。前面就是那片柳树林子。刚到林边，汪亭梅突然松了手喊:"师傅，停下。快停下！"
　　马道林急忙捏紧刹把。扭头关切的问道:"怎么啦？"
　　汪亭梅跳下车子，用手抚着额头说:"师傅，我的头有些儿昏。"
　　"那你就去路边坐一会儿。"马道林道。说完架上车子。
　　"师傅，你过来扶我一把。"汪亭梅说。！
　　马道林扶她去林边坐下。自己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师傅，你也过来坐一下，骑了许久的车，够累的。"汪亭梅伸手拉住马道林的手说道。
　　马道林挣脱了手说:"我不累。"说完，点了一根烟。
　　许久，他问汪亭梅道:"好些没有？我们回吧！"
　　汪亭梅微微点头。伸手说道:"师傅......”
　　马道林接过她的手，将她拉起。汪亭梅顺势倒在他怀里。
　　马道林明显地感觉到她有些急促的娇喘。闻着那少女的特有的体嗅，他有些把持不住自己，身体上就有了反应。想要推开她，却被死死的抱着。
　　"别这样。小汪。"马道林说话时有些气短。
　　"我不！"汪亭梅将头更紧的抵住他的胸膛。
　　马道林作了很大的努力，恨心的将她推开。
　　他拽下汪亭梅，骑上自行车便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家院前。
　　他没有进去。只是蹲在院门口等。
　　时间过去了许久，他仍不见汪亭梅的身影，心就开始慌起来。心道这黑灯瞎火的，万一这丫头出点什么事，可不好办的。
　　于是，他便骑上车子回去找。快到柳林，远远瞧见汪亭梅还坐在原来的那地儿，这才舒了一口气。
　　汪亭梅见他过來，赌气的将身子扭向一边。
　　马道林站在她身边。柔声道:"怎就这么傻！你对师傅好，师傅能不知道？但是，你觉得我们有可能在一起吗？"
　　汪亭梅返过身来。她抬眼望着马道林，眼睫上的泪花在月光下泛着晶晶亮光。很显然，她哭过。
　　马道林继续说:"师傅是有家口的人。真那么着，我还是人么？"
　　汪亭梅沉默不语。
　　许久，她站起身来问马道林道:"那么，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马道林怔了一怔。继尔肯定的答道:"喜欢。我喜欢你。"
　　汪亭梅又扑进他怀里。她说:"喜欢？喜欢你就要了我！"
　　马道林逼迫自已推开她。坚决的说道:"不行！"
　　"为何？"汪亭梅问。
　　“因为你以后还得嫁人！"马道林答。
　　夕阳西下。武昌。棋盘街内。
　　周金梅手里拎着一袋水果。边走边东张西望。这棋盘街真的很像个棋盘，虽然方正，却到处四横八竖的，走几步还要停下来看一下，不然就会突然折回到来时的某个路口。
　　周金梅走着，不时地跟人打听64号该从何处转弯。
　　她这是在寻秦主任的家。
　　就在今天上午，周金梅亲自去过职工医院。她想找秦主任打听一下，他答应的那事办得怎样。来到内科门诊，见有十来个男女正坐在主任医师诊所门外的长凳上候着。知他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心道这时不去打扰他。于是就准备去别处转转，等过了这阵再来。
　　当她走过他的诊室门口时，下意识地往里瞟了一眼。
　　里面。秦主任正跟一位老妇解说她的病症。老妇是个不问清楚不罢休的主。她反复的询问自己的病因以及其发展乃至结果。秦主任一遍又一遍回答她的提问，最后终于有些不耐烦。干脆就不作声，由她说。正百无聊赖之时，一抖眼便瞅着周金梅往里张望。他赶忙向她招了招手，用眼神示意她去外面等着。
　　周金梅心领神会，便走出门诊，去外边花坛这的那棵石榴树旁等候。
　　不一会儿，秦主任果然匆匆起来。到了楼梯口那便四下张望。周金梅向他挥了挥手。
　　秦主任走到她面前笑问:"怎么有时间过来？"
　　周金梅不好意思直说。便找个理由言道:"刚才陪一个姐妹过来瞧病，顺便就过来看一看您。"
　　秦主任闻言笑道:"好。好。不过我那......"
　　周金梅笑道:"刚才都瞧见了。知您很忙，正打算离开。"
　　秦主任一摸后脑勺言道:"这都怪那些病患。你说，要是每个人都少说几句，我们不就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谈一谈。真烦人。"
　　周金梅就劝:"那有什么办法？病人见了医生，不就像孩子见着了娘，不把话说干净，心里头能舒服？不怕您笑话，有时我去看病，对医生说着说着，便忽然觉得自己的病就好啦！您说神奇不神奇？"
　　秦主任听她说这话时，眼晴一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那神情就像极饿之人等着包子出笼一般。听她说完，这才殷勤的笑道:"本来心烦燥，听你这么一说，便觉境界都升高了。小周，看来你天生就是做医生的材料呀！"
　　周金梅听他所言，忙趁机问道、"话到这档儿，我也正想打听一下那事现在怎样？"
　　秦主任怔了一下。继尔笑道:"那事呀？现在，人是招齐了。不过通过这次摸底考试，我们发现，人员整体专业素质都很差。有的还不只差个星儿半点。"
　　周金梅听他这些说，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她小心的问道:"那么，我呢？"
　　"你嘛，还不错。"秦主任道。说这话时，他有些心不在焉。
　　周金梅也看出了这些。笑道:"我若有什么不足处，还请秦主任多多帮助才点。"
　　秦主任笑道:"哦，这个自然。不过，院方最近可能又有的打算。"
　　周方玉忙问:"什么打算？"
　　秦主任正色道:"可能要把内招改为直接去卫校招人。到底护士的工作，专业性还是要求挺高的，不能儿戏。"
　　周金梅闻言着急道:"秦主任，那我的事？"
　　的确，她不能不急。汪亭梅调去了宣传队，这事儿对她的冲击特别大。再者，她想调医院的事儿，早就在车间闹腾开来。现在，人家悄不讥的就走了，自己还这么挂着。若是泡汤，岂不是为成为一个笑柄？
　　秦主任似乎也看出她很忧郁，便故意把话锋一转，说道:"放心吧！小周，你不一样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这专业知识还得恶补才是。"说完便拿眼喵着周金梅。
　　周金梅一脸懵懂。
　　秦主任见她失了主张，便笑道:"这样吧，从今个儿开始，下班后，你去我家，我给你好好补习一下。”说完，他拉过周金梅的手来，用笔把自家住址写在她的手心。
　　周金梅收手一瞧，喜道:"原来就在我家附近。我一定去！"
　　现在，当周金梅出现在秦家大门口时，秦主任大喜过望。他连忙将她请进屋里，然后小心的把门关好。待她坐下，他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继尔，他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两本书搁在桌上。周金梅瞟了一眼，一本《药理学》，另一本是《人体解剖学》。
　　秦主任拿起后一本，便开始给她讲解。在讲解的过程中，他总是有意无意的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而且时间愈来愈长。这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但是，为了调动，她只好默默地忍受着。
　　那天，周金梅很晚才从秦主任家离开。
　　接连三天，她都没去上班。
　　刘源珍问过师傅。马道林说:"大约是生病了吧。"
　　后来，她们仨相约去看望她，却发现她眼晴是肿的。
　　没出两个月，汪亭梅走了，她去了宣传队。周金梅也走了，她去了厂医院。据说还破格提升为护士长。
　　那么，马道林的身边就只剩下刘源珍和管新梅两个。至打汪亭梅走后，他也看穿了。走吧，走吧，该去哪就去哪。这时节，他不觉想起自家女人说的话，她们去了别的部门，混好了，兴许还可有个照应。来不来，他现在去医院打针，谁敢嫌他脱裤子脱慢了？这么一想，他倒觉得自家女人是个战略家。
　　其实，在马道林心里，他认定最不该留下的就是刘源珍。以她的条件，只需稍微活动一下，至少也能谋个喝喝茶看看报的闲差，却不必似现在这般弓着屁股死做。
　　然而，令马道林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徒弟对于现在的所谓苦差事，不仅没有怨言，而且好像还乐在其中。这就让他很不能理解。不过，不理解却不能表示不赞赏。终归，一个肯做实干的人，都会在别人心目中占有一席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