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二十)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18 14:25:28 字数:4100
松涛把纸条收好,仰卧床上,追想曾经和哪些人有过一面之交。想了一阵,并未想出有过这样的朋友。明知想也无益,可心里总是放不下。又想到安木说的那番话,更搅得心里焦虑不安。
晚饭早早吃过,闲来无事,感觉气温也降下很多,古垣提议去逛街,二人同意,于是二主一仆就摇摇摆摆走出店门,由南向北一路走去。
此时的车马市场里已经地旷人稀,有几个做零工的外乡人坐在临街搭的棚子底下,或喝粥,或吃面,或煎饼豆腐脑,或玉米饼子水豆腐,吃着简单的饭食。有的大车店里住了客人,就格外热闹一些。人喊马嘶之声不绝,饭堂里的客人都赤着膊,吃得大汗淋漓。没住客人的店铺就冷清了许多。时而有拖着鞋、拄着棍的乞丐挨着门乞讨。
一接近钟鼓楼广场,满耳喧嚣声就扑面而来。举目一望,只见以红黄为主色调的钟鼓楼这座古代建筑,亭亭玉立,四角翘起,大有凌空欲翔之态。楼四周方圆数百米地面,这一堆那一块被人们围成了数十个场地。有讲评书的,有说相声的,有唱大鼓书的,有表演口技的,有唱二人转的,有变戏法的,有拉洋片的,有捏面人的,有吹糖人的,有卖跌打损伤金创药的,有卖大力丸的,有舞刀弄棒打把势卖艺的,不可尽数。走进人丛,满耳是丝竹声,说唱声,击打声,喊喝声,叫好声,哄笑声,你呼我应声,不一而足。
三人都是习武的人,逛了一阵子自然就驻足在一个把势场子的圈外。提起脚跟来向里观望,只见场中央有一高壮汉子表演拳术,一旁有个年少女子盘着两腿端坐地上。松涛看那壮汉练的是一套“梅花三段式”,所谓“三段”就是模仿梅花由打苞、开放到凋谢的全过程,即“含苞待放”、“红颜傲雪”、“残红落地”,一招一式绵密连贯又舒展大方,演练起来十分好看。究其实战效果,主要看应用者的功力。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因为好看,所以收势一完,博得观众的叫好声。壮汉抱拳作个罗圈揖,开始发话:“各位父老、兄弟姊妹、武林同道的前辈、师兄师弟们!在下刘德胜,山东淄博人,今天来到贵方宝地,未能一一登门拜访,请恕在下怠慢之罪……”
听了一会儿,那汉子说话的大意是:兄妹俩投亲不遇,妹妹又被歹人打伤,没钱医治命在旦夕,因此求告众人,资助一些治病救命的钱,来生愿做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松涛细看那女子,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端坐于地上,两眼不睁,看似伤了心肺或肝脾的症状。他想挤进人圈里给些钱钞,却被安木拉住:“走吧,中国的江湖上,骗子居多,花拳绣腿,没什么好看的。”
于是,三人离开把势场,往别处观赏。
离开钟鼓楼,不一会来到站前广场。这里的人来来往往,都行色匆匆,闲逛的少,急着做事的多。三人进了一家日本人开的商场,一进门,有两个日本门童鞠躬说了句日语表示欢迎。店内白昼亮着灯,玻璃柜台里面摆满各式各样非常精致的商品,琳琅满目,光彩照人。还有开放式柜台,,货架上挂满款式新颖的各式服装,供顾客自由选择。
走了一会儿,发现古垣没有跟上,二人回头寻找,看见他正站在服装架前欣赏女式服装。还伸手捏起一件藕荷色和服细细地审视着。一定是因为古垣是个大男人而且其貌不扬,加上一身下人打扮,又满身灰土,竟把价格昂贵的女装捏在手里,这引起柜台内一位戴眼镜男子的注意。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把古垣手里的衣服一下夺过去,满脸鄙夷地说:“你的,买不起,别把衣服的,弄脏了!”古垣一怔,正待发怒,安木走上前好奇而略带揶揄地问:“你想买这个?”
“是的,”古垣余怒未消地,又停顿一下说,“买给我的妻子。”
“哟——西”安木拉长声音,接着掏出一张大面值的钞票劈头扔在那男人的脸上。
那男人本来已经对这个下等人竟然有这样两位绅士同伴吃了一惊,又面对老绅士这种千金一掷的气势,身子马上矮下去三分,奴颜媚色地连连鞠躬道歉,高声吩咐店员把那套衣服精心包装好,亲自双手递给古垣。
古垣一把夺过衣服,恨恨地瞪了那男人一眼。
为此,松涛对古垣倒增加了几分好感。
夜色降临,三人回到客栈,洗漱完毕,闲话一会儿,各自回房休息。
松涛心中有事难以入睡,只是睁着眼胡思乱想,只等候时间一到就去赴午夜之约。大约10点多钟,听隔壁房门响动,安木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许久没有回来。他知道,有些习武的人常爱夤夜外出,做一些不愿为人知道的事情,与已无关,也就不放在心上。直等到差半分12点,他意念一动,门窗不启,悄然无声,已经来到钟鼓楼南墙根下边。放眼一望,月夜下四周空旷无人,对面棚屋的阴影里也静悄悄的。
嚓嚓!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从东墙角转过一个人来。刚一照面,松涛认出这正是白天把势场上那个练“梅花三段式”为妹妹筹钱治病的汉子。那汉子也一眼认出了松涛,因为他额上发际边上游离出来的一小撮毛发就是最好识别的标记。
“你就是一面之交的朋友?”松涛问。
“以前是,现在我们已经第三次见面了,白天我看见过你。”说着,那汉子一伸手,托着松涛的胳膊,“走,我们到鼓楼上面说话!”
两人同时吸气纵身拔地而起,轻轻落在鼓楼围栏上,再下到楼板上站定。这时,二人才重新见过礼,相互道了姓名。松涛问:
“兄弟为什么称自己是一面之交的朋友?请原谅小弟记性不佳,给予提示才好。”
刘德胜神色庄重地说:“老弟还记得今晨大雾中与你交手的两个人吗?那就是为兄和我家小妹。因此说,我们有过一面之交。”
松涛听了心里一惊,立刻想起白天看见的那个身子病弱端坐在场中的少女,急忙问:“你妹妹的身子,可是被我打伤的?”
刘德胜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不怨老弟,是我们兄妹咎由自取。”在松涛的追问下,他详细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这刘氏兄妹确实是山东淄博人,因逃荒一家人辗转流落到关外,不幸在街上遭遇日本兵酒后驾车横冲直撞酿成车祸,造成一家五口三死二伤。兄妹被时任南满特委书记的李时清老人救治,伤愈后即参加了党组织。因为自幼习武又胆大心细,兄妹俩多次完成凶险艰巨的任务,出生入死,为中国人民的抗日救亡作出杰出的贡献。上个月由“世界反战同盟”经中央转发至特委一份情报,揭露日本政府在南满某两城市中间的山区建立了一秘密基地,具体项目不详,疑与制造核弹有关,责成特委务必查清情况,采取相宜措施,消除隐患于未然。
经过周密侦察,已经确定了基地位置,但没有发现出入口,更无法知道其内部情形,于是山间的那处农舍,就置于特委所派暗哨的日夜监视之中。特委的意见是“长期监控、伺机行动”,刘氏兄妹认为应“主动出击、创造条件”。观察哨早已发现农舍里有一个瘸女人,但大家一致认为她只是一个女用人,没什么情报价值,所以一直没有打她的主意。今天正轮到兄妹俩执行观察任务,看见一辆吉普车拉来三个男人,随后走了两个,认为这没走的一定是基地重要成员,欺他身单势孤,又仗着自己一身武艺,急躁之下就贸然采取了行动,结果二人都身上带伤,无功而返。
“我妹妹的病是旧伤复发,所以说不怨老弟。如果不是我兄妹过于狂傲自负,也不致如此。”刘德胜流露出深深的痛悔之意。
“事已至此,兄弟不必过于自责。”松涛觉得这刘德胜是个诚实厚道、肯于推心置腹的人,安慰之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请问,你这次约我来,有什么话要说呢?另外,你真的没钱送妹妹去医院吗?你们的特委怎么能袖手不管呢?”
刘德胜认真听着,然后耐心地一一回答:“我约你来,是因为观察哨报告了我们离开你以后所发生的事情,知道你是中国人,而且日本人并不放心你。虽然你通过了他们的考验,但凭直觉我相信你没有丧失中国人的良心。日本政府奉行侵略扩张政策,侵占我东三省后,又挑起全面侵华战争。占领南京,屠杀我赤手同胞30万;在晋冀鲁豫,实行野蛮的三光政策;在东三省,大批移入日本侨民,疯狂掠夺自然资源,把满州变成日本的殖民地和侵华战争的后勤基地。日本军国主义政府亡我之心明明白白,每个有血气的中国人都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斗争中去,难道像老弟你这样年轻力壮、深明大义的人,能做出认贼做父、背叛国家和民族的可耻行为吗?所以哥哥约你来,是想帮你选择一条人生的光明大道,不做被后人唾骂的千古罪人。”说到这略一停顿,见松涛虚心静气地听着,又接着说,“我妹妹病得很重,我没有那样一大笔钱送她去医院。特委经费也很困难,领导打算向中央申请一笔经费,可是妹妹死活不肯,她说前方战士每天都在流血和牺牲,省下钱来用在他们身上,比浪费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更有价值。我佩服妹妹,可又心疼她,没办法,只得向社会上的好心人求告一点,先维持着。”
一席话,听得松涛心里像打了一个惊雷,又像喝下一杯热茶,又后怕又温暖。如果不是遇见这刘氏兄妹,自己只因为要报答山本一家恩义,险些走上一条万劫不复的歧途。原以为世界上就是弱肉强食,至多分个善恶,没想到还有这样大义凛然,只为他人着想的人。
松涛稍稍平静了一下心内的冲动,非常诚恳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兄弟,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你带我进基地!”
“啊?”松涛沉吟一下,“机会倒是有一个,但十分危险,因为日本人要保住秘密,所以
对接触到基地的外人可能要灭口。”
“好哇,危险不怕,你说是什么样的机会?”刘德胜对意外的顺利有些兴奋和急不可待。
松涛把基地要搬运原料的事说给他。他非常高兴:“老弟,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即使是龙潭虎穴闫王殿,我也一定要闯一闯!”
“这可真的有生命危险,你可要慎重啊!”
“那就这样,我向特委汇报请示一下,如果组织上同意,你就带我去。”
“好吧,这一两天我们就在车马市场雇人,如果组织上同意,你就到那找我。”
“好,兄弟,谢谢你,咱后会有期。”
“不,等一下,”松涛见刘德胜要走,忙阻止,“你等我一两分钟,我马上回来!”说罢不见了。眨眼之间,又站在刘德胜面前,手里捧着一个包袱:
“兄弟,这是从日本人商场里拿来的钱,赶紧送妹妹去最好的医院,一定要治好她!”
刘德胜惊愕之余,心里一热,泪水盈眶,握住松涛擎着包袱的两手:“袁老弟,大恩不言谢,咱们来日见!”说罢接过包袱,纵身下楼,消失在夜色里。
松涛目送刘德胜离去,又独自感慨一会儿,抬头见三星西斜,就意行回到客栈床上,听隔壁有鼾声,知道安木已经回来。正要入睡,朦胧中听到廊道里传来清晰的木屐声。等“嗒嗒”声从门前过去,他轻轻拉开窗扇,看见一个身材窈窕的日本女人,推开古垣的8号屋门,一闪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