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达宁市的工业企业，主要集中在米西区，但米西不通火车，水上长途运输还没发展起来，公路方面，三年前连一条柏油路都没有。大货车越来越多，超载现象越来越严重，一条崭新的水泥路，顶多两三年，就被压得坑坑洼洼，全区几乎没有一条好路。
　　在荣光集团的四个工业企业中，云天和诺贝两个公司生产所需的原辅材料主要源自本地，买入时由供货方负责送货到厂，卖出的产品销售半径不大，由经销商或者用户自己组织运输。机焦公司生产所需的主焦煤和销售的产品，主要靠铁路运输，每个月的吞吐量，多达二十万吨。
　　为缓解区内企业运输困难，几年前，米西区政府同铁路上协商，把支线的断头铁路往米西城关镇延伸了八公里。除此之外，征得铁路上同意，荣光集团自行投资，在断头路终点旁边兴建了一个荣光货场，但从焦化园区到荣光货场的二十公里，还得靠汽车运输。
　　荣光集团本来有一个运输公司，由于经营和管理不善，连年亏损，注销了。运输公司注销后，三十七辆货车全部低价卖给了司机，用以负责机焦公司和荣化公司的货运。几年来，从焦化园区到专用货场，既有货物运出又有货物运入，来去都有货源，这对车主们来说是件大好事，然而，有的车主却并不满意，意见越来越大。
　　尤智能带着郑朝阳同机焦公司陈明雄一起，经过调查，基本摸清了车主们意见大的主要原因有两个：第一，由于长期有货源，运价偏高，无论是企业内部的还是外部的，都想为机焦公司跑运输，于是在有没有资格跑这条线的问题上，明争暗斗，有的找方奇石打招呼，有的找诸维利写条子，有的寻找同荣光关系特殊的人搞“戴帽运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结果，运力严重大于运量，货场上，不排队装车，托熟人装车，强行装车司空见惯，吵架打架时有发生。第二，由于资金紧张，运费支付非常困难，与财务负责人有关系的，能够拿到，没有关系的就拿不到。
　　尤智能把情况向方奇石汇报后，方奇石说：“情况我都知道，你的意见咋办？”
　　尤智能说：“面向企业内外公开拍卖运输资格，并做出排队装车，按比例支付运费的规定。”
　　方奇石说：“可以。不过，我提醒你，这个事很难。”
　　果然，尤智能还未行动，负责机焦公司采购、销售和物流工作的陆大春找到尤智能，要求在运输资格上，继续维持过去的做法，被尤智能当即拒绝。尤智能说：“只有通过公开拍卖运输资格，排队装车，按比例支付运费，才能找回公平公正。”
　　鉴于首次拍卖阻力较大，尤智能提出此次由他亲自主拍，事务性工作由机焦公司企管部和运输部负责。
　　陈明雄在草拟拍卖规则时犯难了，他找到尤智能说：“尤总，我以前在电影电视中看过拍卖，听方总讲云天公司搞了副品拍卖，但自己对拍卖一点常识都没有。为了完成这一任务，我从书店买了本介绍拍卖的书，加班加点地看了一遍，里面讲的是对某一宗或者某一件商品的拍卖，而且价格是由低向高竞价，落棰价越高越好，竞得者只能是一个竞买者。我们要拍卖的不是商品而是运输资格，希望的是落棰价越低越好，我们需要三十七辆车跑这条线，竞得者显然不能是一个，我真的拟不出操作规则，只好来请教尤总。”
　　尤智能说：“我首先要夸奖你动了恼筋，才提得出这个问题。说实在的，如果由我来拟定这个规则当然是一蹴而就，因为我已经想好了，我之所以要你来做，就是要你不懂就学不懂就问，通过实践变外行为内行。”
　　“尤总您还夸我，完成这个任务，比在部队搞实兵演习夺下一个高地还难。”陈明雄右手摸着脑袋，有些腼腆地说。
　　“这也算是夺取一个高地嘛。”尤智能说，“我们是运输资格的拍卖，无疑是希望价格低一些更好，这就决定了此次拍卖不同于我们所见过的拍卖，此次的竞价规则不是由低到高，而是由高到低。你刚才说得对，按照常规，落棰价的竞得者只有一个，而我们需要的是三十七辆车，怎么办？我想出的办法是，落棰后，从落棰价由低往高依次确定出我们所需要的车辆数，就是说相对低的三十七个竞价者竞得运输资格。”
　　“三十七个竞得者最后一次的报价各不相同，那价格以哪个为准呢？”陈明雄问。
　　“均价。”
　　“均价？”
　　“对，均价。”尤智能说，“你看啊，如果按第一个竞得者的竞价也就是最低价定价，后面的三十六个有理由不认同，因为人家并没有报这么个低价，如果按第三十七个竞得者的竞价定价，前三十六个竞得者当然高兴，但本企业的运输成本有可能降不下来，也许还会增加，所以，按三十七个竞得者的竞价的平均价确定，才是公平的，彼此都容易接受。在竞价规则中，有一点必须明确，就是每次竞价的幅度宜小不宜大，不能跨越单次的幅度竞价。每次竞价的幅度以一分为宜。”
　　“哎呀，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呀！尤总，您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打法？”
　　“我在书上没见过，在实际中也没见过，这不要紧，云天公司拍卖木地板副品，按同品种同规格的优级品当日价格拍卖其百分比确定当日价格，也是没有先例的呀。不管啥事，总得要人去做第一次嘛。”
　　“尤总啊尤总，我真的太佩服您了，您不仅是管理专家，也是商务高手。”
　　面对陈明雄的恭维，尤智能说：“陈明雄，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你抓紧时间把规则拟出来送给我定稿。”
　　“保证完成任务。”陈明雄回答。
　　尤智能刚坐上车准备回集团公司，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二十几个车主一下围在了尤智能的车前，其中一位瘦高个子说：“尤总，我们绝对不是为了拦您的车，我们知道您很忙，我们只想问您一句话，可以吗?”
　　尤智能从车里出来，微笑着对大家说：“请讲。”
　　“尤总，这次运输资格的拍卖会不会是作秀？”
　　“对，我们想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公平竞争？
　　“您尤总是不是真的只认事不认人？”
　　……
　　“谢谢大家对本次拍卖的关注。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提得好，对我们的工作是一种鞭策。我想明确告诉各位，也请你们转告更多的人，这次肯定动真格，给所有竞争者一个公平。当然，事实到底会怎样，不在于我说得如何，最好的答案在拍卖的结果上。请大家监督本次拍卖，发现问题立即举报，好不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并自发地鼓起了掌。
　　三天后，拍卖会如期举行，取得圆满成功，运输单价每吨公里下降了九分，竞得者一个个兴高采烈，非竞得者也不得不服。
　　拍卖会结束时，尤智能掷地有声地说：“我再重复一遍，从明日起，第一，三十七辆车依次装货，不管是谁，一律排队；第二，运费每月按比例支付，对任何人都一样，如再出现认人付款，欢迎大家监督举报，我们一定严肃查处！对举报情况经调查属实的举报者，按本企业的奖惩制度给予奖励。”
　　尤智能话音一落，大多数人再次报以热烈的掌声，唯有几个关系户显得很不高兴。
　　在继后的半个月里，经请示方奇石同意，尤智能还对机焦公司洗煤厂的泥煤进行了拍卖，对全集团劳保用品的采购进行了简易招标。
　　泥煤拍卖前，价格是由陆大春确定的，每吨五十七元，洗煤厂投产一年多来，一直按这个价包销给一个个体户，有人想出高一点的价也买不到，大家对此意见很大，说陆大春从中得好处的传言不绝于耳。
　　拍卖会上，二十来个竞争者轮番竞价，最终隆平县的邓世平以每吨一百二十五元竞得。
　　每吨原来卖五十七元，现在卖一百二十五元，尤智能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拍出这么个高价，不禁在心里说：“怪不得举行拍卖会的当天上午汪德华打来电话，说他有个朋友愿意出一百元一吨包销。”
　　方奇石听说这个结果后，难以相信，打电话问尤智能是不是真的，得到尤智能肯定的回答后，方奇石说：“那我过去亏多了。”
　　亏多了的，何止是泥煤！
　　机焦公司发电车间的煤灰和炭渣，是生产混凝土和铺路基的一种原材料，前些年每吨可卖八元，后来逐步涨到了三十几元，方奇石却同意被人无偿拉走，还美其名曰是帮荣光免费处理工业垃圾。一个又一个的个体老板，就这样傍着荣光，悄无声息地成长为土豪。
　　陆大春坐不住了，主动找到尤智能解释说：“以前主要是对市场行情没有掌握准。”
　　尤智能回答：“现在按拍卖价销售。”
　　荣光集团的劳保用品，包括工人作业时的全套服装、皮鞋、手套、口罩、毛巾和肥皂，过去一直由集团公司劳资处处长金沙河统一采购，这次，在尤智能的主张和操作下，全部实行招标购买。
　　劳保用品招标会一结束，一个并未中标的刘姓老板除了赞赏本次招标的公平与公正外，还向尤智能反映了前些年金沙河在采购劳保用品的过程中吃回扣的情况。刘老板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单价一角五的口罩居然叫我给他开成三角的单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