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一)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19 09:31:57 字数:4046
第二天,到码头港务室去问货,回答是货还没有到。在当时,海上常有战事,或遇封锁,货物不能按时到港是常有的事,不足为怪,只好继续等下去。
三人走出码头,古垣还要去逛商场,安木推托头痛要回房休息,松涛无事,就答应陪他同去。两人走到站前昨天买衣服的那家商场,远远望见有不少人站在街上围观,走近一点,看见门外站着四五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宪兵,禁止任何人出入,戒备很是森严。问身旁的人,说是夜间商场里发生了盗案,不知是什么人把三天来的销售现金席卷一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据说已经惊动了日本驻满州大使馆,责令警宪限期破案。松涛心明如镜却假作不知,和古垣信步离开,去找别家商场。
这也是一家日本人开的商场,规模与那一家差不多,经营着多种洋货。走进商场,古垣就专门在女士专用品柜台前留连,几乎对每一件用品都感兴趣,逐件拿在眼前仔细观赏,反复摩挲,露出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这些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店员的反感,只是因为有一位年轻绅士陪在身边,才长时间地隐忍未发。最后出乎店员意料的是,这个粗陋的男人竟然选中了一堆昂贵的女人用品,有法国香水、德国胭脂、日本粉底霜、意大利爽身粉、英国的卫生巾,还有一把精致的化学梳子和晶莹发亮的头饰。古垣自己付了钱。这些早已引起了附近柜台里几个店员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这些也都是给你妻子买的吗?”松涛想起昨天夜里那穿木屐的女人。
“是的,给我的妻子买的。”
“你的妻子来了吗?”
“什么话,她在日本大阪,怎么来得了?”
松涛不再说话。他想,那个女人也许是日本妓女吧?这么健壮的男人……
走出商场不远,听见前面传来一片嘈杂声。举目望去,看见许多人围着一辆翻倒的卡车和一辆老牛车在大呼小叫。走到近前看清,是翻倒的六轮卡车的车箱尾部,压住了被撞翻的牛车的拉车犍牛的两条前腿。牛痛得哞哞地叫,车老板儿嗷嗷地喊,卡车司机有些擦伤没有大碍,在一边急得手足无措,众人七嘴八舌地出点子、拿主意,看来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问题。
松涛估量了一下卡车的重量,整车也就三千多斤,靠车箱本身的弹性,把压牛腿上的一角稍稍抬起一点,估摸有个三五百斤的力量足够了,那时如果趁机把牛拽出来,不就行了?想到这他把衣袖绾了绾走上前去,双脚找空儿站稳,弯下腰,两手扳住车箱边缘,对众人喊:“如果车抬起来,大家一起拽牛啊!”说罢深吸一口气,两膀叫力,腰往上挺,“嘿”的一声,车厢纹丝未动。
古垣走过去,拉了一下松涛:“这个你不行,我来!”他把装东西的手袋交给松涛,也不拉架子,看准车厢靠近车头的地方,两手向上一掫,侧翻在地的卡车“呼”地被掀起来,又“哐噹”一声六个轱辘落地,颠了颠,停住不动了。
车老板儿忘了拉牛,众人忘了喊好,都看得目瞪口呆,场上一片肃静。过了半分钟光景,众人才反应过来,欢呼叫好,掌声雷动。看那牛,在车老板儿连打带拽下,好容易站了起来,虽然瘸得厉害,但勉强可以走动。卡车司机过来道谢,车老板儿连连作揖。众人把两个人当神仙一样看待,赞不绝口,争相传颂。
二人正想离去,忽然一大队宪兵和警察把现场包围起来,一个商场店员模样的年轻人指着他们两个说:“就是他!那个是一伙的!”七八个宪兵拥上来,拿出两副手铐,不容分说,“咔咔”两声就把他俩扣起来,然后连推带搡,一直带到宪兵队刑讯室,用铁链子缚在两根柱子上。
松涛四面一望,顿感满目阴森、血腥扑鼻。这是一处地下室。两束光线从南墙靠近顶棚的两个窗口里斜射下来,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昏暗一片。南墙下地面上放着一张长木桌、三把椅子,地中央放一个老虎凳,地下胡乱扔着七八块砖头、两段麻绳。窗对面的北墙根立着八根柱子,铁链郎当,松涛两个就被绑在中间的两根上。柱子前面不到两米处安着一个由铁桶改制的炭火炉,里面插着铁钎、铁钳、烙铁一类东西。东西两边墙上挂满了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刑具。细看地面、四壁和每一件刑具上无不沾着斑斑血迹。在这地狱一般的空间里,不知有多少被害的阴魂在无声地呼喊和哭泣。
过了一会儿,进来三个身穿宪兵制服的中年男人,其中一个两腮鼓起的胖子拎着古垣的手袋。他们走到长桌旁边没有坐下,而是睁大眼睛像琢磨古董似地把两人打量了好一阵子。
胖子往前走了两步:“你们是毛猴子(盗贼)的?”见两人没吭声,又举起手袋:“商场里作案,发财大大的?”
古垣突然发怒,冲胖子用日本话一通大骂:“混蛋!你们宪兵队都是蠢货!你们的头里装的都是猪脑子吗?你们这帮饭桶,从来只会诬良为盗吗?看你们一个个脑满肠肥的样子,日本国民的粮食都喂了猪!你们简直连猪狗不如!”
“咦?”胖子大感意外,“你是日本人?”另外两个也露出讶异的神情。
古垣更加愤怒:“你们几个小兵混混,没资格和我说话!快点给我告诉你们的冈村宁次,我是古垣博士!”
胖子有些被这阵势弄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另外一个唇上蓄着小胡子的走近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对古垣仔细打量一阵,摇了摇头:“就凭你这德性,会说几句日语就想拿大话来唬人?看来你不是普通的毛猴子,倒像是有些背景的,是吗?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容你嚣张,”说着指了一指两边墙壁,“看看这些喝血吃肉的家伙,它们是不会白白放过你的。”说着又转向松涛,上下打量一阵,用日语问:“你也是日本人?”
“不,我是中国人。”松涛用汉语回答。
“哟西!”小胡子眼睛亮了起来,“你中国人这样气派,他日本人却是个苦力,我看这里面问题大大的。”回头对两个同伴用日语说:“二位,我们开始吧!”
三个人走回到长桌后面,坐在椅子上,拉开抽屉拿出纸笔放到桌面上,挺一挺腰板,准备开始审讯。
这时,从窗口射进来的两束阳光逐渐向后收缩,正射在长桌面上。
小胡子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中国人,你说!”松涛佯装没有听见,毫不理会。小胡子对作记录的人:“记上:中国人。”又转向古垣:“你的,叫古垣?”古垣生着气,也不理会。小胡子:“记上:古垣。”
“你们,昨天夜里,破门而入,窃走了商场大笔现金,之后逃之夭夭,对吗?”见两人都不理睬他,便对记录的说:“记上:夜里盗取大笔现金。”古垣气得肚子鼓鼓的,小胡子还在不断发问:“说!还有哪些同伙?主谋是谁?现金藏在哪里?快快地说话!说!”
古垣早已忍耐不住,破口大骂:“猪猡!混帐!这样侮辱日本帝国的良民,你们通通是一群废物!畜牲!嘴上长毛的乌龟王八蛋!”
小胡子被骂得吃火,不由得动怒,喊了一声:“来人!”应声从门外走进两个穿着马靴马裤的赤膊大汉,两脚一并立在桌旁等候吩咐。
小胡子怒不可遏地手指古垣:“对这个毛猴子皮鞭的侍候!”两个大汉从壁上取下皮鞭,凶神恶鬼般一步步逼向古垣。
未等靠近,愤怒的古垣大喊一声:“畜生!”将身子一抖,“嘭”的一声把缚在柱子上的铁链子挣断,又把缠绕在脖子、手脚上的链子像扯面条一样,边抓边扔在地上,把吓呆的两个大汉一一推倒,张着两手向桌子后边的三个人走去。
桌后的三名军官眼看着这貌似古猿力如魔鬼的东西红着眼珠子一步一步逼近过来,早已吓得屎尿撒了一裤裆,惊惧中各自掏出手枪,对着古垣连连扣动扳机。只见古垣身上连冒火星,上衣立刻被打成了蜂子窝。可他竟然没那回事似地,迎着枪弹,隔着桌子,把三个人抓起来像投球似地从窗洞里一个一个扔了出去。回头见倒在地上的两个赤膊大汉已经逃去,于是过去解救松涛。
松涛也未曾想到古垣有如此神力,想到自己曾被他擒住也实在不冤,于是有意没有显示自己的神功,直等古垣来拽断铁链把他放下来。
古垣仍然余怒未消,在室中乱抓乱踹一气,柱子全被折断,四壁到处是窟窿,刑具尽数拆毁扯断,扔了一地。顺手拾起桌上手袋。
古垣正自找东西撒气,外面响起一片杂乱之声。有隆隆的军车声,有军令声,有枪械的碰撞声,有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响到头上。接着由窗口伸进十几支枪管,慢慢移动寻找射击目标。门口首先响起盲目的枪声,显示地下室的出口已被火力封锁。
松涛本可以运用意行之术脱身,可惜这种神功带不得人,又不忍丢下古垣,只好放弃逃走的想法,等待时机两人一起走。
古垣怕松涛受到枪伤,反倒把他拉到南墙根下,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
一定因为室内过于黑暗,上面的射手实在看不到目标,门外的人又不敢冒险进入,没办法只好一齐盲目地射击起来。一时间仿佛过年放鞭炮似地枪声大作,子弹如急风暴雨般倾泻而下,打得室内尘土飞扬让人喘不过气来。
松涛正打算施展意行之术到上面去袭击那些射手,不料枪声骤然间静下来,门外有人喊话:“松涛君和古垣君,你们还活着吗?我是安木,你们可以出来了。”虽然耳朵被震得嗡嗡响,但还可以听出,确实是安木的声音。
古垣拉着松涛,还怕不测,自己走在前边。走上地面,看见排列森严的日本正规军队伍前面,正是安木将军摊开两手,笑容可掬地迎接他们。
“是我得悉此事之后,和冈村司令通话,是他亲自下令放你们走的。两位,没事吧?”又指着旁边用绷带吊着胳膊的小胡子:“这位是宪兵队长河野君,你们认识一下,这纯粹是误会。”
河野连连鞠躬道歉,两人客气几句,随着安木离开了宪兵队。
这次遭遇以后,松涛对古垣产生了十分好感。从宪兵队出来,到商场给他买了新衣服、新鞋袜,一起洗了澡换上新衣装,回到客房,安木又要给他俩压惊,到酒店要了一桌酒菜,边吃边聊,两人向安木讲述了去宪兵队的前后经过。安木安慰一番,劝他俩以后莫多管闲事,免得惹事生非。
吃罢酒饭,街上已是华灯闪烁,三个人回客栈各自休息。
晚上,听安木又轻轻出去了,松涛耐不住寂寞,有心去与古垣聊一会儿,又怕打扰了他的私生活,只好合衣仰卧,望天花板出神。过一会儿,听廊道里木屐“嗒嗒”响着向楼下走去了。松涛想,那个日本妓女已经走了,我这时去看看古垣,就不会有什么妨碍了吧?想罢起身来到8室外轻轻敲门。
连敲几遍,屋内并没人应声。他心下犯疑:既然听见那女人一个人出去的,那么古垣肯定还在房间里,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最近日本发生了多起谋杀案,嫌犯都是女性。这样一想,就更为古垣担心。犹豫再三,还是对古垣的关心使他横下心来,驱动意念,进到室内。打开灯向床上一望,差一点叫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