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载着武器装备和来自各个部队人员的火车，轰隆轰隆穿过山洞，在群山之间绕行。车头冒着浓烟，嘶吼着，带头朝前奔驰。铁路两旁的稻田、羊群和各种树木不断地向后掠去，车厢内坐着的战士一路上唱着战歌兴奋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对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来说，坐火车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火车到达后转车到达郑州，先遣工作队在郑州分组开展工作，连浩随第六组坐火车沿道清铁路直奔焦作。
　　火车到达焦作站后，连浩出站便一路小跑，跑到了一个挂有“浑浆凉粉”牌子的小摊前，连浩一屁股坐在竹子编成的马扎上冲着小摊老板就喊道：“怼碗凉粉，多放点芝麻酱和蒜汁！”
　　卖凉粉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看了看连浩，提了提围腰说道：“中，咋样？回来了？”
　　连浩有些兴奋：“出来四年，总算是回来了！”
　　老头从小车上拿了一个碗用抹布一擦放在手边，拿起刀一边切凉粉一边说：“真不简单，四年打下个江山！你是部队上的，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啥事？”
　　老头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问道：“咱部队在朝鲜跟美国人打仗，打的咋样了？我看咱火车站最近一直是往外运东西了，乡里、村里都开始征兵了，你回来是不是带兵往朝鲜去了？你是谁的部队？”
　　连浩一听这话瞬间眉头紧锁起来：“老叔，咱卖好凉粉就中了，你操这心干啥，这都是军事机密。”
　　老头看连浩急了也跟着急了起来：“问问咋了，你还害怕我去当汉奸！我跟你说，俺儿也是当兵了！开国大典的时候他从天安门走过，毛主席、朱总司令都看过他走步！”
　　连浩被老头训的哭笑不得，赶紧赔笑脸道：“中了，老叔，我给你说实话，这次回来就是带兵去朝鲜打仗了！”
　　“昂！这都对了！有啥说啥，我还能跑到美国给美国人告密？是不是！都说美国人是英国人的儿，英国人在咱焦作可没干啥好事儿！到朝鲜狠狠地打，往死里打！算是给咱在井下屈死了人报仇了！我给你多切点凉粉，多吃点，朝鲜可没有这么好的东西！”老头说完便把一碗混浆凉粉端到了连浩眼前。
　　连浩看着眼前的那碗黑兮兮的凉粉对老头说：“中！老叔，打不败美国人，我绝不回来！也没脸回来！”
　　“平平安安回来，到时候俺儿回来了，恁弟俩坐到块喝点，都是当兵了！”
　　“中！我在家里还放了一瓶三家村了，可有年头了！到时候俺兄弟俩喝！”连浩说罢便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凉粉，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这是家的味道。
　　连浩正吃着，五六个穿军装的人就把他围了起来，连浩抬头一看正是工作组的几位。
　　其中一个大个子插着腰责问道：“老连啊，我还以为你去解手了，我们在站里找了好几圈，没想到你小子一个人跑这里祭五脏庙了！”
　　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接腔：“你这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你小子得请客！”
　　几个人一边说一边便各自捞起板凳围着小桌子坐了下来。连浩自知理亏赶紧赔笑脸：“行啊，让你们尝尝焦作口味混浆凉粉！”
　　戴眼镜的干部看着连浩碗里黑兮兮的凉粉问：“老连，这凉粉不应该是黄色的吗？这怎么是黑的，你可不能糊弄我们，我们师可也有焦作人，我都打听好，来焦作一定要吃闹汤驴肉！”
　　连浩正准备解释，可还没张口，买凉粉的老头端着两碗凉粉放到桌上后说：“解放军同志，这浑浆凉粉可是用纯绿豆粉精制而成的！你看它表面质地细腻，光滑明亮。你敢说吃一口，你试试！那是清凉爽口，能祛火清热还能疏肠开胃，搁以前这东西可是宫廷药膳，全中国它可是独一份了！这里头还有个故事，恁想听不想？”
　　混浆凉粉经老爷子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来了兴致，大个子干部赶紧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头：“您说，我们都想听听。”
　　老头冲着大个子干部摆摆手：“不吸洋烟卷，没劲儿！想听恁得等等！”
　　大个子干部问：“为什么？”
　　老头笑道：“恁仨人都有凉粉吃，人家仨人没有，让人家看着，干听了？”
　　老头说完桌前的六个人哈哈大笑。不一会儿老头把凉粉都调好端到桌上后，在围裙上简单擦了擦手，捞了一个板凳坐了上去后，又从围裙上口袋里掏出了竹烟袋，娴熟地装了一袋烟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想了一会儿说道：“话说清初，怀庆府的孟县缑村有一位叫薛所的人，在朝里做礼部左侍郎，后来，告老还乡养病。等到他病故而终，朝廷派一位小阿哥前来吊丧。阿哥到了怀庆府，因要赶葬期一路鞍马劳顿，到达孟县的当天就胸闷腹胀，病倒在了县衙，州府县各级官员如热锅上的蚂蚁，遍访怀庆名医，都不见好转。正在这时，一个云游的和尚毛遂自荐愿为阿哥诊病，把脉后和尚提笔就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浑浆凉粉。写完把笔往桌台上一扔就大笑而去了！县太爷看后赶紧派官吏打听，官吏经过走访边回复县太爷，百姓都说孟县城东有个叫吴明的小贩，他卖的浑浆凉粉货真价实，姑且对症。县太爷听罢，当即派人到南庄镇弄来一碗浑浆凉粉，亲自端到阿哥面前让阿哥尝尝，看看如何。阿哥本不愿意吃碗里那黑乎乎的东西，但是碍于情面还是吃了一口，吃到嘴里之后阿哥心中顿时清爽起来！索性端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一碗浑浆凉粉被吃得干干净净，连着吃了三天后，阿哥竟病愈如初。为了感谢吴明赠送凉粉的治病之恩，阿哥赐吴明绿豆千斤，亲自写了凉粉王的招牌相赠。阿哥回京之后就以冲龄之年登基，年号康熙。”
　　听老爷子说完，戴眼镜的干部感慨：“真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老爷子讲完就从凳子上起身，走到小车跟前拿了七个小碗和大半瓶酒，在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个小碗，然后依次倒满，倒酒的时候，戴眼镜的干部急忙说道：“老叔，我们一会儿还有公务，不能喝酒。”他正准备起身阻拦时被一旁的大个子干部拦了下来。
　　老爷子没有理会，继续倒酒，一边倒一边说：“这是三家村酒，尝一点儿没啥事儿！当年七贤之一刘伶喝的就是这个酒，这是好酒！”
　　老爷子端起酒碗，众人也端起酒碗，老爷子正色说道：“祝你们连战连捷，早日得胜归来，干！”
　　六人齐声：“干！”
　　解放后，连云巧和陈凤英按照李宏意的嘱托搬进了李家大院。连浩在区政府经过询问得知连云巧在上白作村，在安排好工作后便三步并作两步，着急忙慌地朝家走去。
　　上白作村，李家大院门前。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正抱着门前的石狮子玩耍，他看见连浩驻足在门前便爬下石狮子，用稚嫩的童声问：“叔叔，你在看啥？”
　　连浩看着孩子有些哽塞地问：“孩子你叫啥名？今年几岁了？”
　　孩子的眼睛盯着连浩胸前的冲锋枪：“我，我叫李南征，四岁了。”
　　连浩又接着问道：“哦，你奶奶在家吗？”
　　“俺奶在家给我蒸花卷馍哩。”李南征的眼睛已经没有离开冲锋枪。
　　这时院子里传来：“南征，跟谁说话嘞，小心拐小孩的把你拐走！”声音由远到近，连云巧走了出来，当她看到连浩猛然一愣然后上前拉住连浩的手满脸核桃仁地说道：“回来咋不提前捎个信儿！吃饭了没有？”
　　连浩眼圈有些发红:“一下火车就吃了一碗凉粉，现在不饥。”
　　连云巧听了，有些生气地说：“那东西凉，寒性又大，刚下火车吃那些东西干啥，你就不怕吃坏了肚子！”
　　连浩笑了笑：“没事，一路坐火车火气大，正好去去火！哎，咋不见恁儿媳妇了？她去哪了？”
　　连云巧：“哼，人家现在可是大忙人，整天不洗衣裳不做饭，我现在是陈县长的老妈子，天天得伺候人家。”
　　连浩惊讶道：“啥？！她当县长了？本事咋这么大了？”
　　连云巧神情有些骄傲地说：“那可不是当县长了，沁阳的县长，你说在咱家一个县长算啥，说不好听了，恁哥李德功跟你爸虽然是国民党，那也是一个将军，你爸就更不用说了。哎，你现在是团长，还是师长？”
　　连浩苦笑：“哎呀，俺家老太太咋成了官迷了！还是老共产党员嘞！我不是团长，也不是师长，现在是营长。”
　　“啥，营长？管三百多号人，出来四、五年才是个营长？那你以后在你媳妇面前算是抬不起头了！”连云巧有些担忧地说道。
　　连浩有些沮丧地说道：“当初从咱红砂岭出来那二百多号人，现在能回来了没几个了，每打一仗就得少几个人。”
　　连云巧叹了口气：“我咋会不知道，解放焦作的时候我见过硬碰硬的仗是咋打嘞，这几年我和恁媳妇一到晚上就都睡不着觉，心里都是忧你了，对了，你和生叔咋样？”
　　“和生叔还中，能吃能喝，等部队开过来了我就让他留在焦作了，不让他去朝鲜了。”
　　“五十出头的人了，让他留在家享享福吧！你这次回来能在家住几天？”连云巧问道。
　　连浩抱起李南征说道：“七、八天吧！这次回来还是王新友给我开的后门，让我回来征兵。”
　　连云巧想了一会儿：“那你赶紧去沁阳一趟，你媳妇忙起来经常是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趟。”
　　连浩放下李南征：“时间太紧，那我现在就走！”
　　连云巧拉过李南征：“赶紧到马房牵马，现在就去，对了，我给你拿点纸钱，路过博爱去上上坟，几年没回家了。”
　　连浩一边从身上脱背包和冲锋枪一边说：“中，你在家看好孩儿，枪可不敢让孩儿耍，害怕走火。”
　　连浩骑上马就着急忙慌地出门了，连云巧拉着李南征看着连浩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后对李南征说：“走，跟奶奶回家吃花卷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