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五）

　　正在大家为第一步的成功欢欣鼓舞时，突然像刮来一股风，“咔哒”，把门给关上了，刘德胜过去无论怎么鼓捣也打不开，显然门是被锁上了。松涛当时正俯伏在地上，关门之前他清楚看见两只穿皮鞋的脚一闪而过。
　　过一会儿，整个隧道里响起了震人心弦的警笛声，同时扩音器里响起安木的声音：“基地全体人员，立即进入安全室，立即进入安全室，餐厅里发生了劳工暴动，劳工暴动……”
　　室内的人都很惊慌，有的去撞门，有的四处摸索墙壁，试图寻找出口，但都归于徒劳。
　　慌乱中听到头上方有个轻微的响动，松涛抬头看到前右墙角打开一个小孔，从里面伸出一个探头，接着墙壁上的镜子变成了一张视屏，上面出现了活动的画面：那是芳原。
　　她说：“劳工们，你们这是为什么？好心给你们送去饭食，让你们吃饱了回家，你们却像强盗一样，难道要打劫我们吗？说吧，要多少钱，才肯放我们的人出来？”
　　刘德胜大着声音对她说：“夫人，感谢你的好意。我们在你的手心里，生命没有保障，如果把我们送上地面，我们立刻放人。”
　　“好吧，我答应你。你看一看门上，有一排圆纽吗？”大家把目光转向室门，门的上端确实有四个比衣服扣子还小的圆形凸起，很像铆钉的圆头，并不显眼。
　　“不是那几个铆钉头吗？看见了。”
　　“好，请你摁一下左数第二个，门就会打开，你们就可以走了。”
　　刘德胜伸手去摁按纽，山本像要说什么，却没有说。
　　按纽“咔”地响一下，门没打开，圆头却缩了进去，变成一个小洞，随即从里面喷出一阵芳香异常的气体。还未来得及辨清是什么香味时，人们都接连昏迷过去了。
　　松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7月29日的凌晨，他翻了一下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地下休息室的蜂房式小间里。他摁动按纽，间里马上充满柔和的亮光，两侧与顶端的五块壁板，映出翠绿丛中百花斗艳的画面，仿佛自己就躺卧在鲜花丛里。再摁一下纽，壁上随之变换成蓝天白云，柳绿水清的图景，恍若置身于大自然的晴明怀抱中。再摁，又换成灯红酒绿、美女如云的场景。再换，则是阳光充足的浅海世界，形形色色的许多小鱼，在五光十色的珊瑚礁中游来游去……。
　　这个小间不大，但人在里面就好像置身于一个极广阔的空间里。一进休息室的门，就会看见由这样的几十个小间组成的一个大蜂窝式建筑，悬在对面由粗大石笋支撑着的形如倒树的巨大横石下。每个小间前端都有一扇正六边形小门，可以通过操纵电纽，自动将人托着往返于上下。这整个精妙的设计，据说完全出于机械、电力学博士原岛之手。
　　松涛惦念八名劳工，起身打开小门，门向下成水平状，踏上去在人体重力作用下，门由钢丝牵引着落到地面，人从上面下来，门又在钢丝拉动下回到原位。走出休息室，来到餐厅门外，他把会卡插入识别孔，但门却没有开，看来门锁被人采取了特别措施。他心念一动，进到厅里，看见八个人东倒西卧，正在呼呼酣睡。他想，要救这几个人，只有再去找芳原了。想罢，出了餐厅经过出口回到地面，看见东方已经露出曙光。
　　进入房门，径直走到里间门外，站下倾听里面的动静。“是松涛吗？你真是个精力充足的人呀！请进来吧！”隔着板壁传出芳原甜美的声音。他推门进去，看见芳原正穿着裸露的内衣坐在炕上，用线毯盖着下身，发髻蓬乱，耳根微红。
　　“夫人，您好！这么早就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还是为昨天说的那件事吗？”
　　“是的，夫人。您答应过我今天早晨告诉我您的决定的。”
　　“松涛君呀，你真叫我为难呀。这些劳工多么凶险，你不是亲身经历了吗？如果不是早有防备，你和山本博士恐怕难以毫发无损的吧？”
　　“可是夫人，蝼蚁将死，尚有一搏，何况被逼入绝境的人呢？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的人啊，夫人，请看在这些可怜人的分儿上，您给他们一条生路，您本来就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啊！”
　　“好了，松涛君！我真对你没办法。你是一个好青年，肯为帝国做事，我不忍心拒绝你。这样吧，你昨天也提到过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决定留下他们的性命，但要把他们送到日本去。你看可以了吧？”
　　松涛心下思量：比这更好的结果恐怕是绝难得到了，只好这样，先保住性命，然后再寻找机会吧。于是说：“夫人，感谢您的慈悲心怀，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去执行您的吩咐了。夫人，希望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放心吧，松涛君！你看我就这样和你说话，真是不好意思呀。你请坐，让我把衣服穿上！”
　　“不了，对不起，夫人！多有打扰！”他拿了请柬告辞芳原，想找山本嘱托一番，但始终没有找到，就草草洗漱一下，开出那辆吉普车匆匆上路了。
　　清晨驱车赶路，头上没有烈日暴晒，四野恬然宁静，消除了心中许多烦闷。车已经驶出很远了，忽觉一阵顺风里从后面依稀传来几声零杂的枪响，定心细听，却又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疑惑一阵也猜不出怎么回事，无暇顾及，只好依然驱车赶路。
　　经过大半日的车程，来到伪满州国都城新京，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2时30分。满州国是由日本政府一手扶植起来的傀儡政权，是日本帝国主义欺骗世界舆论，奴役中国人民的工具，它的版图包括奉天、吉林、黑龙江、热河四省以及呼伦贝尔、哲里木、昭乌达、卓索图各盟。1932年3月1日，日本关东军以伪满州国政府名义发表宣言，宣布“满州国”正式成立，推出清朝逊帝溥仪担任“执政”，国体为“民主共和制”，1934年3月1日改为“君主制”，溥仪当上了皇帝。但日本政府紧紧把持了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主导权，并大量移民，疯狂掠夺自然资源，使满州国变成了日本的殖民地。
　　新京做为国都，已经历了10年的经营，与其他城市相比，突显了做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独特地位。整个城市以皇宫为中心，街巷四通八达，街面上商家店铺的扁额招牌琳琅满目、争奇斗胜，各街口摆小摊卖零杂物品和各类吃食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道路上行走着穿戴汉、满、蒙、鲜、日各色民族服装的行人。交通工具五花八门，有骑马的，坐轿的，骑着自行车的，坐着人力车的，偶尔也有驾着摩托车的军警宪兵或开着轿车的达官富商，旁若无人地疾驰而过。在道边的围墙上，总少不了用彩粉绘制的“仁丹”，“黑人牙膏”的商业广告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大字标语。
　　松涛驾车渐渐进入市区，他放慢车速，边行驶边观赏四周的景象。想起刘德胜那夜在鼓楼上说的一席话，不禁心生感慨，感觉有一股热血在胸膛里奔涌。
　　面对沦丧的城市和百姓，松涛正自为国家兴亡而热血沸腾，忽觉有一个蝙蝠状的影子在眼角里一闪而过，直奔车前落下。在毫无防备之中不禁一惊，他慌忙脚踩刹车，人随着车向前一拥，“吱”的一声吉普车停了下来。下车一看，只见一个破衣烂衫、满脸污垢的乞丐，一动不动地蜷卧在车轮前。
　　这时，好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四周马上围过来一大群人，指手画脚，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立即有两个满州警察，一高一矮，拨开众人走到跟前。两人踢了乞丐几脚，见那人毫无反应，又抬头打量松涛。见面前这位司机衣裤笔挺、气派不俗，又开的是军用吉普车，立刻点头哈腰，满脸堆下笑来。
　　高个说：“先生，您的车撞到了一条死狗，等我俩把他拽到一边，您自管赶路，啥事没有。”
　　松涛对这两位同胞的表现心存三分反感，他没有理会高个的话，径自蹲下身去把乞丐的身体放平，仔细察看他的气息和脉搏。
　　高个突然叫起来：“先生别动！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伸手撩开乞丐的破布衫，露出里面一件几乎失去它原色的白帆布马甲来，依稀看出上面印有“黑龙会”的标志。对“黑龙会”，松涛也有耳闻，知道它是日本武术界的一个民间组织。随着对华移民，许多日本武士也来到中国，于是“黑龙会”就在满州出现了。不过，这一民间组织已经演变成日本军国主义政府侵华的工具，不时地去执行军方的一些秘密任务。不久，“黑龙会”就成为即臭名昭著又老虎屁股摸不得的一股社会恶势力。
　　在乞丐的身上发现了“黑龙会”，好似平地爆了一颗炸弹，把两个警察吓了一大跳。高个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沁出来的冷汗，低声对同伴说：“你看……？”矮个翻了翻眼珠，嘟哝着说：“我看，我看好像是个日本浪人。”
　　高个听同伴证实了自己的怀疑，马上回头对松涛从头到脚反复打量四五遍，当他确认面前这个司机绝对是个中国人之后，立刻扳起脸来说：“先生你这车是怎么开的？路上这么多中国人你不撞，怎么偏拣日本人撞？日本人是说撞就撞的吗？得，跟咱哥们去趟警署吧！”说着就去拉扯蹲在地上的松涛。这时，松涛因发现乞丐还有心跳，正用手指掐他的人中穴，却被高个警察硬是给拽了起来，他的心里对这两位同胞的反感又增加了几分。
　　“这不是城东关帝庙的邢疯子吗？这个老不死的叫花子怎么死这儿啦？”人群里不知是谁大着嗓门说。矮个扯了一下高个的衣角：“我想起来了，这确实是那个寄居在关帝庙的老叫花子。”听了这话，高个弯腰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自语道：“我说日本人也不会是这副德性嘛。”说罢直起身，换了张笑脸对松涛：“先生莫怪，是兄弟眼拙。您请上车，我这就把这条老狗拖到一边去。”说着就抓起乞丐的两只脚腕向路边拖。
　　看着乞丐的后衣襟被凸凹的路面掀翻过去，光瘦的脊背在布满砂砾的地上拖过，松涛内心的反感腾地升到了十二分，他大喝一声：“住手！”上步进身，抓住高个的两只手腕。矮个见状，惊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突然人群里响起一片喊声：“打！”“打！”眼看着人群骚动起来。
　　松涛两手一叫力，高个放开了乞丐的两只脚。大约是受到众人喊“打”的刺激，精神突然高度紧张，惊恐中错误地判断松涛要对自己动手，也忘了顾忌对方的身份，高个立即本能地进行反击，挣脱松涛双手，便一记直拳杵过去直捣面门。松涛不躲不闪，张开双手接住拳头，一拧一摔，高个随之倒在地上。围观的众人见已经打了起来，哄闹声中马上有几个小青年扑进场中，一窝蜂地对两个警察拳打脚踢，反倒把松涛挤到了圈外。
　　一场群殴已经发生，松涛并不想劝解。他想，让两个没长人心的东西受点教训也好，让他们知道背叛国家和民族的下场！他惦记昏迷中的老乞丐，从纷乱的人群缝里望过去，竟惊奇地发现，老人虽然照样仰卧在地上，但两只眼睛却饶有兴趣地拨愣拨愣地转着眼珠观看眼前的斗殴呢！
　　松涛在惊喜之中转脸再看场中，眼前的情景却大大地出乎他的所料，原本被围在核心的一高一矮两个警察，这时正拉开架势、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不慌不忙地把十来个小青年打得人仰马翻，趴了一地，令其他的围观者莫不瞠目结舌、不敢妄动。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却是擅长近身搏击的练家子！本来就对这两个人的势利和残暴极其反感，要想教训一下他们的松涛，这会儿又被眼前的场景搔到他练武人的痒处，不由得见猎心喜，于是垂着两臂向场中走去。可能是从眼睛里看出了敌意，两个警察倏地转身面向松涛，伸手拔出佩枪，把两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指定了他：“别动！”
　　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无不为这位正气凛然的年轻司机捏了两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