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三)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21 10:11:12 字数:3784
唱过歌,二人回到座位,虽未喝酒,却脸红耳热,有一种两情相悦的感觉在身体里躁动。松涛怕再呆下去难免失态,对不起青梅竹马,一心一意恋着自己的惠子,于是站起身来说:“贞子小姐,今晚玩得很开心,谢谢你!我还有事,不得不回去了。”贞子也站起来,很惋惜地说:“真是欢乐恨夜短呀!明晚无事,我还在这里等你。”松涛行礼告别,贞子目送他渐渐远去。
回到客栈,安木还没回来,想必这位老人已经乐不思蜀,正在安乐乡里徜徉吧!说也难怪,连年轻人都及时行乐,更何况来日无多的老人呢?这样一想,松涛对安木外出的好奇心倒一下子变淡了。他又想到古垣的尸骸,就那样放着等安木回来再处理吧。盘算已定,心里跟着踏实很多,睡意渐渐袭来。
不料刚合眼,就好像梦见那个穿木屐的女人“嗒嗒”走来。昏昧中一阵心跳,他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意图将这可怕的梦境驱开,但头脑越是清醒,这“嗒嗒”声越是来得清晰、实在,耳听着女人经过门前,向8室走去了。
松涛终于明白,这并非梦境。他想,这个女人为什么还要来呢?古垣的内脏、骨头都已经没有了,难道她还要吃他的肉?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魔鬼?不,世上是没有鬼怪的,那么她是一个变态狂?是一个界乎人、妖之间的怪物?这样胡思乱想根本得不出一个结论。
松涛的好奇心再一次被激发起来,在没有决定的时候,要到7号室去窥探一下的意念竟然不受驾驭地突然冒了出来,结果是身不由已地移身到7号室内,不得不受意念的支配去行事。
首先,观察与8室之间的壁板,发现有一道手指粗细的光束从壁板上的一个小圆孔投射过来,那孔是因松节的脱落而形成的。得到这个意外的发现之后,他脱去鞋,轻轻站到床上。最后,把一只眼睛对准那个小圆孔。这样一来,8室内的全部情景,就可以一览无余了。
松涛当即看到:在白炽灯柔和的光线下,那女人身着古垣买的藕荷色和服,背对着这边坐在镜子前卸妆。虽然镜子反射出她的面影,但影影绰绰看不分明。而古垣的躯壳,已经在灯影里安静下来了。
她摘下头饰,披散一头秀发,又拿起梳子梳理一番,用皮筋在发根处束紧,再把垂在脑后的一束长发拿到胸前,对镜抚摸欣赏一回,又用手一扔,放到背后,然后开始脱衣服。外衣脱完,又脱内衣,最后脱得一丝不挂,露出了全身雪白的肌肤。虽然只是背影,但那优美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健康匀称的身材,已经是十分的妖冶动人了。
她脱光衣服以后,又反复扭动腰肢,对镜子不停地欣赏自己,突然旋转身体,作出几个婀娜的舞姿,把她的前半部分身体一次次展现在松涛的眼里。
松涛大惊失色,差点掉下床来。不是因为女人身体上的性感部分的强烈刺激,而是因为他看清了这个女人的面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芳原贞子!
因为意外,也因为面临近在咫尺的危险,他感觉到心脏咚咚地猛烈跳动。刚刚还在与她牵手唱歌,几乎动了真情,怎么会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端庄美丽、真诚正直、性情可人、热爱生活的女子,掏空了古垣的五脏六腑,又要将他的肉当做一顿大餐呢?现在看来,无疑地,自己已经成了她要攫入魔爪的下一个目标!
虽然吃惊,但此时的他绝无可能不再继续看下去,因为眼前的谜团不仅越来越离奇,而且自己也纠缠进去了,并非事不关已。
接下来看到的情景实实在在把他惊呆了。只见芳原贞子走向古垣,掀去被子,把他提在手里,自己坐在床沿儿上,就像穿一件长腿裤子那样,把两只脚从开口那儿伸下去,再站起来向上提了提,然后两手在身后抓住开口的上端向上拉,超过头顶的时候,把两条胳膊伸进开口,把头装进去,靠其弹性自然收紧,于是,酷似一件带头罩的连体紧身衣的古垣空壳,就把贞子整个地装在里面了。她用古垣的手在那开口按一遍,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刹那间,美丽的贞子不见了,室内只有一个丑陋而一身肌肉疙瘩的古垣。他笨拙地整理好贞子的首饰衣物,关上灯,爬上床去睡下了。
松涛木然站立片刻,然后默默离开那个偷窥的小圆孔回到自己的床上,他没有因为得到了木屐之谜和古垣之谜的谜底而感到内心轻松,因为一个新的谜开始折磨他:这样的天生丽质为什么要把自己四射的光芒,隐藏在一个丑陋无比的空壳里?她那么喜爱自己的女儿之身,那么渴望过女人的生活,是什么不得已的原因逼她以男人的躯体伪装自己面对世界?
心情烦乱苦闷,没有半点睡意。一时又想到很多人:远在另一个城市的惠子,勇赴国难的刘氏兄妹,深藏不露的芳原夫人,资历高深的安木老人,献身科学事业的山本伯父,基地内的科学家,还有满州特委……
沉静之中,一缕伴着琴音的轻歌远远飘了过来:
歌舞声里,花容锦帐,转眼烟消云散;宫廷楼阁,万里关山,英雄谁人共当年?镜里雪,双鬓斑,两袖空空,流落人寰!刀枪阵上,骏马强弓,何时莺飞草长?文韬武略,百般机谋,美人琵琶与管弦。人间事,几度欢?四海茫茫,指问苍天。……
7月28日凌晨,安木才回到客栈。三个人都因为睡眠不足,一直到近午才起来洗漱进餐。松涛不敢直视古垣,他怕自己遮饰不住眼中的情感而泄露了心里的秘密,只能用心感知,小心翼翼地去感知和体察那包裹在古垣躯壳里的娇弱的灵魂。而古垣,还是那副迟钝憨笨的样子,看起来,与前没有什么两样。
午后,再次去港务室,答复是:货已经到了。三个人出了码头,回客栈结算了房钱,拿上各自的东西,就直奔车马市场。
此时的市场正是人畜都在歇凉休息的时候。骡马喂着草料,车夫躺在大车底下的阴凉里,做零工的大都填完肚子,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消磨时间。
三个人先看马车,挑选了五辆牲口较壮实的,议妥了价钱,然后到做零工的人群旁边,安木喊了一嗓子:“有没有做搬运工的,过这边来!”说一呼百应是夸张点,只听众人“嗷”的一声,从地上蹿起来,呼啦啦把三个人围得风雨不透,一个个高举两手:“我去!我去!”“算我一个!算我一个!”“我!我!”都争先恐后,怕干不着这趟活儿,不要命地往前拥挤。古垣一面把几乎贴上身来的人一一推开,一面大喊一声:“别吵了!”人们一下子静下来。安木说:“大伙别急,我只要八个人,要身强力壮,能扛动二百斤大包的。大伙站成一排,我来挑选一下!”
人们听话地排成一条二十多人的长蛇阵。这些做苦工的,三五天干不上一回活,又拖家带口,有老有小,十天半月吃不上一顿饱饭,有了肚疼脑热,又无钱医治,还要苦挨硬撑着拼命干活,这样长期下来,多数人都皮包着骨头,面黄肌瘦。安木左挑右选勉强找了七个,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凑数的。正在安木无奈摇头的时候,看见从场外小吃铺里跑出一条高猛汉子,大敞着怀露出胸前发达的肌肉,边跑边叫:“是雇零工的吗?带我一个!”安木露出喜色:“好一条壮汉!就等你了。”松涛认出,他就是刘德胜。刘德胜见安木已经同意,就不再理会松涛,松涛也装作不认识。
那些没被选上的,见人数已够,都怏怏离开,坐回原地,盼着再有人来雇。
安木问过刘德胜姓名,对他说:“刘师傅,我看你就来做这些人的工头,给你双份的工钱,好吗?”刘德胜爽快答应。
安木三人带着八名雇工,会齐了五辆马车,一起赶到码头货仓前,交验了货单,打开仓门,在刘德胜的调度指挥下,一会儿把货装好,连雇主共11人,分坐在五辆车上,车老板儿鞭子一甩,大车队就浩浩荡荡地奔上了去城外的大道。
五辆马车伴着不时响起的清脆鞭声一路狂奔,满目风光扑面而来又飞逝而去,由城市畸形的繁华,到城郊的破败萧条,再到乡村的农田阡陌,进了山区则峰壑起伏,古木遮天。
大约经过两个半小时,已经远远望见基地所在的那座峭壁陡立的山峰了。山腰上的农舍也已经隐约可见。渐渐地道路的坡度变大,马身上汗漉漉地发亮,车夫还频频地挥着鞭子。一会儿,道路变得平坦,前面不远就是农舍了。
就在将要到院门前时,突然前边“叭叭”响起两下枪声,一声断喝:“站住!”众人一望,见两丈开外路中间站着一个持枪的蒙面人。车老板儿一惊之后急忙扳车闸、拽紧缰绳,被突然勒住的马扬起前蹄发出“咴咴”的嘶鸣。“吁——”车夫的吆喝声没落,从院门里面又抢出来七八个手端冲锋枪的蒙面人。
“停下,都不要乱动!我们是南满游击队,这些粮食被征收了,车上的人都下来,赶快卸车,往院子里搬粮食!不听吩咐的,一律按汉奸论处,就地枪毙!”那人说着又朝天“叭叭”放了两枪。
坐在首辆车上的安木慌得一轱辘滚下车来。很胆怯地走到那个蒙面人面前,带着哭腔说:“老总,这可是我们东家的货呀,你们扣下了,我可怎么跟东家交代呀!老总,我们可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人呀!”那人大怒,把枪对着安木脚前就“叭叭叭叭”打光一梭子,打得地上尘土飞扬,火花四溅,安木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人又对车上的人喊:“赶紧下来,快点卸车!”安木爬起来,哭丧着脸对已经下车的众人说:“弟兄们,对不住,让大伙受惊了!为了保命,就按他们的话做吧!卸车!”
松涛觉得奇怪,见古垣呆头呆脑地没有反应,也就不动声色地观察事情的进一步发展。
一会儿工夫,车上的货全部卸下在院子里,那个蒙面人对车夫们一挥手:“滚吧!”车夫们一齐叫起来:“老总,我们还没有得到车钱呢呀!”那人不耐烦地:“车钱的,跟他要去!”一指安木。车夫们一齐转向安木:“掌柜的,你可是说好给钱的呀!”围住安木不放。安木几乎要哭出声来:“这可叫我怎么向东家交代呀!罢罢罢!给你们,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着掏出钱分发给车夫,还不停地念叨:“共产党游击队简直像强盗一样啊,我这下可完了呀……”
车夫们拿到钱,跳上车辕板,照马屁股狠抽两鞭子,五辆马车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