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从高一新生上课的第一天第二天开始，有的老师就把讲课的内容和近三年之后的高考紧密联系起来了。同学们常常听到类似于此的话：“这道题，是去年高考的模拟题。”“这道题，是那年高考预选的试题。”“这道题，是去年十所重点高中联考的三模试题。”加上班主任训话的内容也紧扣了高考，于是有些同学都有些疲沓了，甚至开始生厌。坐在后排南边的张龙武，似乎已经感到毫无聊赖，思想不停地开小差儿。一到教室里因讨论或因室外什么事情的干扰而有些不宁静的时候，他就乘机起劲地哄闹，唯恐教室安静下来似的。有时老师上课相当投入时，他却利用坐在后排的便利，——利用职务便利谋取私利的事，有关报道还少吗？——做着各种小动作或跟旁边的同学做鬼脸。甚至有两回，他将自己裤子丹田下的部位用笔顶得高高的，造成他的小鸡鸡坚硬竖起来顶着裤子的假象，而后喊北边的于广欣赏他的“杰作”，从而引得后两排男生扭头咧嘴的笑。而他，张龙武，却深以为有趣且实现了自身表现的欲望，深得了自己的存在感。上晚自修的时间，也是于广和张龙武他们相当难捱的时间。本来，18点左右他们在食堂晚饭碗一丢还能到校园里转悠一两圈的，无奈本班班主任老师比其它班抓得紧，要求他们晚饭一吃完即回教室自习。班主任之命难违，于广、张龙武只能一肚子的不乐意，但身体还是服从了班主任的命令。这一回教室，直到20点20分才有10分钟的休息。不像白天，尽管老师拖课，但一堂课至多不过50分钟左右，因为拖久了定会影响下一堂课的进行。这18点到20点20分的漫漫长晚，于广张龙武他们真正用来做功课的时间，其实是不到二分之一的：看低俗小说，传递纸条聊天，靠在一起的也可能玩玩扑克牌或走五马等等。当休息的钟声一响，他们就会快步走出教室。——晚自习中间的休息是不需要班长统一喊“起立、敬礼、解散”的。还有时，如果没有班主任老师或任课老师在场，他们就很可能提前走出教室，到外面吹吹风，吹吹牛，到操场那边溜达溜达。
　　小时候他们往往填不饱肚子，现在填饱了肚子了，又想使食物具有多样性多味性。人的需求往往都是不断增长的，有的甚至无节制地增长。人的不断增长的欲望有时候跟自己的经济实力是相适应的，可有的时候却大大的不相适应。于广和张龙武就到了大大不适应的时候。他们很想品尝到各种各样的美味，但他们的囊中又十分的羞涩。有这么一回，他们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搞到了他们所渴望得到的食品。
　　他们考虑得相当的周密，尤其是于广是不缺智慧的，很小的时候就能在生产队长面前瞒过自己偷吃队里花生的事。于广张龙武以为，在晚自习中间休息的时间里，他们去学校小商店是不合适的：人多眼杂，容易出纰漏。他们选择在晚自习后半段的时间里走出教室，并且先向厕所的方向走去，极短时间的小解后他们走进了学校小商店。商店在学校西南角的围墙内，占地面积甚小，但屋子里面上上下下几乎全部塞满了东西，并且以各种小食品居多。少量的学习小用品挤在屋子那西边一小半的天地里。——那时的小商店当门还是有个小柜台的，不像后来的自选超市。于广和张龙武走到了柜台前，对掌柜人胖胖的中年妇女道：“我们想买两本笔记本的，可有？”中年妇女笑容可掬地说：“有啊，你们要哪种的？”于广说：“我们可能要好多本呢。请你把最顶上那一格上的拿几种下来我瞟瞟看。”中年妇女道：“好的。”说着，中年妇女便搬动凳子，站上了凳子，用手努力去取簿本。其时她的眼光当然是专力向上的了。张龙武抓住了这极短暂的时机，迅速拿了一盒饼干藏到了自己偌大的衣襟内。等到中年妇女取下簿本让于广挑选的时候，于广用眼光扫两扫，而后说：“哦，对不起，老师叫买哪种式样的，我们还要确定一下，我们待会儿再来，或明天来买吧。对不起啊。”中年女店主说：“好的，没关系。”话一完，他们即迅速离开了小商店。当晚，他们一人一半，分享了一盒味美的饼干。
　　过了四五天，于广还想再来一次如此的行动，可是，张龙武有点胆怯了：“不能弄，万一被发现，麻烦可就大了。”于广因无人配合他行动，也就收手了。
　　……等到于广读到高三的时候，于明也考进了张堡中学高中部。和于广有所不同的是，于明平素要较于广用功得多。因为他的身体比于广更瘦弱一些，因此，他似乎更怕从事农村体力劳动，他很是不情愿一辈子呆在乡村做农民。不过，有时候，上帝安排事情，很容易让人有不解的地方：较刻苦的于明，学功课的天资却很平平。就学习时间而言，他在班级处于上游，就考试分数而言，他只能处于中游的状态。当初，正式中考的时候，于广是出人意外地比平时考得好；而于明中考后的结果几乎和平时在班上的名次一样，几乎不曾有一点上下浮动。于明来张堡中学报到，是于广陪伴着来的。在家门口的时候，汉根和德根帮着他们把自行车上的东西绑好，而后就看着小弟兄两个一前一后地骑着车走了。只是于明骑车的技术还比较嫩，让老弟兄两个有点不放心。看着小弟兄两个远去的背影，汉根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人生的感慨：尽管现在还穷一点，但比过去已经好得多了，首先是粮食还有得余，他奶奶的哪像过去吃了上顿愁下顿啊。两个儿子，站起来已经大半人高了，像两棵树，一年一绕过来，就长高一截子。如果像前些年推荐上高中，他奶奶的头挤破了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别说两个儿子都上高中，就是上一个，也是难上加难。而今，要谈风光，我们人家也多少沾了一点儿！就在汉根因看着两个儿子远去的背影而生发了一些感慨的时候，原先站在大路另一边看着儿子远去的文花回过头对汉根没好气地说：“你可开心了是不是？家里的钱一点儿也余不下来，你最开心是不是？”
　　小弟兄两个到了学校之后，于广熟门熟路的帮于明办完了所有的报到手续。蜿蜒的河边道路及小曲桥，饭堂，小商店，几处厕所都指点清楚了。军训期间，于明就是穿的于广军训时的黄衣裳。虽然于明身子高一些，但身材偏瘦，因此穿上黄衣裳后还显得不太小，马马虎虎算是合身的。于明军训后回家休息了两三天，即正式开学上课了。照例的，正式上课后第二周周一下午的第三节课为班会课。于明的班主任老师是一名偏瘦的中年女老师，长长的脸，下巴左边有个黑痣。虽是女性，但要求似乎比男教师还要严格。她要求大家进入高一就要有高三的紧张和勤奋。好在于明不怎么好动，不到休息的时间一般不走出教室。老师不在教室也是如此。第一堂班会课，女老师即对大家进行了激励和鼓励，她开口说：“这堂课，我要向你们介绍几个学兄和学姐，希望你们以这些往届的同学为榜样，不畏艰苦，不怕困难，越挫越勇，去夺取三年后高考的全面胜利。我要向大家介绍的第一个是名叫朱八一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家庭经济拮据，但他没有被贫穷压倒，草稿纸节省着用。他先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而后用圆珠笔写。他所用草稿纸也能像陈景润那样有好几麻袋的！他考取了扬州师范学院数学系！——像我们这样等级的学校能考到这样的高校，已经算是凤毛麟角的了。第二个，汪兰同学。我告诉你们，这个同学学习的那种认真刻苦劲儿，简直无人能比。家里墙上贴英语单词，厕所里贴了英语单词，走路嘴里念的是英语单词，在梦中也念英语单词。结果如何？录取了英语系。第三个，于泽民同学，眼睛高度近视。但别人下课玩，他在位置上做作业。据说，他在家里，为了不让别人打扰他，他用杌子小板凳坐在猪圈里羊圈里做作业，嘿嘿，他既然不怕猪屎臭，也不怕化学品气味，他考取了化学系，成了国家有用的人才，自己也吃定量拿固定工资一辈子不用愁……”
　　女老师激励同学所用的这些素材，跟于广班主任所引用的材料有好多都是重复的。不过这没有多大关系，都是原先本校学子的动人事迹，都是老师、校长开会经常提到的人物事迹，并且听众是一届又一届的同学，不是完全重复的听众。
　　于明听着老师的教导，心中暗暗地升腾起一股力量。“好好努力，争取离开农村！”他虽然没有说出声音，但心坎里骨子里却下了如此的决心。
　　虽然各门功课把每天的时间都挤得密密的，但学校每年一次的田径运动会还是照常举行的，只不过有时占用了一些休息日的时间罢了。举行一次田径运动会，同学们爱自由爱玩耍的童心就会被唤醒一次。一天课间操做完后，学校高音喇叭里通知各班体育委员到体育组办公室去领运动会报名表。这一通知，引得教室里活泼热火了起来。引得好多同学回忆起自己曾经运动过的经历，还有的同学又一次地记起了自己曾经获奖时的喜悦。可是，当体育委员——那个叫丁卫国的满脸长了粉刺的男生把报名表领回到教室的时候，大家报名反而不怎么踊跃了。好像人们程度或重或轻地都有些叶公好龙的意味。体育委员丁卫国把报名表分发给四个小组长，让小组长向本组同学一一地征求意见，看谁愿意申报什么比赛项目，而后再进行全班的统筹考虑和适当安排，必要时还可以进行协商或在体育课上进行选拔。那一周的体育课，体育老师果真在课上对几个项目进行了小测试，让大家锻炼之余，也想能发现几个人才，还可以为这次运动会造造势等。结果，让大家果然发现了几个项目中本班有哪些选手，还使有的同学明白了自己某个项目在本班的水平，大致所处的位置。在测试跳远和三级跳远的时候，于明用尽浑身解数拼搏了一番，结果，他的瘦身材和他的长腿儿使他在这两个项目上竟处于亚军或季军的位置，这给了他很大的鼓舞，给他带来了信心，于是他主动找小组长，要求参加助跑跳远和三级跳远这两项比赛。组长说：“刚才你跳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超强的实力了，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你该当仁不让的。丁卫国虽然比你跳得远，但他要参加100米、200米和400米，还要参加接力赛，他不可能参加跳远、三级跳远的。因此，这两个项目，你是我们班上的种子选手，就指望你给班上争光了。”就这样，一个需要寻找工作，一个需要招聘人才，两相应合，事情告成，且双方都心情舒畅。
　　临近比赛的一些天，晚自习结束至睡觉的一小段时间，于明常常跟着丁卫国等三两个同学到操场去锻炼一会儿。这一天晚自修后，于明在操场跳远坑及其附近练习了助跑跳远和三级跳远，之后就慢慢地向宿舍的方向走。忽然身后传来了“于明！哪里走”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是丁卫国的嗓音，于明回头一看，果然是丁卫国。丁卫国说：“哪里走，回宿舍吗？”于明“嗯”了一声，表示是回宿舍。丁卫国说：“早着呢！现在回去洗，说不定水龙头那地方忙死了，还不如再等等呢！走，我们到东边河边转一下子，放放松，然后再回宿舍吧。”于明心里犹豫着，没吱声。丁卫国说：“走，你再不走，我就用暴力，你看我这肌肉，打你‘芦柴棒’，能打两个。”于明说：“没出息，拿我做敌手，有本事去跟泰森和阿里打。能打几个回合？”丁卫国说：“能打一个回合。第二个回合我就没气了。”于明说：“你打赢了我，架子可就丢大了。欺负弱小，江湖上混不下去了……”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东边河边的甬道上了。一时两人都没了话，就这么静静地走着。这里灯光较昏暗，甬道旁生长了一片黄杨、桂树和雪松等等。
　　忽然，走在前面的丁卫国脚步停下了。要不是于明及时刹住脚步，于明说不定就要撞到他身上。丁卫国站定，朝巨大的假山石那边看着，并竖起右手的食指放在嘴边上，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于明不要有声音。于明不曾发出声音，而是随着丁卫国所望的方向望去。他的眼力似乎比丁卫国眼力稍弱些，但也大致能看清楚假山石那边的情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其中一个倚靠在石头上，从发型头型体型等能看出是个女孩，女孩的下衣好像被褪下来了，男孩模样的人影子蹲在地上，头脸倚靠着女孩的私密之处，好像在有所轻微的动弹。丁卫国把于明轻轻朝树阴处一拉，而后继续观看着假山石处两个男女生的亲热。不一会儿，男孩站起来了，好像在亲吻女孩的胸部。这时，于明从男孩的身形脸型发型等看出，那男孩就是哥哥于广。于明挤了挤眼睛，再看，断定那男孩就是于广！他脸上忽然感到发热，头感到充涨了：哥哥怎么干这种事的呀！于广到于明教室来过几回，于明生怕丁卫国看出那男孩是自己的哥哥，于是轻轻说道：“走吧，管他呢。”可丁卫国似乎不准便宜两个狗男女，突然喊道：“抓流氓哦！”他这一喊，把两个男女生吓得魂儿也丢了似的，连忙分开向远处逃跑，而那女生捞起裤子的动作真出人意料的快。那女生逃跑时一只手仍是拽着裤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