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四）

马车一走，大家都进到院子里，有人把院门哗啦一锁，蒙面人都把面巾摘下来，相互看着哈哈大笑。有的拍肩膀有的竖大拇指，七嘴八舌夸赞安木的这出戏演得漂亮。安木一扫刚才那种懦弱畏怯的神态，摆出一副谦恭镇定的长者风度，自谦道：“惭愧惭愧，还是大家配合得好呀！要是没有芳原会长大半宿的精心导演，也难以作到惟妙惟肖啊！”
一直在旁观的松涛对事情的实质已经看明白七八分，他装作毫不在意地问：“安木将军，为什么要煞费苦心地排演这出戏呢？你又没把钱省下。”安木心情很好，像开导小弟弟似地说：“道理很简单。这些车马的目标太大，不好处理，但又不能让他们把真实消息带走，所以会长跟我想出了这招瞒天过海的计谋，保住了基地的秘密。”松涛假意恭维几句。心想：这些车夫虽然被人蒙骗，但总算性命无虞，而且得了工钱，实属万幸。不知这些力工，如何逃得性命，实在为他们担忧。
再说这八个力工，从头至尾看完这出戏，除刘德胜，都莫名地紧张又一头雾水，正倚偎着货包喘着粗气歇息。安木摆出雇主的姿态走过去：“刘师傅，带着你的人干活吧！把货物扛到储藏室去，就让松涛君给你们带路吧！”
这时候，芳原照常略施脂粉身穿和服拄着拐走出房间，打开仓库的板门牵出三郎，在一旁颇含风情地看大家干活，而三郎则趴在它的主人脚前警惕地望着眼前的陌生人，不时地扬起鼻子嗅着。
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早已把事情的每一个环节都安排好。随着松涛开启了入口的电动拉门，基地全体成员都井然有序地担当起各自的角色。除留两名在院子里持枪警戒，其他人都间隔大致相等的距离，分布在通向储藏室的路线上，严密监视着搬运工们的一举一动。
刘德胜扛着货包跟在松涛身后，趁着旁边没人的时候悄声说：“袁老弟，这里边的情况我看到了，你能告诉我这里是做什么的吗？比如造核子弹？造细菌弹？还是造毒气弹？”
“都不是，这里将要造的是具有超级能力而又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士兵。”
“啊？什么时候能造出来？”
“怕不是一年二年的事情吧。”
“噢。”刘德胜不再问，掂了掂肩上的货包，两只眼睛不住观察周围的情况。
储藏室是最后一室，在溶洞的深处，再过去就是灯光昏暗的隧道末端了。因此，经过往返几次的细致观察，关于基地的规模、结构、道路、出入口和项目内容等都了然于胸了。
在返回入口的途中，松涛乘机问其妹妹的情况，刘德胜叹了口气说：“妹妹看到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钱，高兴得哭了。可是过后却舍不得花这些钱去医院，决定把钱捐给前方，去救治伤残的战士，自己要回老家的山区静养。特委的同志劝不了她，只好尊重她的决定，今天早上已经派人护送她走了。她还再三托我，谢谢你。”
松涛非常感动，他知道刘德胜等人可能随时遭遇不测，决定早些提醒他，就凑近他说：“兄弟，你听说过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吗？你们要早做准备呀！我有心帮你们，只怕孤掌难鸣，无力回天，还望刘兄体谅！”
“老弟，我知道你的心，如果哥哥出不去这里，你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找到我妹妹，把这里的情况和我的情况告诉她，叫她转告特委，我死也没有遗憾了。”
“好。我答应你！我到哪儿找她呢？”
“淄博城西郊石榴花村，她就叫刘石榴。”
“混蛋！磨蹭什么？快走！”正在两人悄声低语，敲巨锣一样的响亮的一声喝骂带着金属的嗡嗡颤音在头上炸响开来，松涛一愣停住脚步，与刘德胜拉开距离。向前一望，果然是古垣，站在前方台阶的缓步平台上摆出一副横眉立目的凶相，他身后拐角处是一根巨大的钟乳石柱，安木正闪动着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从柱后走出来。松涛心里一动：好一个细心周到、急中生智的贞子小姐！
一个多小时以后，货物全都搬进了储藏室，八名劳工都累得几乎要瘫倒下来。安木：“松涛君，带他们去餐厅吧！”听说有饭吃，好像打了一支强心针，大家强打精神，随松涛进到餐厅。
餐厅只是一个密闭的空室，地上有焊死在地面铁板上的两张长条桌和数个铁凳，朴质中显得有些奢侈的，是在一面墙壁中央嵌着一张华美的穿衣镜，一应炊事餐饮用品都在有一门相通的隔室。
八个人进了门都找凳坐下歇息，安木进来点了一下人数，对松涛：“走吧，去看看晚饭！”随后他也走出去，“咔哒”，把门锁上了。
回到地面，进了房间，看见南北大炕已经各放一张炕桌，桌上摆满了酒菜，先到的都已坐好，芳原正在地中央张罗着。见两人进来，一一安排了坐位。
见人已到齐，芳原倒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咳了一声，说话的人都静下来。
“各位，”芳原兴奋得脸色发红，“今天的工作圆满结束，全靠大家团结协作，为帝国尽忠效力，我在这里先敬诸君一杯！”说完，将杯喝干，举起来示意，“诸君，请！”座中有几个人响应：“为芳原会长卓越的领导才干和她的美丽干杯！”众人纷纷举杯，玻璃杯碰在一起，乒乓作响。
芳原又说：“这次购进原料，要数安木将军表现最佳，不但不辞辛苦，隔海购回原料，而且在城里等货期间，不顾自己年事已高，深更半夜往返于客栈和基地之间，谋划保密措施，为基地的科研事业立下了汗马功劳。特此为他记大功一次。另外，松涛君和古垣君协助安木功不可没，给予口头表扬，以资鼓励……”
这时，松涛算看清了芳原和安木这两个人，一个是日本皇室的忠实代表且有着外柔内刚的坚强性格，又具有卓越领导组织才能的日本女性，一个是与日本军国主义共荣辱的资深老人。
芳原最后说：“下一步工作就是基地工程正式启动，之前要举办一个揭幕仪式，有劳松涛君去一趟关东军司令部，把邀请函交给冈村司令，明日早饭后乘车出发。其他人各司其责，做好整体设备试运行的准备……”
就餐中，松涛惦念着那八名劳工，想到他们筋疲力尽、饥肠辘辘、被囚密室的处境，感觉心如油煎一般，苦苦思索营救他们的办法，可是直到酒席终了，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无奈之下，决定找芳原面谈。
趁芳原进里间去的机会，他随后跟了进去，顺手关上室门。芳原一愣：
“呀，是松涛君！你今天是怎么了？”
“芳原夫人，您现在还肯跟我走吗？”他想先开个玩笑，以减轻谈话的严肃气氛。
“啊？”她大感意外，但瞬间恢复常态，“呀，你终于考虑好了？你不嫌弃我？你不怕我成为累赘？不怕我几年以后变成发落齿脱的老太婆？你呀，松涛君，你真让我吃惊呀！天呀，让我静一静好吗？”
“夫人，您还记得说过彼此要相互安慰、互相关照的话吗？”
“记得，记得，松涛君也没有忘呀，你真是让我感动！”
“夫人，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不然，我的心会永远不安。”
“好，别客气呀，你尽管说！”
“我求您放过那八名劳工！”
“什么？”她直视他的眼睛，“因为他们是你的同胞？”
“是的，夫人。”
“但是，他们对帝国构成了威胁！”她的语气变冷峻了。
“能不能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夫人？他们也是人啊！他们也有家人，他们心里也有爱，他们也留恋生命，对吗？夫人？”
“唉！”她叹了一口气，“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了呀！包括我的丈夫，还有我的女儿，谁来怜悯我？松涛君，你让我想想，不要这么紧紧地逼我。”
“夫人，可以给他们送些饭菜吗？”
“去吧！”她有些激动，也显露了做为女人脆弱的一面。
“夫人，希望明天早晨我上路之前听到您的决定！”
“好，好，你去吧！”她没有瞅他，只是一手扶着炕沿儿，用另一只手挥了挥。显然，她的内心陷入了一种矛盾与痛苦的境地。松涛想：是因她的丈夫和女儿吧？
离开芳原，他到厨房把剩下的所有饭菜分装在两个大盆里，带些匙筷，双手捧着走近入口，正见山本启动拉门刚要进去，忙叫：“伯父，等一下，”见山本回过头来，“会长让给劳工送饭去，你帮我拿一个！”山本没说什么，过来端起一个盆，回身走在前面。
八个人正在绝望之际，见有人送饭来，呼地围上来，不等盆子放稳，就抢着操起家什，纷纷伸进盆子，狼吞虎咽起来。
乘着混乱，刘德胜凑近松涛：“兄弟，我们能出去吗？”
“我已经找过头儿，她没有立即答应，我要求她明天早上给我答复。”
“如果明天早上不答应怎么办？我们刚才合计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把你们两个扣为人质，要求放我们出去。”
“啊？等我跟那位商量一下！”
“他不会告密吗？”
“他是山本博士，我的伯父。”
“要快！”“好。”
刘德胜过去吃饭，松涛把山本拉到墙角：“伯父，基地要将这些人灭口，您能帮助我救救他们吗？”
“怎么救？”山本有些吃惊，但神态平静。
“他们想了一个办法，把咱俩扣为人质，要挟基地放人。伯父，您看这行吗？”
“这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而且对你也十分危险！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伯父，他们是我的同胞，但从根本上说，他们是人啊！伯父，您致力于科学大半生，是为什么？不是为人谋福吗？怎么能漠视人的生命？救救这些人吧！”
“可他们是中国人，像蚂蚁一样的多！”
“伯父，我也是中国人，伯母也是中国人，惠子也有一半中国血统。科学不分国界，人也应该是平等的呀！”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这隧道里机关重重，他们即使出了这个厅，也很难活着出去的。”
“可是……”
这时候，刘德胜走了过来，众人也都围拢过来。刘德胜给山本鞠了躬：“伯父，请您看在袁兄弟面上，帮我们一把，我们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呀！”众人一齐跪下，苦苦哀求。山本被闹得不知如何是好。
松涛对刘德胜使了个眼色，刘德胜大喊一声：“弟兄们，动手！”话音一出，八个人一拥而上，将山本和松涛扑倒在地，解下裤带把两人绑了一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