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大的包裹，郭丽，快看看家里又寄啥好吃的了！李红，刘芸秀，信！”何青将包裹递给郭丽，扬起手中的信封。
　　李红杏眼圆睁，紧紧盯着何青的右手。真的，真的是父亲的字迹！她欣喜若狂，奔跑几步将信抢过来，孩子似的惊叫：“真的是我爸爸的，我爸爸来信了，他终于来信了！谢谢班长，谢谢班长！”
　　难怪李红激动，来草原这么长时间，知青们前后都接到过家信，唯独没有她的。李红她能不急嘛！
　　“别谢我，是巴图主任去公社买粮，顺便稍回来的。呵呵……”
　　“是嘛？今天星期日，瞅着就要下雨，我还以为邮局小车不会来了。太好了，太好了！”风吹日晒，李红的脸有些粗糙，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然美丝毫未变。李红高兴，何青更高兴，心甜丝丝的。
　　“快看看快看看，伯父原谅你了嘛？”王明清绕开何青，站在李红的身边问。
　　“你的衣服干了，在里面呢。”芸秀悄悄拉了下王明清的衣角，指着女生蒙古包的门，红着脸说。自从来到草原，王明清的衣服几乎都是芸秀给洗。
　　“都说啥了？”王明清假装没听见，指着李红拆开的信纸问。
　　没等李红回答，乌云压顶，瓢泼似的大雨“唰”落了下来。大家笑着、叫着，各自跑回屋去了。
　　草原的气候就是这样，风一阵雨一阵，热一会儿冷一会儿；有时候，一天之内冷暖悬殊高达二十几度。当地有这么一个笑话，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某年某月三伏天的一个凌晨，气温骤降，北风呼呼，雪花飞舞，野外的一头牛活活被冻死了。牧民们发现后，连忙将牛拉回，七十二把刀子剥皮剔肉。没等下锅呢，高温直线上升，肉臭了。这是笑话，不必当真，可处暑刚过，知青们早晚穿棉衣，到了中午，太阳毒辣辣地像火球，穿背心都热，这倒是真的。
　　父亲没有只言片语的责备，字里行间都浸透对宝贝女儿的思念与牵挂。
　　“红儿，原谅爹的自私、落后。你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听毛主席的话没错，爹不该拉你后腿，更不该生气，支持你才是。
　　“爹很好，比原先还硬朗呢。你和你哥虽然不在家，可你舅舅、舅妈三天两头过来，帮爹洗衣服买菜，还给爹包饺子呢。芸秀父母也经常过来，陪爹唠嗑，爹一点儿都不孤单。
　　“放心吧，爹一定保重，健健康康的，等你们回来团聚。红儿，闺女家家的，出门在外，切记照顾好自己。爹相信你，我的红儿最懂事了，不会让爹失望的……”
　　李红百感交集，泪水如外面的雷雨般唏哩哗啦。她左手拉着郭丽，右手搂着刘芸秀，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抽泣着、诉说着：“我爹这是安慰我呢，他真的不容易。你们说，哥哥和我都不在家，多孤单啊。呜呜……下班回来，一个人买菜买粮，做饭洗碗洗衣服；还有，家里的煤球肯定不多了，还得搬煤呢。身体本来就不好，多累啊。你们说，我擅自作主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多不孝哇。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后悔，无地自容。呜呜……他……他还不如骂我一顿好受哇……”
　　“这是好事呀，伯父不止原谅了你，对草原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当，啊。”刘芸秀抹着眼角的泪劝。
　　“是啊李红，伯父已经原谅你了。说实在的，谁没烦恼？喏，这是家里寄来的奶糖，可甜了。”
　　“谢谢你郭丽。”刘芸秀看李红还在抽泣，剥开糖纸不由分说就往她嘴里塞，李红躲闪不及“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李红常说要珍惜缘分，聚在一起就是好姐妹，谢啥呀。饿了吧，今天的饭我来做。”郭丽心思重重的样子。
　　“郭丽，家里总是给你寄东西，多幸福哇。哎，雨天不出工，和我俩说说你的情况吧。”真想不到，郭丽这么通情达理。
　　“有啥好说的，还不是一样。”
　　难怪郭丽情绪低落，本以为父亲的信会有好消息，想不到还是那句“好闺女，坚持坚持，再等等，快了……”哼，这还是干部呢，给自家女儿安排个工作至于这么难？坚持，等等，快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试试？整天牧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见牲口少见人，怎坚持？等等，等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快了，快了，啥时是个头？烦死了！
　　郭丽家庭好，每次邮局小车来都大包小包的，知青们都羡慕。可是，娇生惯养的郭丽不比李红、刘芸秀，一天也不想多呆，恨不得马上就离开。
　　人常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不假。李红的泪，引得郭丽眼热热、心酸酸，边淘米边落泪。看郭丽不高兴，李红停止了哭泣，三个姑娘一起做饭。一会儿的工夫，蒙古包就传出了她们的笑声。
　　花开几朵各表一枝，放下女知青们不提，单说知青大帅哥王清明。王清明兄弟四个，他在家排行老二。父亲在砖厂上班，用微薄的工资养家，没正式工作的母亲四处打零工。为了节省学费，读了三年书的哥哥就回了家，帮母亲干活带弟弟们。因为男孩儿多，供应粮根本不够，父母只能起早贪黑挖野菜，和在米面里度日。
　　从小，王清明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不努力，只能和父母哥哥一样，受一辈子苦。所以，两个弟弟先后离开了校门，只有他坚持读到高中。
　　按上山下乡的政策，王清明家只能留一个儿子。别人都唉声叹气不愿让孩子去，王清明家却截然相反。下就下吧，最起码儿子们的温饱能得以解决；
　　前途不前途的，先吃饱饭再说。
　　王清明聪明，学习不错，会讨女孩儿的欢心。他家从来不吃早饭，也没干粮可带，邻家同学赵改花看他可怜，常把一半干粮分给他，还把节省下来的纸笔送给他用。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清明与赵改花擦出爱的火花。赵改花觉得她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清明浑身都是优点。所以，王清明说啥听啥，对他言听计从。上山下乡时，两人商量好到西北农村插队，赵改花瞒着家人报了名。当时，王清明没找到户口本，晚报了一天。回家听父亲说去偏远的牧区工作好分配，王清明立马改了主意。
　　刘芸秀喜欢他，信誓旦旦说王清明去哪她就去哪。令王清明没想到的是，校花李红也跟着来到草原。王清明的虚荣心得以满足，从早到晚美滋滋的，早把初恋赵改花丢在了脑后。
　　王清明相貌出众，能歌善舞，语言表达能力极强。在学校就当过干部的他坚信来大草原插队，知青班长非他莫属。一旦当了干部，就能早日入党，少则两年，多则三年，就能跳出农门，找份儿好工作。可命运不济，偏偏让他遇上了何青。何青办事光明磊落，不卑不亢，又精通蒙语，其能力折服了领导与所有的知青们，也折服了王清明。
　　李红漂亮，能干，在学校时，王清明就给她写过好多信，李红虽没回信，可时不时给他个甜甜的微笑。王清明清楚，李红心里有他，是喜欢他的。可自从来到草原，李红换了个人似的，对他视而不见，不理不睬的。
　　何青喜欢李红，知青们心知肚明。可是，何青对李红是有情，李红对他可无意，大家也有目共睹。
　　刘芸秀跟王清明来到草原，还整天给他洗衣服、做好吃的，她的痴情王明清也曾感激过。可转念又想，这都是你一厢情愿，我王明清又没请你做，与我何干？再说啦，李红比你能干，比你会照顾人，比你漂亮啊。我王明清傻啊，不选择李红选择你刘芸秀？这可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
　　对不起了刘芸秀，谁让我王明清长得帅，优点多，讨女孩子喜欢呢。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了这种心理，刘芸秀对他如何好，如何照顾，王明清都觉得心安理得，不领情，应该的。
　　最近几天，何青总追着帮李红干活，还把水挑回来放在门口，王明清嗅到了危机。不行，得让所有人知道，李红喜欢的人是我！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上午，何青去公社开会了。王明清带领知青们，来到草原深处为过冬的牲畜打草。边干边唱：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海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如云，
　　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领导我们闹革命……”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我们都是来自五洲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王明清起个头，知青们跟着唱跟着背，歌声使他们热血沸腾，语录使他们情绪高涨。
　　干得正起劲呢，李红一不小心，镰刀割破了手指，流血不止，刘芸秀慌忙掏出手绢替她包扎。这时候，王清明急赤白脸地推开刘芸秀，一把抓起李红的手说：“你怎那么不小心啊？疼吧？真是的！”
　　“不疼不疼，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芸秀姐，快给我包上呀。”李红吸溜着嘴，用力往回抽手。
　　“都成这样儿了，还没事儿？”王清明将李红血淋淋的指头放进嘴里吮吸了几下，掏出自己的手绢包扎起来。
　　知青们都停止了干活，大眼瞪小眼，瞅着王清明与李红。毕竟男女有别，中间还有个刘芸秀啊，这王明清，脚踏几只船啊！
　　刘芸秀嘴唇哆嗦，目光呆滞，怔怔地盯着眼前即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李红也想不到王明清会在众目睽睽下这样，急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多次抽手没成功。
　　“放开我，王明清！”李红低声吼。
　　“都成这样了还喊，听话，把胳膊举起来，会好点儿。”
　　“用不着你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