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14节）

　　第十二节用步子量路
　　
　　每天早上，其实在闹铃响之前，我们就已经起床了。然后就忙着吃饭、收拾。设置上闹铃，是怕万一睡得过了时。尽管阿姨再三告诉我们别着急，可我们还是不能放松自己。
　　出门之前，老公因为左手还不太灵活，穿大衣的时候，自己拉拉锁很费劲。所以，我要先蹲下身子，帮他拉好拉锁，然后才自己穿。我蹲着帮他的时候，他总是低下头，用孩子似的眼神看着我，也许正是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他一天也离不开我。
　　而走路的时候，我一步也离不开他。因为这年冬天的路上，就一直没有断过冰。我因为戴着口罩，呼出的热气使刘海和睫毛上都挂上了一层冰，我要不时地用力挤挤眼皮，才能把睫毛上的冰化掉。也正是这个时候，我最容易打滑。后来，即使没冰的地方，我们走路也习惯了把胳膊勾在一起。
　　有了第一天做家务的蓝本，之后就有了规律，我们每天只需按部就班地收拾一遍就可以了，既不费力也很干净。但是，我绝对不让自己有丝毫懈怠，因为懈怠一天，明天就会多费一份时间和力气。
　　每天晚上，我们回去以后，我蒸馒头，老公煮稀饭；我洗衣服，老公管热水；然后，我收拾床上，老公擦地板。虽然要忙到很晚才能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但是，有了这份工作，这个仍然冰冷的小屋里，往日的许多苦恼，已经不再那么可怕了。
　　
　　我们的住处距离周姨家三里多路。这是老公用步子量出来的。
　　有一次，我和阿姨讨论两头距离到底有多远时，老公肯定地说：“三里。我数过。差不多九百步。一步五尺左右，我算过了，三里只多不少。”
　　“天哪，你还操这份心啊？我怎么没听你数过，也没见你算过呢？”我惊讶不已。
　　老公的意想不到，把我和阿姨都逗乐了。令我更加欣喜的是，我又看到爱动脑筋的老公了。
　　
　　第十三节一个可怕的上午
　　
　　因为二姐回来了，阿姨告诉我们今天不用过去了。所以，我们就比往日放松了一些，想着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可是，早上老公放水的时候，突然发现水管被冻住了，我们的神经一下子紧紧地绷了起来——这是我们最最害怕发生的事。原以为把火炉移到水管跟前，就可以躲过这一劫，却没有想到还是发生了。我去拧了几下都纹丝不动，我的心好像一下子也被冻住了。因为没有了水，就等于无法在这个小屋里继续住下去——不住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
　　“快烧些开水吧。”老公无奈地说。
　　“开水又能怎样？”我不解地问。
　　“用开水浇一下水管，也许能把冰化了。不敢轻意用火烤，把水管烤炸了，那就不是麻烦，而是灾难了。”老公严肃地说。
　　听他这样一说，我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水在突然之间无休无止地冒个不停，而我们却束手无策……这时，不止是因为冷，还因为害怕，我不由得开始发抖。
　　我们两个人无奈地坐在火炉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水壶，还不时的用手去摸摸水壶的温度。平时烧一壶水，并不觉得太费劲，而这次烧水，感觉比任何一次时间都长。我们摸摸水壶，再看看墙上的石英钟；看看表，再摸摸水壶。眼瞅着水烧开以后，老公就赶紧把暖瓶加满，再接着烧上一壶，他说一壶开水根本不够用。
　　这时候，小妹带着她的女儿妮妮进来了。她昨天打电话知道我们在家，所以今天才来。小妹出去办事，我就在火炉旁边抱着妮妮玩。妮妮那时还不满两岁，特别乖巧可爱，我一看见她，就会忘记所有的烦恼。老公也一边逗妮妮玩，一边焦急地等待第二壶开水。
　　等到第二壶水烧开了，老公就赶紧抢救水管。他把脸盆放到水龙头下面，然后一边用开水浇，一边试着往开拧。一壶开水都快用完了，水龙头总算拧动了，可是仍然放不出水来。他就把水龙头拧了下来，继续往水管上浇开水。可是，把所有的开水都用完了，一滴水都流不出来。
　　“用火烤吧。可是火不能太大。”老公说着，就开始掀水管跟前的地板。
　　他把地板掀开几块以后，就开始用手往外挖土。直到把地下的水管露出二尺多，才停止了挖土。他又出去抱来一捧柴禾，放进坑里点着了，就守在跟前一点点往里加柴。白色的柴烟，很快就在屋里弥漫开来。一缕柴烟钻进眼里，就能掏出满脸的眼泪。而他却不得不一直守在那里。
　　妮妮开始受不了，我也开始受不了。我用大衣包起妮妮就往外逃。坐到院子里。妮妮很快就睡着了。我只好回屋，想把妮妮睡到床上。可是，刚用被子给妮妮支起一个小空间，柴烟又把妮妮炮醒了。妮妮又开始哭，我赶紧哄她。
　　“我得把水龙头拧上，万一水喷出来就麻烦了。”老公说着，伸手去拿水龙头。
　　可是，老公的话音还没落，我刚抱起妮妮准备再往外逃，水喷了出来，如同从地下钻出来的猛兽，扑向了老公。他顾不得冰冷的水喷得满脸满身，赶紧把水龙头安了上去。仅仅几秒种的时间，地上已经水汪汪的，老公的全身都湿透了。
　　妮妮“啊——啊——”地叫着，两只小手惊慌地张开，她也不哭了，似乎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可怕东西，小脸上满是恐惧。妮妮的腿和脚也被水喷湿了。我也不例外。
　　这时，小妹回来了。她知道原委后，含着泪说：“姐，你可什么时候熬出个头呀？！”
　　小妹的话，把我的眼泪勾了出来。但是，我不想在亲人面前流泪，更不想让亲人知道我已经弱不禁风。我尤其害怕让母亲知道我的处境。所以，我故做随意地吩咐小妹一声：“记住不要跟娘说啊？”然后回到屋里，给老公和妮妮找衣服……
　　从这天起，即使我们不在家，也要往火炉里多加两块煤球，并且把风门打开一点缝隙，以便火炉在水管跟前能保持一定温度。这自然给本来拮据的我们，又多了一笔额外开支，但是没有办法。
　　
　　第十四节瓜子情意
　　
　　在阿姨家干活没几天，因为经常湿手出去，所以，两只手从手指到手腕都开裂了。即使不干活儿的时候，两只手也在火烧火燎地疼痛。每天回到家里，想着明天一定要记住把护手霜装进口袋里，可是，第二天去了周姨家才知道又忘了。
　　一天刚进门，阿姨就吩咐我：“叶，快记住洗完手就擦上护手霜啊，我让人给你买回来了。看你把手疼成什么样了？！”
　　这时，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因为阿姨做完化疗，好几天里她连自己都顾不了，竟然还记着我的手……
　　有几次，我们临走的时候，阿姨就吩咐我们：“我把包子给你们装好了。在厨房的桌子上呢，走时记住拿上啊。回去就省得做了。”
　　我坚决不拿：“我家里有呢，姨。”
　　“你这孩子怎这么不听话呢？让你拿你拿上就对了。你明天来了，还能再做嘛。当紧记住拿上啊，要不又把我急得……”
　　
　　老公在院里砸煤炭，我跟阿姨在家说话。阿姨把她一生的酸甜苦辣都讲给我——
　　阿姨是北京人，五十年代为了支援山区广播事业发展，还不满二十岁的她，就来到这个穷乡僻壤，做了我们这里的第一代播音员。从妙龄少女到鬓染霜花，一做就是一辈子。她的亲人都在北京，她也有很多机会回到北京，可是，她为了她的事业，为了她的家，她勇敢地留了下来……
　　我也把我的苦楚讲给她：我从小就有很远大的志向，可是因为身体和环境的原因，我只能安于现状……我原想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妻子，可是命运却偏偏让我女儿身怀揣上了男儿心……令我痛苦的是，生存的艰难使我不仅没能给父母尽些孝心，反而还让亲人为我牵肠挂肚……
　　我们娘儿俩说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常常说着、说着，就忘记了时间……
　　
　　小小的事情，常常给我带来深深的感动。我一向觉得人与人相处，从小事情上最能感觉到对方的情意。因为不经意间的流露才是最真实的。我觉得阿姨对待我们就像对自家的孩子一样疼爱，可是，我们却因为条件有限，无法对阿姨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
　　偶然听说阿姨很喜欢吃南瓜子，可市面上却很难买到。这让我们眼前一亮，我想起家里就放着好多瓜子呢。当天晚上我们就翻箱倒柜，把家里存放的所有瓜子都找了出来。因为瓜子多了可以卖，而收瓜子的人要把种类分开才收。所以，我们放的时候也是分开放着。我们找了好半天，确信家里已经没有了，这才罢休。
　　然后，我们把该做的家务都做完了，就开始炒瓜子。这些瓜子不同于葵花子，瓜子皮有厚有薄，所以要分开来炒。但又不能一次炒的太多，多了就会生熟不匀，所以还要少量地炒。炒瓜子的火也不能太大，火大了，瓜子皮刚显一点黄，仁就已经煳了。于是，我们就把瓜子分类放到跟前，哪样瓜子用哪样火来炒。
　　老公把瓜子摊到炉盘上，一边用筷子搅拌着，一边撑握着火候。听到叭叭的爆响，一捧瓜子就炒好了。他把炒好的瓜子扫进簸箕里凉着，就接着炒下一捧。我守在旁边等着，把凉好的瓜子一捧一捧地装进袋子里。
　　因为坐在火炉边也不暖和，我还是不停地搓着手来抗寒。如果这是在一个很暖和的屋子里炒瓜子，我们就不用两个人都熬着，因为这点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可是，在这个寒冷的屋子里，一个人守在那儿炒，将会更加难熬。所以，我全当和老公做伴，始终陪在旁边。夜深了，瓜子爆响的叭叭声格外清脆……
　　第二天，当我们把三斤多瓜子放到阿姨面前时，阿姨哭了：“叶啊，你留着吃吧，买还得花钱呢！你这孩子，心里有谁，能把心掏出来……”
　　
　　时近年关，我们的工作也将接近尾声。我愈来愈觉得拿阿姨家的工资有些于心不安。而对于阿姨来说，是一定要给我们的。于是，我们就抽空到超市花了八十多块钱，仔细地挑选了一些中高档滋的补品送给了阿姨，这才觉得到时可以心安一些。
　　阿姨给我工资的时候，非要多给我们一百块钱，说我老公也帮了不少忙。我坚决不要，因为说好就是我一个人做保姆的。推让的时候，我们都哭了。
　　“叶啊，你总是这么倔强。”阿姨见我执意不要，也就依了我。她接着对我说，“叶啊，人来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记住有了好消息，当紧告姨一声，让姨为你高兴高兴……”
　　“嗯……”
　　时光流逝，所有的艰难和痛苦，将会一点点地冲淡。唯独冲不淡人与人之间真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