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说真的，公社、大队对知青们很照顾，不止嘱咐王婶多多照顾女知青；又派瓦工、木工等，在知青住的包里、门口垒灶台，准备过冬的牛粪火炉等；领导还给知青们提前分了红，每人五元生活费。除去郭丽，知青多是口袋空空，没几个富余钱。特别是赵青山，更是囊中羞涩，这五元钱真如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大家买来粮食、锅碗瓢盆日用品……从此，男女知青分别起火做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可不假。李红五岁失去母亲，小小年纪就与柴米油盐、家庭繁琐杂事相伴，不止比别的姑娘成熟、勤快，且懂事、有主见。虽说从大城市过来的，从没看她叫过苦，喊过累。有时间便拉着刘芸秀和王婶学骑马、骑骆驼、挤牛奶。她总是第一个起床，熬茶做饭、收拾屋子、挑水、帮男知青做饭、洗衣服……加上她性情和善，模样儿俊俏，没多长时间，男知青们不约而同，全都恋上了李红。
　　女知青郭丽与李红同年，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也许是从小被父母娇惯溺爱的缘故吧，干啥都不认真，不出力；出工挑肥拣瘦，拈轻怕重，家务活儿也懒得干。为了这，经常与刘芸秀发生口角。
　　“郭丽，挑水去！”收工回来，刘芸秀就嚷嚷。
　　“干了一天活儿，累死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哎哟，胳膊都快断了，芸秀你看，这缸里还有些水，明早再说吧。大家都饿了，还是赶快做饭吧。”蹲在灶台前的郭丽声音软绵绵的，慢慢地拆生火用的柳条棍儿。
　　“明早你给挑？笑话！郭丽，有谁不出工，有谁不累，就你胳膊快断了？我看呀，你比旧社会地主资本家的大小姐还娇气呢。我来问你，自从来到杂里嘎，你挑过一次水么？出工不出力，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给女知青丢尽了脸面。回家就这点儿活，就咱三个人，还挑三拣四，懒洋洋的。郭丽，班长看你是女生，睁一眼闭一眼，大家都不好意思说你，长期下去行么？你要多向人家李红学学，懂得自尊！”
　　“我也没闲着，这不是生火准备做饭么？刘芸秀，别拿李红说事儿，我看呀知青中数你好，数你能干，数你优秀，数你伟大，这回总行了吧？有那说三道四指教人的劲头，水早回来了，真是的。”郭丽嗓门儿提高了八度。
　　“挑水去！”
　　“要去你去！”
　　“别吵了别吵了，为了干点儿活值当么？”李红边说边出门取扁担。
　　“凭什么？今天的水，就让她郭丽挑！”
　　郭丽恨恨瞪着刘芸秀，李红挑起水桶走了。
　　刘芸秀很生气：“好你个郭丽，不想挑水是不是？这样吧，以后家务活儿咱分工，我俩只管挑水，你一人做饭、熬茶，包括洗锅刷碗、收拾屋子！”说完，出门追李红去了。
　　郭丽邪眼瞅着刘芸秀的背影，将手里的柳条棍儿往地下一扔，自言自语地叨叨：“又不是我一个人吃？想吃现成，做梦去吧。”她越说越来气，便狠狠踢着灶前的牛粪筐与柳条棍儿，发泄着内心的不满怨气，“反正这鬼地方也呆不了多少日子，本姑娘是天鹅，早晚要飞的，不想与你们这些癞蛤蟆一般见识。想和我作对，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哼！”
　　原来，郭丽的父亲在市里当干部。他让宝贝女儿来草原只是响应下政策，也就是权宜之计，做做表面文章；少则三月，多则半年，郭丽就能拿到回城的通知书，安排好工作。不过，这些都是郭丽的秘密，李红她们是不会知道的。
　　傍晚，李红与好朋友刘芸秀一起，顺着知青蒙古包后面那条光滑的牛路往前走，她们上了一道土坡，就来到一个小湖边。对着碧绿碧绿的、平得像玻璃、清得像镜子，清澈明亮的湖水，说些只有她俩才能说的悄悄话。
　　“李红你说，咱俩真倒霉，摊上郭丽这么个自私自利、好逸恶劳的懒货！以后，在这种人面前你可别逞能，抢着干活，她呀是不会领情的。井那么远，你的肩都肿了，以后我会帮你的。”刘芸秀忿忿不平地说。
　　“是不是后悔来草原了？”刘芸秀看李红闷闷不乐的，又问。
　　“既来之则安之，有啥可后悔的。你看草原多美，人多好啊。”李红望着水上的天鹅、野鸭、对对鸳鸯……若有所思地说。
　　“也倒是。听王清明说，他邻居家的女儿插队去的那个生产队呀，那是真苦。工分低，一天到晚啃窝窝头不算，队干部对他们还呼来喝去，指手画脚，经常受欺负！刚开始王清明也想去那里，听说后才决定来草原的。果然不出他所料，草原人不错，民风也纯朴，还遇上了何青这么好的班长。”说到这里，刘芸秀扳起手指头，数着草原的种种好处，“咱每天还有奶茶、糙米、奶制品，隔三差五还能吃上手把肉！我看呀除去交通不便，啥也不错。”
　　“唔。”李红盯着湖面应了一声。
　　“你肯定后悔了。因为你不像我，非得下乡，是可以留在城里等分配的。”
　　“芸秀姐，你记得么？著名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年轻的时候。这段日子我常想，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吧？既然来了就不后悔，我倒是不怕苦，也不怕累，更不愿与郭丽因为多干点活儿斤斤计较。只是，只是我爹身体不好，哥哥他也下了乡，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多可怜啊。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都快碎了。”李红噙着泪水说。
　　“唉，没别的办法，只能多写几封信，让他老人家放心就可以了。咱还是说点儿开心的事儿吧，你发现没？班长对你可关心了，可照顾了。瞅你的眼神儿也有点儿那个，那个……知青点的人个个心知肚明，你就没感觉出来？”刘芸秀盯着李红的眼睛，眉开眼笑地说。
　　“信口开河，胡说啥呢，不理你了！”李红红了脸，拿起一块小石头，用力向湖心扔去。几只野鸭受到惊吓，“呱呱”叫着四散开来向远处游去。
　　“开个玩笑，还不高兴了？”刘芸秀嘻嘻笑着说。
　　“还扎根草原呢，尽想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这里就咱姐妹两个，还不让说说心里话？李红，我可不像你一时冲动来草原，我是为了和王清明在一起才来的。可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离不开他，一点儿都不领情，整天爱理不理的。一想到这些，我可伤心了。李红你说，难道他的心是用石头做的么？哼，气死我了。”刘芸秀是个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动了情，满眼全是泪。
　　“天黑了，快回家吧。”李红猛然打断刘芸秀的话站起身来。刘芸秀吐了下舌头尖，抹了下眼泪，将话咽了回去。虽然刘芸秀比李红大三个月，总觉得李红比她有主见，啥事儿都随着她。
　　其实，李红原本不想插队，更不打算来草原。是学校组织来草原上山下乡的动员大会上，王明清精彩的演讲与动听的歌声打动了她；加上好朋友刘芸秀自告奋勇起带头，便心血来潮上台报了名。
　　哪个少女不怀春，李红也一样。王明清相貌英俊，能歌善舞，拥有帅气与才气，是全校女生崇拜的偶像。从去年起，王明清就追求李红，还给她写过好多好多信；李红虽没向他回信向他表白，心里却想着他，一度感觉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可就在来草原的前两天，事情起了变化，刘芸秀突然红着脸对李红说：“好妹妹，告诉你个天大的秘密，我喜欢王明清。这回去草原，早晚都能看到他，你说多好哇。”
　　“什？么？”李红杏眼瞪得大大的。
　　“傻姑娘，没听明白？我喜欢王明清啊。”刘芸秀一字一句，提高了嗓门儿。
　　“哪、哪，他呢？”李红低下头，声音蚊子叫似的。
　　“放心吧。本姑娘喜欢他，是他的造化。他呀，巴不得呢。”
　　既然好朋友刘芸秀喜欢王明清，李红就应该成全她们，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可是，王明清心里装着李红，那使人心跳的目光总是越过刘芸秀，落在李红的身上。每当这时，李红就矛盾，不知所以，无法控制那种甜甜的感觉。
　　李红进退两难，非常非常苦恼，即不能与好姐妹说出心里的秘密，更不想因为王明清，失去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自从认识何青后，李红准拿何青与王明清作比较；感情像袅袅上升的烟，漂游不定的云，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分不清他俩究竟谁最好，最优秀。
　　所以，无论王明清如何暗示她都视而不见，尽量与他保持着距离。
　　这真是少女的心，秋天的云，时而柔风阵阵，欢乐愉快；时而又惆怅忧虑，苦闷满怀。
　　光阴飞速，日月轮回，不知不觉知青来草原就一个多月了。
　　早晨，阵阵秋风吹起，浓郁的草香弥漫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没多大工夫，北天边就生出朵朵云彩来。白云沿着天边向左向右扩展流动，条条片片朵朵散发开来，越聚越多，越堆越厚，它们翻滚着、搅和着、似马像羊也像骆驼。自由散漫，由下往上漫延，等游过突拉哒杂里嘎草原后，白云成了乌云，很低很低，给人伸手便可摸得着的感觉。
　　随着王婶“咕咕咕……”唤鸡回窝的叫声，闪电划起，雷声轰鸣，风将云彩统统染成黑色，要下大雨了！
　　草原的气候就是这样，毫不夸张地说，就像那戏曲里的变脸绝活，一会儿一个样子；也像顽皮的小孩子，说哭便哭，说笑就笑。
　　“同学们出来，看看谁家来信了！”何青手里扬着几个信封，在女生蒙古包前大叫。
　　“班长，有我的么？”李红她们异口同声，都向门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