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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梁》下、第十五章 不该发生的事

作品名称:荷花梁      作者:悠悠岁月      发布时间:2019-08-29 12:16:13      字数:10415

  红卫奶奶又从晚芽处收集了一包半旧不新的衣服,乐颠颠地找了一块旧布正在缝着。三奶奶拿着一封信进来,说:“秋草来信了。”
  红卫奶奶没识几个字,都是三奶奶帮她读信,写信的。她摘下老花眼镜,放下正在缝的旧布,把缝纫针别在左臂的衣袖上,转动了一下坐在方凳上的屁股,说:“念点我听听,都说了些什么?”说完又挺了挺腰,右手伸到后边敲着。
  三奶奶帮她捏捏肩膀,说:“背这么大的一个包裹,累了吧?你挑好了,让晚芽来时汽车里带过来好了,急什么急。”
  “我想尽快给秋草寄去,天气一天天冷下来了,也不知道她家有没有过冬的棉衣。不说了,快给我念信吧!”红卫奶奶伸了个懒腰说。
  “好!”三奶奶拎着信封的一个边,用力甩了甩,撕下手里的这边,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学生的练习薄上撕下来的纸,清一清嗓子:“上海奶奶:您好!向您句公。大概是鞠躬吧!接下来是:谢谢您给我们寄来那么多衣服,那么多吃食。这些都是我们山里最珍爱的礼品。上海奶奶,今年,秋草田里没有打上粮食。冬天也没地方挣钱买粮食,村里的人说,到上海做佣人能挣到钱。秋草要到上海来当保姆。”
  红卫奶奶说:“一定是熬不下去了。”
  三奶奶继续念道:“村里有人要运一车毛竹来上海,我带着花儿坐他的车来上海。”
  “这个秋草呀,你以为上海像个村子。人生地不熟的,你到了上海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你这么办呀?”红卫奶奶站起来,拎了拎从晚芽处背回来的包裹,感到一筹莫展道,“她能找到我这里吗?”
  “你不是给她地址了吗?还给了她电话号码。她可以一路问着寻过来,寻不着了,可以打电话呀。”
  “哎,老姐姐,她来了住哪里呢?我都没地方住,厚着脸皮懒在这里。马上给她找个需要保姆的人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红卫奶奶抖了抖刚才缝的布说,“我本想把这些衣服马上给他们寄过去的。要不再给她寄些钱,让她先买些粮食对付一阵子,等我们这边帮她找到了事再来。”
  三奶奶又往下念:“毛竹已经收购得差不多了,或者明天能出发,或者后天。”我说老妹妹,这个时候秋草也许已经到了上海。红卫奶奶闷声不响地坐在方凳上,额头上亮晶晶的,脸菲菲红。她扭了扭脖子,放下手里的布,解开脖子下的扣子。像要哭了。
  三奶奶说:“就让她娘俩和我们挤一挤,你和我睡一张床,你这张床给她娘俩个睡。”
  “这,不是这个意思。黄校长和梁老师去北京还没回来,我们却擅自接两个陌生人来住,这……这叫什么事。这个秋草,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你不是说她一定是熬不下去了。她哪里晓得这里厨是厨,房是房的。我在延安的时候,那边的老乡都是只要有个东西遮着天,就是家。来个人,在窑洞里的泥堆上铺个席子躺下就睡;吃饭只要有只碗,随便在墙角一蹲就呼啦呼啦吃开了。”
  “不是挤不下她娘俩,主要是人家主人不在家,即使在家,也应该先跟当家的商量一下。要不,让她们住到你梁家的老房子里。”
  “住是能住的,可是,又不是在东西宅,离得那么远,与宅上的人都不认得,讲话又听不懂。难道让我俩天天跑过去……”
  “那也是。”红卫奶奶想了想说,“要不我和她们一起住过去。”
  “也好。”三奶奶说,“那也得收拾收拾吧。长期不住人,要什么没什么的,屋子里到处是灰,灶上的铁锅子早锈穿了洞。还要买点洗菜的篮子、洗碗的抹布。”
  “啊呦,这些小东西,上一次街就解决了。”
  “好吧!那就让她们先在这里住一两天。我回去叫侄儿帮助整理整理。”
  红卫奶奶终于露出了笑容,说:“谢谢老妹妹了。”
  “谢我做啥,她们又不是你的什么人,用不着你来谢,你在做好事,难道不让我做好事。”
  “要是晚芽不搭救我,我早已见阎王了,就是不死也爬不起来。那时候,我虚弱得躺着都觉得累。晚芽把我接到这里后,我到可以下床了,而且慢慢地能干点儿活,还能去看望那个孽种。所以,我看到秋草母女那么的孤苦伶仃,心里非常难过,能帮就帮她们一点。秋草是个好人,其实她丈夫也不懒,比我那个孽种好多了。只是因为欠了队里的上交款……”
  “这个,听你说过。”三奶奶说,“你也不要急。我们一起想办法吧!总归能安排得下她们母女的。”
  第二天,三奶奶回家整理房子。红卫奶奶想,黄校长去北京已经这么多天,大概快要回家了,于是到东上房帮着打扫,把被子拿出来晒晒。还杀了一只鸡,她一边做一边说,老了老了,手脚迟钝了。那些费工夫的荤菜要预先准备好,不要到时候丢三落四,端不上菜,鱼买早了要不鲜的,到街上买了肉,做点蛋饺子,肉包子,蹄髈开水里汆一下,放冰箱里。蔬菜反正都是自己田里的,倒是可以随烧随摘的。
  她准备停当,到井边洗擦布。一抬头看到一辆二等车从横路上转过来,她正在猜想这是谁家的亲眷。二等车停下来问路,路人朝这边一指,红卫奶奶才如梦初醒。
  “上海奶奶!”原来是秋草母女,秋草已经认出了红卫奶奶,抱着女儿跳下了二等车,踩二等车的人,把自行车停到院子里,解下绑在书包架两边的蛇皮袋。
  “啊呦,秋草好本事,被你摸到这个犄角旮旯。”
  “春花,叫奶奶。”秋草兴奋地说着,“卡车司机把我送到那个,那个叫吴淞码头,到了临海我们坐师傅的车……”
  “师傅,几钿?”红卫奶奶帮她们付了车费。
  “奶奶,我自己来。”秋草从袜筒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
  “快进屋,快到屋里喝点水。”红卫奶奶按着秋草的手说。
  “上海奶奶!”大人之间拉拉扯扯,春花好容易见了空档。
  “啊呦,花儿长高了。”红卫奶奶乐呵呵地把母女接进屋里,又忙着安排她们吃饭。
  三奶奶回到梁家宅,叫了侄子整理房间。梁能刚回家看他父母,听到一直关着门的三奶奶屋里乒乒乓乓的,好奇地推开掩着的房门,见三奶奶穿着反穿衣,头上包着毛巾,拿着一根高头绑着一把小扫帚的长竹竿,仰着脸对着屋顶划来划去。堂弟满头大汗把大箱子搬到地上。
  “啊呀,你们在干吗呀?”梁能刚说,“三奶奶都什么年纪了,这种搞大扫除的事,吱一声我派几个人过来,一出打的事。”
  堂弟说:“三奶奶说,有人要住进来。”
  “啥人?”
  三奶奶放下竹竿,把秋草的事跟梁能刚说了一遍,梁能刚叫她不要那么复杂了,还要红卫奶奶一起住过来什么的。住我工厂的宿舍得了,秋草也别到外面找保姆工作。让她到饼干厂上班吧,小女孩跟着盼盼去学校。
  三奶奶其实昨天也想到过这条路,可是,红卫已经给晚芽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伤害。再把一个陌生人带来塞给晚芽,实在有点儿不知趣了,也许红卫奶奶也有过这个念头……现在梁能刚先说了出来。三奶奶当然不想错过这个顺水人情,然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她知道晚芽从小是个受苦的孩子,她会同情苦人的,然而,这样拖家带口的总归麻烦。能刚这孩子心直口快,万一,晚芽有难处呢?
  三奶奶想到这里,从头上摘下毛巾,拍了拍衣服上的灰说:“能刚说的极是,我回去和红卫奶奶商量商量。还有等秋草过来了,看看她能不能胜任饼干厂的生活。她年纪不大,听说刚30岁,可是,没有进过学堂门。”
  “也好,那么我等您的回话。”梁能刚转身走了。
  三奶奶也没有心思继续整理房间了,匆匆把桌面上落着的灰尘抹了一下,就去饼干厂。晚芽正在小办公室里与人谈事情,三奶奶就在外面坐着等。晚芽见三奶奶坐着等,知道她一定有事找她,于是让女会计陪客人。自己出来见三奶奶。
  “三太太,您一个人来的?家里缺什么吗?早晨爸爸打来电话,他们今天的飞机票。”晚芽给三奶奶倒了杯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哎呦,黄校长他们今天回家,家里被头还没有晒,我不坐了,好了,好了。”
  晚芽笑笑说:“今天的飞机票,说不定他们还会在上海停留一两天呢。您坐等了这么久,先把话说了再走也不迟。”
  “哦,我是问问饼干厂还需要工人吗?”
  “您的亲戚要进我们饼干厂吗?是男的还是女的?”晚芽靠着三奶奶坐下来问。
  “不是,我是随便问问。我有几个亲戚,大家都一目了然的。”
  “是这样子哦。”晚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要是您有个女的亲戚就好了。”
  “要招收女工?”
  “不是,饼干厂通过设备改造,流水线上的人员用得很少。现在正在想办法分流到别的项目上去。”晚芽等了等又说,“我是想给家里请个保姆,父母亲退休在家,我们自然会经常回家。家里人多了,还让您们俩老奶奶侍候我们一大群人,怎么忙得过来呢?”
  “不忙不忙,我们两个来得及的。”
  正说着,小办公室的门开了,女会计拿着个夹子说:“黄总,我们谈的这些条款,您过目一下。”
  三奶奶站起来说:“我说完了,现在该回去晒被头。”
  “我让司机送您回去。”
  红卫奶奶看到三奶奶从汽车里下来,不无尴尬地说:“咦,老姐姐怎么回来了?”回头看了看秋草又说,“昨天,你说秋草可能已经到了上海,今天,这不到家了。”
  秋草母女俩正在吃饭,见汽车里下来一个女人,以为是女主人回家了,秋草连忙站起来,想迎出去帮着搬行李,汽车却一溜烟开走了。
  三奶奶把晚芽的想法跟红卫奶奶一说,她刚才尴尬和焦急的情绪,一下子云开雾散。秋草也高兴得要跪下来朝三奶奶磕头,连春花都活跃起来了。
  
  黄常衡、梁冉华两人在北京住了十几天,看了北京的许多名胜古迹,拍了一大堆的照片。欢天喜地回到临海老家。把江河从桐江那里接了回家。
  梁冉华见晚芽安排秋草来家里,非常满意,两位老奶奶都是70前后的人了。自己争着做点家务吧,一方面自己也不太会做,还有又怕两位奶奶误会自己退休了,要辞了她们。晚芽这样安排,两位奶奶感到晚芽在照顾秋草,她们没有心理压力。自己退休在家,不用再跟奶奶争着去做家务。
  “金海房地产公司”倒闭后,红卫回到老屋住,红卫奶奶经常去看他,也不过是帮孙子生活上调理调理。她与三奶奶两人一搭一档惯了。帮孙子屋子里打扫打扫,把他们换下来的衣服洗洗,被头拆洗、缝好。就回黄家了,有时候到天黑不回去,三奶奶就要打电话催她了。而她也不愿意跟那个妖女人住在一起,再说那里也住不下。红卫的后妈占了一间,中间一间,原先是他后妈烧饭的,后来红卫也在那里放了只煤球炉子。红卫吃惯了酒店的饭,自然煤球炉子也难得开伙食。
  当年他与奶奶一起过的时候,半间作为厨房加奶奶的床,半间他住。现在他带了女人回家,就不能再这么蜗居了。破公司倒闭时,他抢着把办公室里还能换点钱的东西卖了,又花言巧语到供应商那里骗了点货换了钱。红卫奶奶帮他添了些生活用品,叮嘱他不要再出去了,在家好好的过日子。以后跟居委会商量弄个事做做,年纪也不小了,该安静下来了,生个孩子,做一家人家。
  奶奶的期望总是落空,两个人东游西荡,饿了酒店里坐坐,弄到的一点货,很快就花光了。跟后妈住在一起,天天吵架,两个女人骂着骂着就打起来了。红卫奶奶知道了,把两间街面房收回来,让他们小两口开个店,叫他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红卫满口答应着。
  可是,好吃懒做的红卫和他的女人。别人上门来买东西,他们还在床上打呼噜,总店里批来的南货,本应该半个月去结一次账,他糊里糊涂,总是拖延着;后来人家不愿意批给他,他只好到浙江批点地铺假货卖卖。一开始,真赚了钱,后来到他店买东西的人越来越少。正在他又走投无路的时候,李卫忠来找他一起做生意。奶奶虽然一百个不放心,可是,两张嘴巴要吃,还要吃好的,自己的一点退休工资,那里养得了他们。
  孙子和女人跟着李卫忠天南海北的做生意去了,红卫奶奶的一颗心一直悬着,这对活宝一会儿像风一样吹过来了,还没停下又吹得不知去向。
  满怀希望孙子能家成家,户成户,像同龄人那样,小夫妻俩牵着孩子来看看她。可是,野性的孙子那里坐得住,他们跟着李卫忠做生意。红卫奶奶在人前提都不敢提,只是私下里跟三奶奶说说。她一肚子的苦水,失望失落的痛苦,实在憋不住呀!她不敢跟其他两个儿子说,也不敢跟居委会的领导说。只有跟三奶奶倾诉,所以她离不开三奶奶,而三奶奶的表姐,张家好婆去世后,她也觉得非常的孤独,也希望有个人聊聊天。
  秋草来了后,红卫奶奶的情绪好了点,体质还是很虚弱。她支撑着天天能够起床下地,晚芽让秋草住到朝东屋南边这间当时隔出的南半间。秋草干完活,让春花先睡下后,每天都要来看看两个奶奶。她知道红卫奶奶的身体不好,所以,总是给她熬点米粥让她喝,而秋草越是对她好,她越是下决心要回家。
  自己干不了活,还要秋草来侍候自己,实在过意不去。不管有多难,也要搬回家住,红卫和女人不知去向,这间房子空着。最近红卫又信息全无,老人不敢当着人说,心里的担忧使得她吃不下、睡不好。她坚决要求回家住,就住在红卫这间屋里,兴许红卫偶然回家,还能见上一面。红卫奶奶坚持着回到了红卫这间房子里住。
  晚芽来看过她,劝她回去和三奶奶一起住,她说住在这边等红卫回家了,好叮嘱叮嘱孙子。梁冉华和黄常衡给她买了方便面,麦片,电水壶。秋草每天买完菜,骑着自行车去给她擦擦身子,洗洗衣服。她总是落泪。红卫出去了多时,一点信息也没有,红卫奶奶的身体每况日下,回家时还能自己烧饭吃,秋草给她送点菜。生活上她基本能自理。渐渐地她不能自己烧饭吃了,秋草每天给她送过去,她硬撑着起来吃饭。
  桐河回来了,秋草用自行车把红卫奶奶接来,搬一张椅子,秋草把她抱到椅子里。红卫奶奶坐着不吃,晚芽给她夹了菜放在小盆子,她握筷子的手抖得夹不住东西了。三奶奶留她住几天,她还是说要等红卫回家,仍然坚持要回家。她偷偷地告诉秋草,自己起床吃饭都不行了,不能赖在黄家。红卫不回家,心里总是焦急,晚上做梦他跟人打架,一头一脸的鲜血,醒来一身大汗。
  黄常衡觉得这个样子,根本不能独立自理。她的理由也是很让人心痛的,于是黄常衡和晚芽一起到街上找她的两个儿子。小儿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本来住房非常紧张,现在孩子大了,要单独住一间,所以我家里肯定住不下的。二儿子说,房子小倒不怕,那怕我住阁楼上,也得给母亲腾个地方。今年孩子高考,需要安静的环境,这是孩子一生一世的事,如果影响了孩子的前途,他将一生一世愧对孩子呀。
  黄常衡说,我跟学校协商协商,让你儿子住学校。红卫奶奶的二儿子红着脸跳起来,那怎么可以,学校里的饭菜那么差,吃这种没营养的饭菜,能考取大学吗?黄校长,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的儿子考大学,你难道不弄点好菜好饭吗?
  “这是你妈?”晚芽实在听不下去。
  “呀,呀呀,倒教训起我来了。她能干活的时候,是你把她抢过去的,现在老了,做不动了,要把她推回来。”
  “哎,哎哎,这位师傅,是这样的……”黄常衡说。
  “怎么啦,怎么啦!”二媳妇来了,后面跟着小媳妇。
  “你们讲理不讲理?”晚芽气得脸都白了。
  黄常衡拉着晚芽说:“晚芽,别……我们走吧。”
  “又不是我们要送她回来。别说一个老奶奶,就是十个老奶奶,我们也养得起。”
  “嘿嘿,听听,财大气粗!看我们穷人不起,是吗?黄厂长。追根究底,她也是你妈。”
  “无赖!”晚芽一路小跑,钻进停在弄堂口的汽车,发动引擎。这群人也涌到弄堂口,在汽车的尾气里,叫嚣着。小媳妇说:“养得起,还要送回来。把她的钱财榨干了,现在想赶她回家。想当年穷得没钱看病,才嫁给老大的,把老大的钱骗到了手,就一走了之。”等黄常衡坐进车子,晚芽流着泪一个倒车,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堆人群。
  二媳妇跳着脚说:“那么穷的人家,办饼干厂,买斤面粉的钱都拿不出来,还不是骗了老大的钱才办起来的。”二媳妇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转身,对着三个一脸奸笑的人说,“我们也太好欺了,老大的钱,不是妈的钱吗,妈的钱,不是我们大家的钱吗?明天,明天去法院起诉她——黄晚芽,她侵吞了我们的钱财。她还欺骗老人,虐待老人,一个68岁的老人,本来能干点儿轻活,现在被她虐待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小媳妇说:“弄她吃官司去。”
  二媳妇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下好了,他们夫妻可以在监牢里重逢了。”
  二儿子说:“嚼啥舌头根,弄她吃官司,证据呢?你有吗?”
  “证据,花两个钱,弄几个证人好啦。证据可以造的,只要到了法庭上咬定是真的。况且我们人多。”
  “法官都是吃素的?”二儿子转身走了。
  “嗳,嗳嗳!二哥,一个饼干厂,你算过了吗?值多少钱,你不要?”
  “我要,要得着吗?”
  一直没做声的小儿子,摇摇晃晃来到他二哥的面前,说:“我一直认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我刚才听她们的一番论据,我觉得有道理。二哥,钱人人都喜欢的,难道你不喜欢?”
  “那么请一个律师。”
  “请律师要花钱的,到法律援助中心……”
  “谁来写状纸?”
  “我,我来写,你们去弄证据。”小媳妇说。
  “脱离脱空,哪里去弄证据。证据可以夸张一点,但是,无影无踪的,怎么编?”
  “呆子,刚才弟妹不是说过,花钱叫人证明,只要签着字,就是证据。只晓得抽糗香烟,没本事弄钱。”二媳妇一阵的炮轰,把她丈夫轰得热气腾腾。四个人欢天喜地,好像晚芽的饼干厂,已经抢到了他们手,小媳妇说:“到时候红卫一定也要来伸手,怎么办?”
  “不给,不给,一分钱也不能给他。他凭什么?老太这么多年的退休工资,全被他用脱了。还想分钱。再说他出力了吗?”二媳妇说。
  小媳妇心花怒放地说:“分到了钱,我给我儿子在上海买套房。”
  “钱!八字没一撇,就打算怎么花钱了,见过白日做梦,没见过争着眼睛说梦话的。”小儿子说。
  “像你这样尽说些丧气的话,钱会来吗?你这个没出息的人,不跟说了,我现在要写状纸去了。”
  晚芽流着泪,把汽车开得飞快,黄常衡轻轻说,开慢点。晚芽把汽车开到路边停下,伏在方向盘上索性放声大哭。她哭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她哭红卫奶奶养了这么一群畜生,老大是畜生,红卫是畜生,老二老三也是畜生。他们不管老人,还要往帮助老人的人身上泼脏水,这不是在把老人往死里整吗?黄常衡等晚芽哭够了,抽几张纸巾说:“我们不与他们计较,如果把他们的话全当真,不把人气死,也要把人气疯了。”
  晚芽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说:“明天送红卫奶奶去住院。”
  黄常衡说:“红卫奶奶是心病,不知道红卫又在搞什么生意,弄得老人整天为他提心吊胆的。她先为儿子焦急,现在又为孙子担心,身体能好得了吗?父母长辈,其实并不希望儿孙给多少金啊,银的。他们希望儿孙平平安安,争争气气。做事稳妥,做人实在。”
  “爸,现在队里极大多数人家都翻了楼房,前天,桐河回家,桐江、桐河商量把咱家的平房也翻楼房。盖平房的钱都是妈咪和晚苗出的,翻楼房就由我们三个出。”
  “行,我和你妈咪也有一些积蓄,可以拼凑拼凑。”
  “不要你们的,我们有这个经济能力。爸,我想,现在两间朝东屋,大的一间已经隔成两间了,一小间给秋草住,还有一小间让两位老奶奶住。北边一间做厨房,我打算在厨房北边再盖一间,爸爸您与妈咪临时住。六间朝南屋全部拆脱了,翻楼房。盖三层……”
  “盖那么多房子,谁来住?”
  “我们姐妹弟兄六个,二楼、三楼盖六个套间,底层给您和妈咪弄个套间,给弟弟留个书房,给妈咪布置个画室,还有就是客厅和活动室。爸您嫌多吗?”
  “你们有时间来住鼎好?”
  “我们退休了,都要叶落归根的。”
  “上次,能刚说把梁家宅的房子也要翻楼房。”
  “我们两边住。爸,您不欢迎嫁出女儿回家住吗?”
  “怎么会呢,我从海丰农场回来时,心灰意冷。是你们这群小天鹅给了我生的勇气。看到孩子们,我什么都不怕,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委屈都不在心上,什么样的打击,都击不夸!”
  “爸,那时候我非常恨您。”
  “爸让你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最后还是我女儿舍身救了我。爸对不起你呀!”
  
  红卫奶奶在医院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脸色有了点红润,能自己走路了。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晚芽还是把她接到家里,让她与三奶奶一起住。三奶奶帮她把被头晒好,搬到了秋草隔壁,北隔壁是现在的厨房,也是以前她与红卫俩的厨房,厨房北边是新砌的一间。黄常衡和梁冉华住后半间,前半间沙发、书橱等,江河回家就睡沙发上。
  朝南屋全部落地,已经二楼上了楼板。原来的卫生设备都拆到朝东屋这边来,黄常衡说,以后南边两小间给秋草一家住,秋草老公出来后,去饼干厂开卡车。厨房北边这间两个奶奶住。虽然晚芽和黄常衡没有跟红卫奶奶说过,他们去找她两个儿子的事。红卫奶奶住院这么久,他们一个也没有来医院看过她。她也感觉到了点什么,但是,她不怨他们,她自己肚里有数她的心有点偏。
  是那个孽种不争气,丢下红卫,她不管政府也要找她呀,不偏能行吗,当然,这是她自己说的。然而她不知道,他对红卫实在太溺爱了,她的理由是可怜红卫没爹没妈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呀,就一点退休金。再说,老二老三孩子的学杂费也都是她出的,所以,他们也不吃亏。对于红卫就是精力上多照顾一点。
  她压根没有想到。黄家的房子盖到快要上三楼的楼板封顶时,法院一纸诉前保全,不准再砌,不准搬动所有材料。要等结案了,才能动。包工头跟法院说自己是包工包料的,这房子在交付之前应该还属于出资方的。法院的理由,这个建房报告上的户主是黄常衡,我们就认这个。
  黄常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家盖楼房,为什么法院来查封。是不是晚芽生意上欠了人家的钱,忙给晚芽打电话,晚芽说自己的工厂很正常,外面根本没有负债。就是与广东的官司,是他们应该赔付。即使官司打输了,最多白费一番心血,不可能往外拿钱吧!
  晚芽也昏头转向的,这个财产保全,到底是为那个官司?两天后,她收到了应诉通知书。是红卫奶奶的儿子、媳妇们告了她。“哦!”她感到天旋地转,心口痛得像被蝎子蛰了一口,厚厚的一叠纸,她没有细看,只看了开头几行。被告黄晚芽不择手段,恫吓诱骗,把……利用骗来的不义之财,办厂……晚芽气得手颠抖得把纸洒落一地。
  秋草过去把一地的纸拾起来,最后几张是娘舅、婶婶、姑妈等人亲笔签字的证明。秋草不识字,把纸给了三奶奶,三奶奶只看了那些证明材料就大发脾气,大声骂道,是人吗?人家好心好意救了你,你们倒好意思,做出,做出这种不要脸的勾当。什么娘舅、婶婶、姑妈,就是一帮子强盗,杀千刀,消灭人家,故所以生出一茬又一茬的孬种。都是喝毒奶长大的。死脱伊特一家罗门。
  红卫奶奶从屋里出来,她不知道三奶奶为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问晚芽三奶奶发这么大的火,究竟为什么?晚芽朝她唬了一个白眼,退到黄常衡的房里去了。红卫奶奶不放心又追过去,晚芽把门“呯”一声关上了。红卫奶奶站在门外听见晚芽在里面放声大哭。
  云里雾里的红卫奶奶问秋草,秋草说黄厂长收到一封信,我看见她看着看着,双手颤抖起来,把信纸全掉地上,我把一地信纸捡起来的时候。三奶奶来了,我就把信纸交给三奶奶,三奶奶翻着信纸看了一会儿,就大发雷霆……
  红卫奶奶回屋问三奶奶,三奶奶还在火头上,没好气地说:“你们这家猪罗人家,不识好歹。不,不是不识好歹,是恩将仇报的丧门星,烂心烂肺的烂料货。”
  红卫奶奶急得一头一脸的汗,平时那么温和的三奶奶,今天也骂人了。前天她出院时,晚芽还一定要把她接到家里休养,晚芽那么忙,家里又在翻建房子,她还自己开车去医院接她。吃的、穿的买了一大堆,昨天还叮嘱秋草,家里的事少做点,要秋草多多照顾她,今天怎么?今天突然不理睬了。
  秋草说晚芽收到一封信,难道是那个孽种写来的,刺激了晚芽。可是,孽种为什么要写刺激晚芽的信呢?他不识时务,最多写点要求原谅的话,他身在监牢,总不会写威胁晚芽的信。难道,晚芽有什么短处在孽种手里,他来威胁晚芽。难道晚芽有什么两行半字落在孽种手里?所以晚芽才违心地一次又一次搭救我?不会的,呸,呸呸,我这么能把晚芽想成这样呢,我真是烂到心。即使有两行半字落在孽种手里,现在孽种还能威胁她吗?如果可以威胁,按照孽种的品行早做了,等得到今天吗?
  红卫奶奶像一头困兽一样,理不出个头绪来。这时候,黄常衡和梁冉华买材料回家。红卫奶奶噗通跪在他们面前,黄常衡吓一跳,忙把她扶到椅子里。梁冉华给她倒了杯水,叫她慢慢说,有什么困难,大家一起想办法,总归能过去的。看她不停淌汗,嘴巴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眼泪啪啪地滴。梁冉华也吓了,忙喊晚芽,秋草说黄厂长在你们屋里,梁冉华一面给红卫奶奶擦脸,一面叫秋草喊晚芽来。秋草说黄厂长收到一封信,气得手都抖了。
  “什么信?能给我看看吗?”
  三奶奶把状纸往桌子上一甩,说:“看吧!”
  梁冉华随手从桌子上拾起散在一桌子的纸片,也分不清第几页,字写得歪歪斜斜,缺胳膊少腿的,她一字一顿非常吃力地念道:晚芽,是,个大,“偏”子,“偏”了我家的钱办厂……
  梁冉华问三奶奶,晚芽骗了谁家的钱?三奶奶嘴巴朝红卫奶奶歪了歪。梁冉华又拾了几张,念道:证明蒋乾有黄金一升罗,银元一袋,还有古董……她摇了摇头,把纸片递给黄常衡,自己又拿起一张,看到被告黄晚芽,原告蒋二发,蒋小发。她有点莫名其妙,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这个蒋二发,蒋小发是谁呀?
  红卫奶奶听不下去了,像触电一样从椅子里弹出来,歇斯底地大叫一声:“畜生!烂到心的猪罗。抢劫犯!强盗,一家落门强盗。”突然转身找秋草,大声喊着:“秋草,快扶我去马路拦辆出租车。”秋草放下手里的菜篮子,去拦出租车,红卫奶奶用尽力气说:“陪我去,我要看看这帮强盗,我都没见过的黄金、银元,他们倒是阴间里看到的。蒋二发、蒋小发,你们是喝毒奶长大的吗?现世报,这家人家天地不容,老天呀,快把这家人家天打雷劈灭忒子,不要再现世报了。”
  “红卫奶奶,不要,不要这样,有话慢慢说,身体刚刚好一点,别激动呀!”黄常衡说。
  秋草站着,看着红卫奶奶,又看看黄常衡,红卫奶奶火爆三丈地对秋草说:“你聋了,快去。我求你了,秋草。”
  秋草看一眼黄常衡,飞快地奔了出去。梁冉华欲拉住秋草,被红卫奶奶挡住了。黄常衡给老人倒了一杯水,说:“一定是搞错的,您老先别急……”
  红卫奶奶看到横路上来了一辆出租车,就扑了出去,黄常衡尾随而去,梁冉华回头拿一件大衣递给黄常衡。红卫奶奶已经打开了车门,黄常衡去拉红卫奶奶,红卫奶奶把车门关上,黄常衡转到另一边那边,在出租车起动前,坐进了车。
  梁冉华臂弯里搁着黄常衡的大衣,大声喊着:“晚芽,晚芽,快出来呀,要出大事了。”
  三奶奶一脸怒火冲出来:“死了最好,这种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啊呀!三奶奶,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火上浇油。您没看到,要出大事了。”
  “小华,这事搁你身上你能忍受吗?晚芽对她恩重如山,她,他们蒋家倒联合起来起诉晚芽,说晚芽诱骗了蒋家的钱财,用蒋家的钱财办厂。晚芽对红卫和红卫奶奶有多好,那时候公社酒厂改制,红卫当了白眼狼,是不懂事,被人利用。而今天,红卫奶奶终于也暴露出了白眼狼的本性来。叫我们晚芽背那么个黑锅,没门,你,小华能原谅她,我,绝不放过他们。”
  “三奶奶,别激动,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您要冷静,别人可以鲁莽,您,我的三奶奶是个文化人,不能鲁莽,三奶奶请您仔细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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