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品名称:鬼地 作者:蔡凡 发布时间:2019-09-10 08:44:39 字数:4541
忘记痛苦,留下欢乐。这就是酒的好处。
当然,并不是所有酒者都能感受到这些的。酒是真诚的,它不作假,对谁都一样。而测试真诚却是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喝。喝到它能接受你时,酒的好处就来了。
本来,马道林应该是没事的。可是,由于在出柳村的路上一番折腾,他就变得有些云里雾里了。
他模糊地记得自己来到一个小镇上。再就记得到了一家小酒馆的门前。然后就断片了。
后来发生的事请就不用去想啦!因为他酒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漆黑。工棚横梁上吊着的电石灯晃着他眼睛发花。睡在他边上的大老张见他醒来,忙不迭地起身给他倒开水。
马道林喝了口水便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大老张笑道:“去哪喝这么多?却是四美塘街上刘记的刘老板送你回来的。人家可说啦,你喝多了歪在他的酒馆门口。诺不见你穿的这身衣服,还真不知该把你往哪送呢?”
闻言,马道林哑然失笑。他竟然走去了相反的方向。丢丑呀!然而,他兀地觉得,有一件事情似乎比这更丢丑。那就是,他怎能与林参谋喝成那样。劫数呀!
翌日。马道林向同事借了一辆自行车,“嘎叭嘎叭”就往柳村而去。他要去林参谋家,因为昨天把包落他家了。
到了林家院门口,马道林支好车子就喊。
林参谋闻声从屋里出来给他开了门。
二人走进房里,马道林瞅见饭桌上还散乱着昨天的碗筷。
林参谋笑道:“昨天,喝多啦。”
马道林亦笑。说,我不也一样。
林参谋将桌上的东西拨到一边,然后让他坐下。自己去厨房端来两杯茶来。一杯递给马道林,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两人聊着闲话。喝着茶。
经过昨天的事,二人均感关系不似先前那么别扭。
这时,林参谋突然问:“昨天对你提过的事情,想过没有?”
马道林故意疑道:“什么事?”
林参谋亦疑:“就是让你租我房子的事呀!难道我没对你说?”
马道林答道:“魂听你说过。不过老林,我肯定不会租你的房子的。”他之所以这么坚决,那是从此以后不想与林参谋有什么瓜隔。这尼玛太危险啦!现在,倒不担心林参谋会对他有什么不利。他是怕万一哪天这家伙出了事,自己便会落个知情不举的罪名。这可是比林参谋要灭自己严重得多。
林参谋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他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把房子租给你。这样,我才会放心。”
马道林想:这个家伙真坏呀!他是要咬住我不放。嗬,这个王八。也就是说,租与不租,他都会冤上自己。
林参谋又说:“你住进来不是可以看着我吗?”
马道林哭笑不得。这他妈的是什么理论?看着你?老子又不是你爹!
林参谋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叠泛黄的纸片,将其中一张房契伸开在马道林面前。说道:“巧得很,这房屋的原主也姓马,叫马德兴。而且,我就是马德兴。马德兴就是我。用这个名字已经很久啦。”
马道林冷笑道:“却不怕邻人戳穿你?”
林参谋笑道:“从我来,这就是个死村。村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的住户都是后来的,谁会认识我?”
马道林想:狗日的倒会安排。
林参谋道:“反正话我都说了。你想好。不要到时都弄得不好看。”
马道林沉默许久。末了才说:“以后少往赵家墩跑。”
林参谋闻言笑道:“这就是说你同意啦!嗨,别这样好不好。你说,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我的房子却要求你,就差把你供起来了。”
马道林没有理他。沉着脸抓起昨日落下的东西就离开了。
从林家出来,马道林仰天嘘了一口长气。骑车走在路上,忽然想起刘老板的事儿。便调转车头往四美塘方向而去。穿过四美塘,往前再行五七十米就是那个小镇。到了镇口,马道林忽然犹豫了起来。心中甚觉此行不妥。为了醉酒上门道谢,人家怎么看自己?那可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思忖再三,他还是没有进镇。虽然他未进镇,但都到了这,却不能不介绍一下它。到底,他要感谢的人还在这个镇子里。
镇子。街道虽不长,也不宽,却也有几十店面人家。这里,满街不见一块青石,却起了个名字叫青石镇。在镇子的中央,有个十字路口。左边右前第一家就是刘老板的店铺。号着“刘记餐馆”。
其实,稍微了解他家的人都知道,刘老板不是刘记的真老板。它的真老板应该是他的妻子田友娣。
那时的田友娣,年纪应该在四十开外。她的身材略高于一般女人。倒三角脸型,小眼睛,单眼皮。开口一笑,左边嘴角就会旋起一只小酒窝。她的面皮细白,总会让人怀疑她施了厚重的香粉。那时,镇上的走着的女人,几乎都穿清一色的解放服,唯有她整天着一领比较怀旧的东西。对,是旗袍。她所穿的旗袍,一点都不花哨。净面,多以黑色为主。顶多就是在腰腿开叉处俏皮的滚条浅色花边,显得贵气又不引人怀疑。
镇上有个别女人想学她,也穿。刚上街扭了半圈,就被镇领导喊去谈话。
领导说,穿这种东西可要注意啰!却不看看是什么年代?
女人闻言早被吓傻。恨不能立即脱光自己以示清白。
一会儿回过神来。便极不服气的质问领导。她说:“姓田的能穿。我为什么不能?”
领导就给解释。他说,旗袍在你身上呢那就叫衣服。可它到了田友娣身上,那就是皮呀!你总不能让我们去剥人皮吧?
“皮,却是骚皮!瞧把你们迷的!”女人气恼道。
领导闻言吼道:“再说一遍!反天了你。信不信现在就捉你进去!”
女人无处伸冤。回去就找自家男人哭闹。
男人却没给好脸子。叱责道:“不懂事!惹谁也别去惹领导。比谁也莫比田友娣呀!”
在青石镇,人人都知道田友娣是春天的雨;是夏日的风。就跟水浒中,人人知道宋江是及时雨,是呼保义一样。当然,她使起风雨来,没人能指出她的套路在哪。不是么?说她是风,冬天不割刺肉骨,夏天也不撩惹皮毛。说她是雨,春天不漫人衣褂,秋天也不湿人鞋袜。用田友娣的话说,生活需要平淡。
热情似火那是少女行为。青涩。忽冷忽热却是寡妇作派。稀乱。惟有平淡才会长久,才能永恒。
田友娣办事的原则很简单。那就是,南来北往的。她不得罪。东横西纵的。她不参与。在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浅浅的笑意,称不上热情,但绝对不是冷漠。
那时,她的店里请了两个伙计。一个在后面炒菜,另一个就在前面端盘子。忙的时候,她的大儿子刘源辉会主动出来帮忙。往往这时,她就会站在楼梯口那,仰起脖子对着上面喊:"源珍,你死啦!你弟弟都哓得帮忙,你躲在楼上在干嘛呢?″
田友娣一喊,整个店里都安静了下来。这时,有不识趣的仍在讲话,立刻有人用手式给他比了一个"丅"字。他们在等。等着那个人出现。
不一会儿,二搂梯口处传来了轻轻的响。
"下来了!下来了!老板娘,早就该把你家店面请下来的。"坐在墙边喝酒的几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嚷嚷道。
田友娣佯装生气的嗔道:″几个小短阳寿的,吃完却不肯走。后来的却没位子坐。"
"吃完?你们家源珍不下来,我们是不会吃完的。"几个起哄道。
"没吃完,再加菜。"
坐在一边的李二拐子开了口。
这李二拐子是这条街上的老混混。年青时曾跟着汉口有名的青帮大哥张旦混过。后来,参加械斗时打残了身子,就拿着张旦给的一笔钱躲到了四美塘。解放后,张旦被镇压。李二拐子就把张旦的原配接了过来。当时,他的这位大嫂流落街头,谁也不愿管。李二拐子此举,立时在道上赢得好评,得到赞赏。故而,这附近道上混的都很给他面子。
现在他一发话,几个小一排的立刻就照办了。
其实,李二拐子成天窝在这店里,一则有心想贴田友娣的“膏药"。二来田友娣也时常塞几个"零花钱"给他。于是就拍着胸晡表态,只要他在这,保教店子无事。
这会儿见几个"抬桩",一激动就给铺了一圈香烟。然后就翘起来那只跛腿扯起了闲话。他说:"这刘老板真是有福气。找个老婆漂亮不说,自己的姑娘又是如此人材。嘿,我活了五十三岁,大地方也去过不少。见过街上走的,屋里藏的,成百上千,千而上万。硬沒几个姑娘赶得上这从乡下带出来的。"
"呿,漂亮有什么用?体面苕一个。十七八的大闺女,就是铁树籽子化不开。你噍,这都随老刘回来十天半拉月啦,成夭躲在楼上,不知在干嘛?"田友娣瘪嘴道。
"那倒末必。你这姑娘,她是漂亮加内秀,心思活泛着哩。不信你就瞧她那双眼晴。她看你一眼呀,就什么话都对你说啦!"李二拐子滋滋赞道。
"那叫着会说话的眼晴。"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年青人插话进来。
"哟!是赵公子呵!瞧瞧,瞧瞧,人家读书人就是会说话!"田友娣瞅着他笑咪咪的说道。
赵公子绯红了脸腼腆道:"伯母快别这么称呼。叫我小赵就可以了。"
田友娣忙点头说道:"行。行。这孩子跟他老子一样,都是这么平易近人。"
这个赵公子,学名叫作赵济华。是区商业局长赵联合的独生儿子。据说现今正在武汉大学读大二。暑假了,就回到老屋,想在祖母这住一段时间,散散心。
半月前,他本想离开小镇。那天,路过刘家酒馆,无意中发现店子里多了个少女的身影。出于好奇,他过去贴着街窗往里瞄。恰好少女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擦了一下,少女就把眼神放在别的顾客身上去了。
赵济华站在那,双眼再也没离开过那个女孩。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青石镇,居然还有生得如此娇艳无比的女子。
翌日。临了中午。赵济华装着去酒馆吃饭。一直等到少女来到桌前才肯点菜。
姑娘一见是他,便喊伙计过来招待。自己就走开了。
赵济华很失落。
次日又去。这回说什么也不肯在伙计手上点菜。偏要等那女孩过来。
姑娘过来,抖气故意把莱价开得很高。
赵济华不愿和她争。吃完付钱就走了。
出了店门没走几步,姑娘追出来喊他:"刚才是骗你的。"说着就把钱退还一半。
赵济华更感到她不仅美丽,而且诚实善良。于是就跟学校请了僦。他要留下来。他不想错过这段美好的姻缘。更不想像某位诗人那样留下千古遗憾: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几天,赵济华愈发来得勤了。点一两个菜,一坐就是半天。
田友娣是过来人,哪能不知年青人的心?这小赵每次见到源珍,非但挌不开眼晴,而且神色慌乱,语无伦次。
田友娣常感不可思议。你说人家小赵,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而且其它条件也是万里挑一,他怎就会看上自己这个傻丫头呢?
说实话,田友娣的內心也是极想有一个像源珍般的亲生女儿的。至少,她让人瞧着舒服不是?但一想到源珍的生母李早,怨恨之心立时膨胀起来。
八年前的这个时节,她与源珍的生父刘义松就相识在这里。
那时,田友娣刚失去丈夫。病死的。自己带着一个不满两岁的孩子。兵荒马乱的年月,一个年轻女人照着若大个店子,其难度丶辛苦度可想而知。她。需要一个男人。一个可以帮她把这片天撑起来的男人。而这时,刘义松便适时的出现了。
田友娣永远记得,那天中午过后,一位身着白色西服,头戴白底黑边礼帽,脚穿粽色尖头皮鞋的男子,出现在酒馆门口。其时艳阳正盛,晃晃地将这男子的身形笼得更是高大。
田友娣正坐在收银台后拔弄着算盘珠子,抬眼就瞅见了这男人。心里莫名地产生一股亲切感。当他开口和她说话时,那一口纯正的汉阳腔更是让她激动不已。因为,她的娘家就在汉阳。
刘义松当时正在武昌司门口的一家自行车店当会计。今天,他来这个镇子就是找茂记车行对帐的。办完事情,也过了饭点,来这就是准备吃个便饭。
那天,店子里没什么生意。只有两对男女各自盘在靠墙靠窗的位子。小口喝酒,低声说话。
刘义松寻了个靠窗的位子,一人独饮。
田友娣就摸过去跟他搭讪。
一会儿,他俩聊得兴起,田友娣就吩咐伙计往这桌上加了两个菜。二人就开始对饮起来。
"为什么我们现在才认识?"田友娣问。
"是呀!为什么我们现在才认识!"刘义松回。
"哟,你这人怎么学着我说话?"田友娣笑嗔道。
刘义松正色道:"因为你想问的,正是我所想的啊!"
那天,两人喝酒喝到很晚。田友娣想个法儿支走了伙计。她对刘义松说:"回去也是一个,不如今晚留下。"
于是,那晚他们就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