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六)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24 09:52:59 字数:4035
松涛量他们也不敢贸然开枪,便想从情理上开导一下这两个脑袋没开窍的东西。于是站定脚步说:“二位听我劝一句,你们有这么好的身手,应该为祖宗增光露脸,怎么能甘心当走狗给日本人卖命呢?时下老百姓多灾多难,正是有本事的中国人施展才能的时候。听我话,把这身狗皮脱了,找件正经事干,不要再往老祖宗牌位上抹黑了!”
矮个眨巴眨巴眼睛正要说话,高个抢着说:“嘿嘿,得,您甭说了!当走狗怎么的?日本人他给我钱;老祖宗没钱给我,抹黑活该!行,我听出来了,原来您是反满抗日分子,不光聚众闹事,还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反日宣传。走吧,警署是去定了,走!”说着,两个人同时拿枪逼近了松涛。
松涛并不惊慌,眼看着两支枪口越来越近,心中好生气闷:这两个不可救药的东西,怎么会有这样认钱做父的中国人!他拿定主意,先夺下两人手中的枪,再煞煞实实给他们点颜色看。
不料,没等动手,对着他的两支枪几乎同时发出“叭叭”的两声脆响,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时场中的小青年早已爬起来回到人群里,圈里只有两警察和松涛这三个人。大家定了定神,只见场中的年轻司机仍然镇定自若,毫发未损,身上也没有枪伤血迹;再看两个警察,模样却十分凄惨。两个人一脸苦相,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举枪的手尚未放下,可是手中空无一物,两支枪不知都哪里去了。如果用呆若木鸡来形容这两个倒霉蛋,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向四处搜寻。最后,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那个老乞丐的身上。大家惊奇地发现,原来躺卧着的他,这时正盘膝端坐,两目微闭,双手掌心向下,气沉丹田,在作一个出掌之后的收式。外行人难免不明所以,内行人却一望便知。刚才的两响,乃是老人运用隔空击物的外气功掌法,击飞了两个不屑之徒手中的枪,意思在保护良善、惩戒恶人。
等两个警察醒过神来,一定是昏了头了,竟然一齐向老乞丐扑去。只见老人突然圆睁双眼、两掌前推,大喝一声:“恶徒,还不退下!”几乎同时“叭叭”两声微响,两个疯狂的家伙好像迎面受到重重一击,两脚离地,向后平移数尺,双双跌坐在地上。众人喊一声“好”。
老人厉声喝道:“恶徒,给我跪下!”这时的两个警察已经心胆俱裂,立刻爬起来乖乖地跪倒在老人面前。
“快快报上名来!”
“我叫武田。”
“我叫靳志。”
“我已经注意你们多日,果然是丧心病狂、冥顽不化之徒。”老人指点着跪在面前的二人说,“刚才这位小老弟劝你们脱去这身狗皮,重新做人,你们为什么不肯?现在不脱也得脱,脱!”
二人立刻磕头如捣蒜:“爷爷呀,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我家有妻儿老小,等着我穿这身狗皮挣钱养家……”
老乞丐大怒:“混帐!放着人饭不吃,偏要去吃狗食,真是天生的贱骨头!今天我不但要扒去你们的狗皮,还要给你们脱胎换骨!”话音一落,深深吸一口气,接着撮口一呼,只听空气中“吱吱”的一阵啸音,在场的众人无不急忙捂住耳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令众人惊讶的是,跪着的两个警察所穿警服,随着“吱吱”的啸音像被利刃划开,竟然从身上一片片地飞落下来,连腰带都呯然断开而滑落地上,一刹那间,两个人只剩下短裤背心,惶惶然无地自容。面对此景,人群一片哗然。松涛虽然听说过武林绝技“燕子风”,但并未轻信。今日亲见,自然对老人产生了钦敬之情,不觉走近老人。
老人站起身来,拉住松涛的手,不无动情地说:“小兄弟,在下就是江湖人称塞北神丐的邢疯子。我能看出来,你是身怀绝技的武术奇才,兼以秉性仁义忠厚,可惜我们今生只有这一面之缘,我与这两个畜生倒有师徒之分。因我与朋友打赌,要改造两个极恶之人,不想老天让我选中了他俩。算来你们以后可能还有缘份,请小兄弟到时候替我检验他们是否已经改恶从善。善则友之,恶则除之可也。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前程保重!”
说话之间,街上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有人喊叫:“宪兵队来了!”人群大乱,纷纷攘攘地四处逃散。老乞丐对松涛一揖,回转身张开两手,一左一右拽起两个近乎赤裸的警察,一溜烟地绝尘而去。
松涛还未来得及上车,已经被驾着摩托车的日本宪兵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带上手铐,押进了宪兵本部。
“我要见你们的最高长官!”面对本部政治课的军官,松涛要求。但那军官并不理睬,而是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晃了晃说:“我们的情报员已经汇报了你的情况,当街宣传抗日,策反两名满州警员,罪行大大的严重,见谁也没有用!”说完叫人来扒去松涛的衣服,换上囚服,把他押进位于地下的囚室。
从地下室入口的台阶下来,是个宽敞的门厅,右侧是看守室,左侧是监牢,监牢门口站一个持枪的警卫。进了监牢的铁栏杆大门,两边是很长的两排囚室,中间是三米宽的过道,两面的人可以隔栏相望。顺着过道走了一会儿,就望见了监牢的尽头。也是铁栅栏隔断,有一扇铁门。隔栏望过去,与入口处同样的门厅,但另一侧挂的牌子是“刑讯室”。所过之处各囚室都有被羁押的人,呻吟声、哭泣声、怒骂声和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汗酸、屎臭、尿臊和血腥相混合的难闻气味弥漫了整个空间,还有不时从刑讯室传来凄厉的叫喊声,一声声撕扯着囚室里每个人的神经。两个狱警把松涛推进一间囚室,锁上门就走了。
这间由三堵石灰墙与一面铁栏围成的小空间约有6平方米,地下铺一张稻草垫子,墙角放一只马桶,旁边扔着两只破碗,还有一个先他而来的人蜷缩在墙角里一动不动。由于看见了马桶,立刻觉得本已令人窒息的空气突然以一种更浓烈的腥臭扑鼻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捂鼻。没等捂住鼻子,就觉有一阵奇痒激泠泠地由两条小腿钻上心来,忍不住捋起两只裤腿儿,便看见有几十只跳蚤围着两脚哧喳乱蹦,犹有十几只叮在腿上不肯松口。对这些小动物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狠狠地挠了一阵,便把裤脚放下挽紧,听之任之了。
咣噹!一声铁门响,就听见从通道入口那一头传来一声喊:“开饭了——”接着看到各囚室的人都把拿着碗的手从铁栏杆中间伸出来。不一会,看见有两个扎着白色围裙的人各提一只桶,舀了不知什么东西倒进每只碗里。走近了,听见舀子碰到桶底的咣咣声,表明食物已经不多了。
松涛并无食欲,但看到墙角的那个人没有反应,就拾起一只碗从栏杆间伸出去。“哗”的一声,半舀子汤水倾下来,里面似乎有三四片菜叶,在碗里晃了晃,没等平稳,另一只舀子“叭嚓”一声倒下一块带着汤水的硬东西,砸得碗里原来的菜汤几乎溅出去一半。他缩回手来细看,像个小岛似地露在汤水表面的原来是一小块豆饼!面对这碗东西,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脑子里突然冒出“亡国之餐”四个字。把碗放在那个人的头边,松涛试着轻轻推他的肩膀。
“妈呀!……啊——”两声凄厉的惨叫刺破了牢里污浊的空气和各种杂音,像一道惊人的闪电,划过时空,给人们的心灵留下战栗的灼伤。随之而来的是宇宙瞬间凝固一般的死寂。一时之间,松涛也被惊呆了。他感受到,这叫声太恐怖、太震撼人了!如果没有对生命的强烈留恋,没有对死亡的万分恐惧,没有对任人宰割的死也不甘,那是不会这样摄人魂魄的!他的心里一阵热辣辣地痛。
墙角的人并没有动,叫声是从刑讯室传来的。松涛忍不住对正在受刑的这个人的牵挂,他身随意动,悄然来到了刑讯室内。虽然是宪兵队本部的刑讯室,却与不久前与古垣去过的那处没什么太大不同,一些最原始,最野蛮的刑具应有尽有,只是多了一些电气化设备:强光灯、排气扇、电刑椅等。
松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个身着宪兵制服的汉子的背后,他们大约刚给囚犯用过刑,有些气喘吁吁、气急败坏的样子。再看他们对面的囚犯,正被双手捆绑着,吊在一根粗大的横梁上。湿漉漉的乱发垂下来挡住面孔,由于刑具的无情啃噬,身上的衣服已经到了敝不遮体的程度了。
目光一接触这个满身血污的人体,他立即打了一个寒战:不难判断,这是一个年龄极轻的女人!她的第二性征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简直就是个孩子。他的心里一阵酸楚:拯救民族危亡的万钧重担,竟然放在这样一个稚嫩女孩的肩膀上!
“又晕过去了。”一个人用日语说。
“太不可思议了,一个女人怎么也会有这么顽强的忍耐力!”另一个人晃着头说。
“这样的抗联士兵,死在我们手里的,已经是太多了!”第三个人有些感慨地说。
面对这些制造了眼前这场血案的家伙,松涛义愤填膺,运足了力气准备痛下杀手。这时,却听第三个人接着说:“我实在是厌倦了这种血腥的日子!”听了同伴的话,第一个人厉声警告说:“小河秀君,快住口!这是一个日本军人可以说的话吗?”被称为小河秀的人不再说话。松涛想,原来日本人也有善良的天性,可惜都被战争机器销磨了。随着这点念头,他的手上就有了分寸,出其不易之间从背后“噗噗噗”点了三个人的昏厥穴,三个汉子应声倒下,不再动弹。
松涛跨过横卧在脚前的人迅疾上前,先抱住女兵的身体,再放下吊着她的绳索,轻轻把她仰放在地上,然后解下捆绑双手的绳子,把两臂放到身体两侧。可以清晰看见在她几乎皮包骨的胸脯左乳的位置上,里面的心脏仍在顽强地跳动着。他拿过水池边上的一条湿毛巾,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一张清秀而倔强的面庞一下显露出来。就在这时,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一定是看到了意料不到的景象,她的双眼突然睁大,转动眼珠尽其所能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便眯起眼睛将目光聚在松涛的脸上,露出一副疑惑不解又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也是被抓进来的,听说你是抗联的?你叫什么名子?”
“你,你不是换了法儿来审问我的吧?”她狐疑地审视他,不再说话。
松涛不再多问,他很快地扒下昏迷中两个日本人的衣裤和鞋,给她和自己穿上。穿戴妥当,又搜出钥匙,打开门锁,然后把她的左臂担在自己肩膀上,右臂搂住她的腰,连扛带拖地跨出刑讯室的门,又把两个人的帽子拉得低低的,在囚犯们惊奇的注视下,很快通过监牢的过道。到铁栅栏边,拍着铁门对警卫用日语喊:“小河秀君突然晕倒,快开门!”警卫慌忙把门打开,松涛一脚跨进门厅。正准备沿台阶走出地下室,不料看守室的门突然打开,迎面走出一个英俊年轻军官来,看到眼前这两个人,“咦”了一声,招手说:“过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