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三十九)
作品名称:五里雾 作者:雪峰枫竹影 发布时间:2019-08-03 10:07:33 字数:3211
又是几分钟后,王维仁讲完了,接着孔祺增讲话,他补充几点:一,有病自己找医生,等医生要动手术时,病就大发了;二,有人做假账,设立小金库,这是蛀虫,要一个个挖出的;三,参照其他企业股份制管理,越秀水泥厂也应该建立一个由多人组成的法人机构……
王维仁心里一震——“有病自己找医生”,弦外有音哪!这孔祺增在搞什么?一会儿苏三起解,一会木兰从军,云山雾罩,神秘又吓人啊。法人机构就是集体法人,这厂长负责制还没实行几年,他孔祺增想在我任上搞权力分配了?也是,这次运动风很猛烈,南方已经有了副省长、厅长、处长纷纷落马的案例,打马骡子惊,他自己也紧张啊!说到回扣,他自己也不清楚收了别人多少钱财,找工作的,调动工作的,批水泥的,送原材料的,搞福利的,还有大宗欠债的,此外,出差,购车,罚款,修理,上项目,搞工程……粗略计算,自己存款,有五分之四来路不正。他为这,曾吓了一跳。吓一跳后曾经想停手,可是手不听使唤,见了钱就血液兴奋,不由自主地又重复老套子了。“嗐,下次吧,下次一定拒绝!”他不知多少次这么想过。
他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他与谭香的关系问题。几个月时间在她身上花了一万多元,这婊子又不知道遮掩,打从夏平回来,她一天一个样地扮靓装绮,说也不听。不但如此,这小蹄子还母狗似地争风吃醋呢,那醋意发作起来,气味满厂子都是。郦兵提拔得快吗,她也这么敏感!屡次三番地追问自己和辛萍到底好到了什么程度。
在久旱逢雨,人高马大的谭香面前,他常有力不从心的尴尬,相比之下,谭香远不及线云来的温柔,善解人意。最要命的是,谭香掩饰不住欲望的渴求和索取,钱财的,肉体的,变着花样,甚至他觉得,水泥厂工人瞅她的眼神都好像怪怪的了。更叫他头痛的是,谭香竟然也颐指气使起来,动不动来个公车私用,不给钱,甚至还骂过调度!“跟老娘要车辆使用费?我跟他说:找王书记要去!他一下子蔫了,哈哈……”听了她自鸣得意的述说,他像是一下子让人家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气恼地吼叫道:“你怎么——”“我怎么,还是你怎么!”她一点也没有了先前的羞臊,把他狠命一推,半裸着上身坐了起来,面对他的暴怒,反而毫无怯意。魔高一丈地说:“你想嚷啊,你还想立牌坊啊!你好好看看自己,虚伪不?瘪茄子了,要成太监了,还当自己是牤子……”竟自躺倒,不再理睬目瞪口呆的他……
王维仁脸色有点黑了,不等广播会议结束,就离开了广播室。
水泥厂出了个大新闻,包装车间张孝勤被免职,至于原因嘛,说是他在办公桌里,有一瓶酒,不,是半瓶;再就是,张孝勤的工作能力存在欠缺。王维仁根本没有通过领导商议,便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弄得人们目瞪口呆。
王维仁突然撸去了张孝勤的职务,李介直感到惊愕,也很生气。说起来,这是一个对工厂有功的年轻干部,身上有一种正气的人,怎么能说撤就撤了?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一只胳膊,又痛心又慌乱。孔厂长更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是法人代表呢!两人都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王书记又在干什么呢?他们不明白,正在用人之际,为什么突然放弃人才而任用庸才?张孝勤却不跟你讲什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小张啊!
李介直比孔祺增多一份担忧,张孝勤失去了,柏根不能再失去,他是自己另一条胳膊,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王维仁不同意培训柏根,理由是目前厂子无力履行这个义务,鼓励自学,但是,爱莫能助。李介直有些懊丧地走出书记室,不知去哪儿,却见穆标从厂长办公室那里走来,心中一亮,随即又是暗皱眉头:他们会支持我么?他越来越不明白眼前的现实了。
厂长办公室里,孔祺增正和南书志闲唠嗑儿,见他郁闷不乐地进了屋,孔祺增笑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到他的手中,问道:“看你愁云惨淡,咋回事?”李介直默默地坐到沙发上,没头没脑地说:“难办哪。”见二人茫然的神色,李介直拍拍脑袋,说,“我想让柏根去参加培训,半脱产的——局里领导也谈过乡企人才培训的事儿,到他这儿怎么就行不通呢?”李介直说完,盯住孔祺增。这个神情逗笑了孔祺增,他说:“最近也是银根吃紧,限制开支是必要的。”“你怎么也是这德性——又不是很多,省几顿的招待费而已。”李介直吃惊地望着孔祺增,发牢骚的样子,说,“你真的以为是银根的事儿?”
“去一次二三百元,数目的确不是太大,但是攒起来呢?”孔祺增耐心地说,“你也看到了,从去年开始,职工的年节福利水平有所下降吧?以往三八节男同志没少跟着沾光,这回别说男的,就是女同志也只是得了三四块钱的铝盆而已。还有,各项评比少了吧?青岛水泥系统会议多好,我们没去参加。从上到下,王书记带我们开源节流,你却提这事……”
“一辆车总共多少钱?可是一次大修,就得超过一万,这是开源节流吗?”李介直生气地打断孔祺增,“我看是节正当的流,开不正当的源!”
孔祺增微微一笑:“老李,你这话可就不负责了啊——你有调查吗?你有什么依据吗?乱放炮!”朝南书志看了一眼,又转向李介直,“这里面的问题,迟早会弄清楚的,现在还是不说它的好,老李呀!是不是,南厂长?”
南书志欠身扶了扶眼镜,徐徐点了点头:“另外,厂子里丢了大肥猪,五月节工人的福利又要成问题。前天夜里,我们的高压线让人盗割8公里,这些,都增加了厂子的财政困难,王书记拒绝你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情况李介直没有考虑到,听他们一说,他沉默了。“我们可以重新确定思路,老李!”孔祺增思忖道,“我们是赞同你的想法的,还有里山——是不是可以这样,由车间负责或者群众捐助的形式把这事搞起来?比如,工厂内部建立一个公益组织或机构——我再次强调,它一定是群众性的非赢利型的——关注单位或厂子职工进修事宜?”
“那就成立一个越秀水泥厂人才培养基金会吧,众人拾柴火焰高。”南书志提议说。
孔祺增未予表态,探询地望向李介直。李介直想了想,有点不甘心似地说:“主意是挺好——只能这样吗?还有,我担心……”
“我们试试吧,老李,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孔祺增打断他,“不利因素太多,但不试试,我们怎么知道它行还是不行?”李介直抬头望望孔祺增,又转头看看南书志,说:“那么好,在人才前面加上一个‘新’字,咋样?”
“嗯,这个‘新’加得好!”孔祺增赞赏说,“新时期人才标准、宗旨、目标,一字概括,挺时尚啊。老李,老科长!”
李介直不好意思了:“啥时尚不时尚的,我总觉得这形势发展得挺快,厂子不培养新技术人才,恐怕我们就难以跟上这个时代的脚步了……”
“老李,就凭这,厂子也应该为你记功一件:观念更新,老有所为啊!”孔祺增上前握住李介直的手,“生于忧患,立于实干,忧劳兴厂,老骥伏枥啊!”
南书志站了起来,诚恳地对他说:“在你面前,老李,我是惭愧的。以前你……可是我……”他面色痛苦地转过脸去,语气十分难过的样子。
孔祺增肃然敛容,说:“在柏根这事上,我也难辞其咎呐。我们没能有力地支持你,老李……”
“我就为这事病了好几个月,”李介直不无伤感地说,“你们知道那些日子我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吗——孤独!实在不行了,我就出去走走,山上,河边……哪里静,去哪里。不怕你们笑话,我还冲着河水大声吼叫过,争论过,我当时真的把它当成了你们,当成了王维仁……”
“老李,原谅老弟——我也难过好长时间呢……”
“你去我那儿,啥也不说,啥也不透露……你的到来,让我更孤单了!”李介直放下孔祺增的手,坐回沙发,“我想了好几回退休,就这样下来,轻松愉快地呆着,有什么不好?”
“我是没说多少厂子的事儿,说了还是火上浇油嘛,所以还是回避了好嘛。”孔祺增无力地辩解道,“其实,我也是说了不少厂子的事呀,柏根当上厂里的先进,五月二十五日韩国……”
“韩国商人来越秀——这些我都知道,还有锦凌水泥厂访问越秀水泥厂——这都不是我最想要的,我当时最想要的是你,你们当时的心里话!”
两人言来语去间,南书志摆摆手:“好了好了,现在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吗——穆标回来了?”穆标跟李介直点点头,径直走到二位厂长面前:“这样行不,六百多字,四条……”李介直站起身,说道:“忙吧,我走了。”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