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08 09:58:39 字数:4007
马道林拖着一路响动往大路方向走。到了丁字口,竟不知该往何处而去了。
往左,是回工厂的路。往右,不出二十步就是派出所。向右。去告发他?告发一个杀人犯也没什么不对。更何况他又是郡么的穷凶极恶。
其时,马道林站在路口犹豫了许久。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向左。往左就是去赵家墩。他们的厂子就在那。
说起这个赵家墩,它实际上就是一片巨大的乱坟岗子。清朝末年,这里发生过一场农民暴动。但很快就被朝庭派兵镇压。那些被清除掉的男女老少,大约有千余人。人们掘个大坑将他们一起埋了。由于死去的人大多姓赵,且原来的村名又是赵字开头,所以有人问起时,便顺口说,哦,就是那个赵家大坑呀!随既又省叫赵家坑。民国初年,有个文人途经此地,看见那座堆得高高的坟包像个大墩,于是便叽歪道:赵家坑,赵家墩。坑是凹的;墩是凸的。这明明就是……嗯,为什么不叫墩呢?后来这事传开,人们就说狗日的读书人就是不一样。细细想来,他还真有道理。这地方本就阴气重,再加又取了个破地名,那能有个好?坑为凹,凹为阴。那么,让它凸起来不就有了阳气吗?于是,赵家坑便从此成了赵家墩。
先前,有文化人给取名字。后来,风水先生也跟着一起掺和。他们切定赵家墩就是块风水宝地,很适合死人居住。本来,赵家墩村外就是老坟岗,消息一出,活人就不把死人埋那了。他们排着队就进了村,于是,这里的死人就越埋越多。
那时,在赵家墩的四方各挂着一个村落。靠北的叫月亮湾,村子紧挨长江。南边的这个是柳村,就是马道林遇到林参谋的那个。西边那个叫牛村。遥对牛村的是四美塘。其实,四美塘以前并不叫四美塘。前面不是有个牛村吗?它就叫马村。当年,日本人进攻武汉,飞机投弹将村子全部毁灭,形成了四个巨大的弹坑。有一年长江涨水,漫到这里便形成塘池。日久池水变清,岸边茂盛出许多的野生花草,远远望去竟是别有一番风韵。因其数为四,且又这么养眼。这就让人不觉想起远古的四大美人。于是有人就说,唤她着四美塘吧!后来传开,一直沿用至今。那时,有想像力丰富的人更是敢说,他说四美塘是赵家墩的眼泪。
解放前夕,有个青帮分子在汉口混栽了便躲到这里。某一日,他于某酒馆听到了眼泪一说。当时,这人就只说了两个字:我操!
焦燥。疑虑。这就是马道林此刻的心情。
就在与林参谋相遇的第二天,马道林又去了牛村。整个上午,他像只狗似地在村子里转悠。村民们一听他是来租房的,便立刻把他轰出门去,态度较之其它三个地方的村民还要恶劣。
临了中午的时候,马道林实在走得太累,便坐在村中一棵梧桐树下休息。他咽下去嚼烂的馒头,又对着军用水壶吸了几口水。这时,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忽闪忽闪的走过来,见有人休息,也返身放下挑子挨着马道林坐下。货郎是个健谈的人,先就开口找马道林说话。当他知道马道林来这的目的,立马劝他放弃租房的念头。他说,你是赵家墩部队上的吧?我是一外乡人,不怕对你说实话。这几个村子的村民都约好了,绝对不租房屋给你们。
马道林就问:为何?
货郎答道:你们来啦,他们就麻烦了。
马道林又问:为何?
货郎笑道:"赵家墩上有他们的祖坟。你们要在那建工厂,他们就得迁坟。这年月,迁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故而俱都心怀不满,巴不得你们快些离开。怪不得。原来如此!马道林想。有了这个情报,马道林就不愿在此浪费时间。他决定离开,去另想办法。
就在他走出村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叫他。
不用回头。一听声音,马道林便知是谁。
他装着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你站住!"林参谋低声喝道。
马道林停住脚步,返身瞅着林参谋,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林参谋含笑瞄着他。那表情似乎很是认可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他认为,没做坏事的人当然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然后,他上前搭住马道林的肩头说道:算你有良心。不然……"说到这,他的另一只手比个八字斜对着他。那样子仿佛真的握着一支驳壳枪。
马道林心头一凛。今日不比昨日,昨日纯属偶遇。今日却是有备而来,他身上肯定带了家伙。这么想着,高涨的情绪就低弱了许多。
林参谋满意地勾紧马道林的身子,这是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然后,将嘴巴凑上去兜住他的耳朵小声说道:"骂我。"
马道林没听清楚。警惕的问:"你说什么?"
"哈哈,我要你骂我。"林参谋放直身子大笑道。
马道林横了他一眼。说道:"老子为什么要骂你?"
林参谋笑道:"你不骂,我会觉得不真实。"
马道林只得气愤的骂了一句:“个把门养的。”
林参谋点头笑道:"这个不算,再来一句。"
马道林压住心火又骂道:"像你妈个苕。"
林参谋听罢哈哈大笑。撩道:"吔,你这还是正宗武汉骂人的话吶。"
马道林彻底被激怒。一个不留神,扑上去就跟林参谋扭打在一起。
几个回合下来,林参谋抚着青肿的面颊笑道:"这才有那么一点意思。好,现在仗已打完,我们该谈点正事了。"
马道林怒气未消,恼道:"我和你能有什么正事!"
林参谋笑道.“跟你许久了。知你在找房。来,跟我走。"
见他柱状,林参谋扯了他一把。
马道林随他走了好一阵,这才来到柳村。
林参谋的家在村子的东头。三套瓦房的一个大院落。土石磊起的院墙,上虚下实,墙高足有两米。站在院子里,从上面虚码的石缝里可以清楚的观察四周情景。而从外就很难窥视院內的一丝一毫。因为,他的房基是整体抬高了的。在院的右边墙角处,矗着一棵入云的柿子树。目测树龄,至少在三十年以上。这时满树正挂黄红黄红的果实。林参谋带他参观每个房间,全是前后两间结构,阔大。三进三出六间屋。中间那间偏大,是堂屋,进门可见供桌,正中挂着财神画像。
个把门养的。这在我们老家就是地主老财呀!马道林想。
林参谋又引他出院落。他用手一划眼前无边的土地,得意道:"都是我的。种也种不过来,有些地方都荒掉啦!"
马道林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又与我何干?"
林参谋笑道:"是,目前是与你无干,可以后就不好说啦!"
马道林疑道:"此话怎讲?"
林参谋一拍他的肩膀笑道:"走,进屋喝酒。我们边喝边聊。"
很快,四五个菜就上了饭桌。一碗青椒炒肉丝,一碗闷南瓜,一碗卤牛肉,外加一碗油炸花生米。酒是在镇上打的散酒,闻着气味就知道不难喝。
盯着桌上的酒菜,马道林心中不免感叹:这老小子真会生活。
见马道林迟迟不肯动筷,林参谋冷笑道:"放心吧!没毒。难道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嗜杀?无怨无仇的。要杀早就杀了。还会等到现在。"说完,他将桌上的酒莱逐一塞进嘴里。
马道林涨红着脸说道:"哪里,哪里。"
林参谋用筷子点着眼前的肉菜说道:"这些都是我的成果。菜是我种的,猪是我养的。来,尝尝。尝尝。"
酒过半旬,林参谋去里间拿过来一个纸包拍在马道林的面前。
马道林问:“这是干嘛?”
林参谋笑道:“你知道的。这是兄弟的一点意思。马兄,从今往后,你就是林某的再生父母。”
马道林连忙摆手道:“哎,哎,我可没做什么。你的钱,收回去。”
林参谋正色道:“不行!你一定要收下。”
马道林闻言一惊。心道:这家伙是个狗脸,说变就变。看来,这钱是非收不可的。于是笑道:“行。我收了。”
林参谋这才笑道:“对头。来,继续喝。”
马道林忙推却道:“不啦,我不能喝啦,再喝我就醉了。”
林参谋道:“不行。你要喝。今天不喝醉,不许离开我的家。”
马道林心道;老子命苦,遇到这种货色。喝就喝,谁怕谁呀!于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林参谋满意的笑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说。”
马道林问:“什么事?”
林参谋笑道:“你是为着什么过来的?”
马道林立刻警觉起来。他说:“哦,房子的事就不麻烦林兄啦!”
林参谋说:“那不行。都是兄弟,我能看你租不到房?来我这吧。”
马道林忙说:“不行。我一大家子呢。何况,你这房子是啥来路都不知道。”
谈到房子,林参谋也不隐埋,直言相告是抢来的。
马道林闻言一惊。
林参谋笑道:"怎么,吓着你啦?当年,我是怎样从部队跑出来的,想必你也知道。"
马道林点头又摇头。他说:"听说了些,却不是很清楚。你离开时,正值我父亲去世,回老家奔丧去了。"
林参谋笑道:"我的事,定是你那当团长的表姐夫告诉你的吧!"
马道林道:"那倒没有。却是从别处得知。"
林参谋冷笑道:"你那表姐夫真不是人养的。到现在他还欠着我一条人命呢。咳!亏的我命大,没被他打死。知道么?他硬是让人追了我十几里地。我是中枪后栽进河里才拣条命。这个钟美清,今后别让我遇到他!"
马道林心道:还委屈了你!你小子当时几乎断送了一千多兄弟的性命。那时,他们部队准备起义。林参谋却在这时刺杀了那个解放军代表。作为团长的钟美清岂能饶他?
沉默。良久的沉默。
午后。马道林晃出林家院子,趺跌撞撞的向村口走去。秋阳无神的照在他身上,正如他的目光无神的散落在周遭的村景上一般。在他拖着的身影里面,一条邋遢的黄狗正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当然不知道,也没察觉。直到他靠近那棵梧桐树并对着它小便时,这才发现了这条狗。
其时,那狗见他尿,它翘起后腿也尿。尿完后就蹲在地上看他尿。
马道林顾不得抖完剩余,提裤飞腿踢了那货一脚。黄狗嗷嗷惨叫着跑开了。或是动作过大,马道林一个趔趄便倒坐在地上。
"个把门养的!"他大笑着骂道。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这样骂林参谋的,便笑得更加响亮了。
他笑,且笑的这么得意,那全是因为姓林的给他跪下了。
"什么玩艺儿!"马道林瘪嘴嗤鼻道。
说实话,活到这个岁数,他还是头回见人喝多酒后哭的。而且还哭得那么伤心欲绝。
这个人就是林参谋。他边哭边念叼,历数这许多年是多么的不易,多么的身心俱疲。其间,他提到过身上的枪伤,也提到当年收留他的农家老汉。甚至,他还像个急于表功的小媳妇儿,哭诉自己对老汉是多么的孝顺关爱。
当时,马道林只能憋着。他不敢笑。末了,为了配合他,他可能还把自己当成他的"丈夫"。他安慰过他,并对他这许多年的辛苦大加赞赏。正这时,林参谋突然给他跪下了。他跪在他的椅边,不停的对着他磕响头,并且哭着请他原谅。
马道林笑着想拉他起来,却动不了。他说,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你爹,让你这么跪?
林参谋不管不顾,继续哭道:“我不该夺了你的房屋你的地。应该让你带走才是。”
这一刻,马道林终于明白他嚎的什么。趁着他不清醒,一脚将他揣翻过去,挣起身子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