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麦场轶事

　　父亲领着云鹏、俊杰继续割麦两天，晚上还要加班拉麦子，虽然挣了不少工分，俊杰却支持不住躺倒了。云鹏也是累得腰酸腿痛，可还是硬撑着，——他得接受艰苦农活的考验，活出个男子汉的样儿。
　　割完麦子，马上进入热火朝天的碾场。天色微明，上工的铃声便响彻山村，男女社员一齐涌上麦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趁着男社员拆麦垛的空闲，摊场的妇女便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真像是麻雀窝里戳了一扁担，吵杂极了：
　　我家宝宝才五个月，就会“愣愣”（站立）了。
　　我家母鸡抱窝，一窝孵了15个鸡娃，个个活蹦乱跳。
　　我家母猪产崽，下了10头小猪，吱吱哇哇，可真热闹......
　　云鹏和小华推着麦杈跑步向前，使劲地叉进麦垛上扔下来的麦捆，然后压起麦杈，转个弯儿，把高高的麦捆推到摊场者的身后。马队长冲着妇女吼起来：别说闲话，赶快摊场，摊完场才能回家吃饭。
　　妇女们大声嘈杂的说话转入临近者的窃窃私语，而那两只手还是不停地解着麦捆的要子，把麦捆拨散摊开。摊场的人围成一圈，大多数是妇女，也有一些老年男社员。马队长在场上转了一圈，看各种活路运转正常，便蹲在圈子里摊场。他的动作非常迅速，解开要子，拨散麦捆，再解开要子，拨散麦捆......他顾不得蹲下来，便弯着腰干起活路。他的速度极快，催促着前边的人不得不加快了摊场速度。一个催促一个，这样便形成了你追我赶的竞赛场面。
　　这个马队长不过30岁，方形的国字脸上，两道浓黑的剑眉，表现了他刚强的性格。自从他复员回到农村，便看不惯社员干活磨洋工的陋习，可是凭着一己之力，也无可奈何。现在，他终于当上了生产队长，是施展抱负的时候了。军人的作风是说干就干，不能只说不干，所以他喜欢用自己的实干精神带动社员。现在，他一边敏捷地摊着麦场，一边指挥推麦杈的云鹏等人加快运送麦捆的速度，于是一环套一环，整个麦场上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这时，村里能说会道的胖嫂，笑嘻嘻地冲着马队长：我说建军啊，你别光在这儿催赶我们，你应该蹲在菊花的身边，把她促进一下。
　　建军淡淡一笑，仍然不停地解开麦捆摊场。谁知道，这个胖嫂劲儿很大，拽住建军的胳膊就把他拉到菊花身边：你们两口儿就应该亲亲热热地在一起摊场，给大家做个榜样。
　　麦场上响起一片笑声，建军倒没了脾气，他望了望满面通红的菊花，蹲下不是，走开也不是。原来菊花和建军结婚不过两三年，按照当地的习惯，人们还把菊花称作“新人”，未免还有点新媳妇的羞涩感。建军毕竟是军人出身，便勇敢地蹲在菊花身边，悄声说道：别紧张，咱们是两口儿，蹲在一块摊场，光明正大，有怕的啥呢？
　　看见建军终于蹲在菊花身边摊场，麦场上轰然一阵笑声，惊动了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向远方。菊花看见丈夫蹲在自己身边摊场，虽然感到不大自然，可心里还是很温暖的。菊花加快了摊场的速度，建军在后边紧紧地跟着，麦场上掀起了又一拨你追我赶的劳动热潮。
　　这时，云鹏、小华推着麦捆来到场边，一个叫朵朵的标致姑娘扭头甜甜地喊了一声：云鹏哥，你给我拉几个麦捆。
　　云鹏放下麦杈，两只手提了四个麦捆走到她的身旁放下，不等他转身走开，朵朵低声说道：收了工，你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
　　云鹏低低地嗯了声，瞥了一眼远处摊场的朵朵妈，红着脸转身走开了。小华感兴趣的：云鹏，朵朵和你说啥了？
　　云鹏搪塞的：没，没有说啥。
　　小华嘻嘻地乐了：嗨，你还保密哩。我看朵朵对你还有点意思。
　　云鹏把脸一红：朵朵才14岁，学习又好，王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舍得花钱供她上学，人家前途无量。我现在辍学了，成了农业社一个劳动力，你说这话有啥意思呢？
　　小华叹了口气：唉，你家也就是太穷了，你主动退学，还不是为了你弟俊杰。云鹏，我佩服你，你就是秦腔《打柴劝弟》里的陈老大。
　　太阳升高了，灿烂的阳光开始施展威力，麦场上升腾着一片热气，麦穗儿嚓嚓作响，散发出新鲜麦子的清香，令人陶醉。麦场终于摊得圆圆满满，社员一片欢呼：麦场摊完了，回家吃饭了。
　　就在人群拥拥挤挤走出麦场的时候，云鹏、朵朵有意落在后边。朵朵跟在云鹏身后着急地喊着：云鹏哥，你走慢点，人家有话跟你说嘛。
　　云鹏着急的：有话快说，你妈看见又要骂我了。
　　朵朵紧赶几步靠近云鹏说：你不念书了，我以后上学连个伴儿也没有，多孤单啊！
　　云鹏说：村里还有同学，哪能没伴儿呢？
　　朵朵撒娇的：云鹏哥，我就要你给我做伴儿嘛。
　　正在这时，等在路旁的朵朵妈冲了过来，杏眼圆睁，厉声喝道：云鹏，你缠着我家朵朵干啥？你真不要脸！
　　云鹏也不辩驳，满面通红，撒脚就跑远了。朵朵噘着嘴巴，埋怨着：妈，你真不讲理，是我叫住云鹏，有话问他，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家骂了一顿，我以后怎么和他见面呀？
　　朵朵妈气呼呼的：不见面才好。
　　朵朵也是十分生气，急急地跑了回去。等到朵朵妈回到家里，朵朵已经睡到炕上了。妈妈知道是自己惯大的女儿，也不去叫她，急忙走进厨房，炸了几片油馍，熬了些玉米糁，切了一些腌好的蒜薹。妈妈叫朵朵吃饭，朵朵说了声“我不想吃”，反倒翻身朝里睡了。妈妈只好自个吃了早饭，上工的铃声响了，她瞅瞅朵朵，叹了口气，扛着木杈走了。这里，朵朵爬了起来，吃着油馍，就着蒜薹，喝着玉米糁，填饱肚子，扛起一把木杈匆匆地上场去了。
　　朵朵来到场上，早上安排的社员已经赶着黄牛拉着碌碡转着圈儿碾着麦场，其中就有云鹏的爸爸。男女社员从偌大的麦场外边围成一圈翻场。村上的传统是翻头遍麦场不准用木杈，一律脚手并用翻场。具体的翻场动作是这样的：社员们把脚塞进麦秆下边，左脚一踢，右脚一拥，把麦秆挤成一堆，然后弯腰双手抱起麦秆巧妙地一翻，把没有碾净的麦穗翻到上边，而且麦穗一律翻到里圈。远远地望去，男女社员，衣着红红绿绿，白白灰灰，有的双脚踢麦前行，有的弯腰抱麦翻场，你起身，他弯腰，你弯腰，她起身，真像是一个宏大的舞蹈场面，煞是好看。
　　这时，人们说话了：你只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或者是一个消闲的欣赏家，并不是一个亲临其境的劳动者。那么，好吧，就让朵朵说说她初次翻场的体会。其实，朵朵是把她翻场的体验写在作文里了：
　　金色的阳光映射着白色的麦秆，麦场的温度迅速地上升，翻场的人们就像沐浴在一片热浪里，没有风的时候，更是闷热难忍。
　　然而，特别使人感到难受的还是翻场。两只脚伸在麦秆的下边向前挪动，等到拥有一抱麦秆的时候，便弯腰抱起麦秆，巧妙地把没有碾好的麦穗翻到上边。人们不停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腰酸腿困自不必说，最难忍受的是双脚被麦秆刺得又疼又痒，鞋子里袜子里灌进了麦颖、麦粒，更是奇痒难忍，说句心里话，我真想哭上几声，逃之夭夭。但是翻场的动作在连续进行着，我只能坚持着，忍受着。男人们似乎就好办一些，他们皮肤粗糙，夏天不穿袜子，翻场脱去鞋子，任凭麦秆、麦颖、麦粒的刺刷、摩擦，却泰然处之。然而女人特别是我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哪能光着脚板翻场呢？那样不但面子上过不去，其实反而更疼更痒了。......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朵朵就算一个。虽然昨天和云鹏说话受到母亲的责备，今天翻场她偏偏跟在云鹏的后边，大家都是社员，一起在场上劳动，光明正大，谁怕谁呀？云鹏发现朵朵挨着自己翻场，脸蛋红到了脖根，朵朵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云鹏默默无语，朵朵眼睛不看云鹏，话却是对他说的：云鹏哥，对不起。昨天是我叫你说话的，却被我妈骂了一顿，委屈你了。
　　云鹏也不正眼去看朵朵，自言自语似的：没关系，为了你我受再大的委屈也没关系。
　　听了云鹏的肺腑之言，朵朵心里觉得暖暖的，接着再听下去，云鹏说的却是这样的话：朵朵，为了避免麻烦，为了不让你妈生气，不让你受委屈，咱俩不要再见面，不要再说话了。
　　俩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机械地做着翻场的动作。
　　朵朵不解的：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们不是同学，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云鹏说：我不打算上高中了，我们不再是同学。......我们也不能像一般朋友那样交往，要是我们交往，王婶见一次骂一次，你不觉得这样很扫兴吗？
　　朵朵默默无言，没法回答......这时，正在远处翻场的王婶，一眼瞥见了朵朵和柱儿在一起，不过人家都在正常地翻场，她也不好意思进行干涉，不过在心里狠狠地说着：江云鹏，你再招惹我家朵朵，看我怎样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