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四十)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9-09-06 09:07:25 字数:3208
夜已经很深了,顺风酒家还在有人猜拳行令,觥筹交错。
“恨冰,不是我不帮忙,你这是不能保底的投资啊。”柏世铭输了一回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摇晃着身子说,“还有,这药研和水泥,风马牛不相及,哪有作为水泥厂第二产业的条件?不像空心砖、蜂窝煤……”
“我在天化找人论证过这个事儿……”陶恨冰给晃过来的柏世铭让开路,看他往外走,问,“我话还没完哪,你——老板娘,厕所灯!”
“那也不成,厂地,设备,技术人员,特别重要的是原料基地,市场资源……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你都了解了,还是已经有了把握了?”柏世名很响地小便着,边说。
“一步步来嘛。”陶恨冰让他这么一说,有些心虚起来,强辩道。
“一步步来——你倒是有耐性,那王书记有吗?它跟你做土膏药一样简单?”
“咱们是老朋友了,但是你并不了解我。”陶恨冰露出失望神情,闷闷地说。
“正因为我了解你,才不同意你搞什么药物研究所。”柏世铭系好裤带,走回饭桌前,对跟在后面的陶恨冰道,“咱们整个天化市才三个药物研究所,而且都是国营企业,光那设备就老号的钱了,你却初生牛犊不怕虎,拿自己的大腿喂蚊子……”
“我就是看它太少了,而且多少年没有新产品问世,我才……”他想解释一下,却被柏世铭给打断了:“倒卖飞机的人更少,你咋不跟牟其中学?”把头扭向在旁边一直闷头不吭的张孝勤说,“操,我说你也说两句啊,这恨冰中了邪了……”扔几粒花生米到口中。张孝勤酒量挺大,可今天明显是心情不好,他们的谈话一点没到他的心里去,似乎今晚他的目的只有喝酒,划拳,划拳,喝酒。柏世铭嘴上含糊不清地说着,把手掌对着张孝勤伸出,“三星照哇!”张孝勤见对方张开手掌,以为有机可乘,脱口道:“七个巧哇!”柏世铭赶紧收手改口:“五魁,五魁……哈……”张孝勤还是输了,于是有情无趣地喝了一口酒。
“最主要的是,王书记对这事根本就不会感兴趣——柏根培训进修,能用多少钱?不管,厂子不管!”柏世铭迷糊着眼说,“拿钱打水漂嘛!”
张孝勤听了这话,眼睛盯住柏世铭一会儿,又看了看在旁边默默无语的柏根,然后转开,重重地拍了一下陶恨冰的胳膊,说:“跟他说这些,那是老鸹窝上拴绳子——扯淡(蛋)嘛!”
“总比‘手’戴帽子——充人强吧?”柏世铭看着张孝勤,脸上是高深莫测的笑意,说,“这,是不是扯淡啊?”
“那是狗戴帽子——充人!”柏根瓮声瓮气地替他纠正说。
“不,今天我就说‘手’,手戴帽子——充人,怎么了?”柏世铭仍然盯住张孝勤,带着透视别人内心的挑衅神色。
张孝勤的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紧张不安,“嘎嘣”一声脆响,一粒花生咬得粉碎。
柏世铭毫不理会,也捡起一粒花生很响地嚼着:“烧了,那只鞋?”
“哪只鞋?”张孝勤像弹簧一样立起,脸上的紧张完全被愤怒所替代,原来是他搞的鬼!他伸出一拳向柏世铭打了过来。柏世铭向后一闪,张孝勤差点趴到桌子上。这下他更急了,一个侧踢,把椅子踢飞到一边,张牙舞爪地扑向柏世铭。惊愕中回过神来的陶恨冰、柏根两人慌忙上前扯住张孝勤:“这是为啥,老张!”
张孝勤让他们俩阻挡,挣扎不脱,气呼呼地指着柏世铭说不出话。
柏世铭白了他一眼,拿起酒又要喝,柏根伸手抢下:“老柏,先把话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柏世铭又夺过酒瓶子,一言不发,口对着瓶子要喝,陶恨冰“啪”地一把打掉酒瓶,酒瓶落在地上,碎了。
老板娘听到声音从后厨赶来,陶恨冰对她摆摆手:“不好意思,他们没小心手滑了。嫂子,再拿来一瓶吧。”看着几个人的神色,老板娘阴阳怪气地道:“这么晚了,还比什么把式?老虎不发威,别当它是病猫!”取了一瓶“尖庄”,很响地往桌子上一放,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找的都是什么朋友!”瞪陶恨冰一眼,去了。
陶恨冰拿起瓶子,打开,看两人还是一副斗鸡的样子,笑了:“行了行了,都坐下吧?”给每个杯里倒上酒,“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不是感情有,谁共一杯酒?”
“只怕他不是原来的他了!”张孝勤恨恨地说。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柏世铭洋声怪调地回敬道。
“到底有什么事,又是‘手’又是‘鞋’地,说说没事吧,老张?”陶恨冰看出张孝勤有什么把柄让柏世铭抓住了,不然一向笑面佛似地他咋一反常态?
张孝勤环顾众人,完全没有刚才的紧张,坦荡地道:“咱一向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把头一扭,带着豁出去了的神情看着柏世铭说,“怕啥啊,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没说出来的,我补充!今天我看你如何表演!”
柏世铭并不在意张孝勤的揶揄,向众人一一瞅过,说:“咱哥儿几个可不是外人,说出的话是对是错,哪儿说哪儿了,中不?”他瞄住张孝勤。
张孝勤还是顿了顿,最后太息一声,说:“都到这份上了,怕个球了!你说吧,老柏,我已经不是主任了,再不济卷铺盖回家嘛!”一屁股坐回到柏根替他搬回的椅子上。
柏世铭这才坐下,陶恨冰、柏根也随后走回自己坐位。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王维仁让荆守业暗中调查一下,3月17日晚上,十点钟,都有谁在厂里,男的。荆守业问具体事情,王维仁吱吱呜呜,没有言语。荆守业两手向外一摊,说:“那我咋调查?管不了。”王维仁这才告诉他,他和小盛正呆着,有人吓唬他,并且拿走了他的一只鞋。荆守业明白了,敷衍说:“好,我替你问问——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问出来。”荆守业来找柏世铭,更简单地叙说了一下经过,最后说:“这事情由我出面,动静太大了,就麻烦你侧面了解一下吧,不能外传。这王书记,老毛病又犯了。”他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这事情办起来也没法下手,柏世铭也就没把它十分放在心上紧要去办,荆守业也没再跟他问起。有一次,柏世铭去书记室,王书记正摆弄一双皮鞋。听见动静,抬头看他一眼,说:“正好,床底下有个抹布,给我拿出来。”“还没到清明节呢,要换单鞋了?”柏世铭知道王维仁有个几乎雷打不动的习惯,那就是小雪换棉,清明换单。他一边蹲下身去,一边没话找话地问。“新买的一双皮鞋,纯正羊绒里儿。”王维仁炫耀着手里的鞋,说,“正经军警靴,防穿刺的——刚穿一个来月。”说着敲了一下鞋尖部,很结实坚硬的样子。
“3515吧,踢死牛!可是你穿……”柏世铭忽然觉得不妥,忙把身子俯向地面,朝床底张望,好几秒钟才适应光线。床下有三只皮鞋,一双凉鞋,还有一双军板布鞋,“抹布”就在单崩儿的鞋窝里,柏世铭费力地向床下扫视,但没看到那另外的一只。他停止搜索,小心地从鞋窝里抽出王维仁所谓的“抹布”,嗐,哪里是什么抹布,不过一只臭袜子而已。“这……那床底怎么只……”柏世铭一时没有反应到,自言自语着,想再次俯身去寻另外一只皮鞋,或抹布。王维仁看了,立刻说:“就是它……”见柏世铭错愕的样子,王维仁脸上立刻蒙了一层霜,说,“就一只鞋,一只袜子——在外面晾着,让人拿了——还有这么闹玩儿的,忒损!”
从柏世铭手里扯过袜子,用力擦了起来。柏世铭脑子打了一个闪,猛然记起荆守业跟自己说过的事,差点笑出声,用力拍了一下脑门,王维仁诧异地回头看着他。柏世铭讪笑道:“刚才钻床,不小心碰了头……”说完,赶紧说了声“告辞”,转身出来了。
年终系统大检查时,牛主任和来秘书检查张孝勤的办公橱,看到了那另外的一只鞋。柏世铭也跟着探了一头,看到了里面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当时他只是暗自一笑:这老张。牛主任什么也没说,领导们座谈时也没有说出这件事,只在他喝得高一点时,当笑话一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文件栕里放皮鞋,多不卫生!柏世铭朝另一桌子上的王维仁看去,正谈笑风生的王维仁脸色明显僵了一下,随后的时间里他变得沉默许多,柏世铭也看得出,后来他干脆醉了,不再理睬任何人。以王书记的精明,很容易猜出是谁的文件橱中放鞋了。柏世铭思前想后,还是没有向荆守业透露一点。牛主任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柏世铭不敢保证。当时荆守业好像离开了这张桌子,去给客人敬酒了——反正当时很乱,很吵嚷。他知道这事很严重了,王维仁表面不动声色,心里不知发什么狠呢。自己告诉了荆守业,也是荆守业的功劳,再说了,柏世铭和张孝勤因了陶恨冰这层关系,两人也更进了一步,没必要给他使绊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