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个马队长

　　头遍麦场翻完了，妇女们坐在场边，脱掉鞋子，脱去袜子，清理一下里面的麦颖和麦粒。这时，妈妈走过来坐在朵朵身边，亲热地说：朵朵，刚才你跟云鹏说什么来？
　　朵朵一脸轻松的：遵照妈妈的教导，我们两个谁也没有搭理谁，我们绝交了。
　　妈妈疑惑的：没有吵架，没有翻脸，平白无故地绝交，我看不像啊。
　　朵朵故意把嘴一撅：反正绝交了呗，你不是骂着不让我们来往吗？
　　妈妈反而无话可说了。二遍场碾完了，牛拉着碌碡卸在场边，赶碌碡的人回家休息。队长一声令下，男女社员便拿着木杈收场，他们一边抖动麦秆让藏在里边的麦粒脱落，一边把抖净的麦草摞起来，让麦杈推到场边去。这时打麦场上的环境完全改变了：数十人同时抖动麦秆，被碾碎的麦颖、麦叶粉末夹杂着尘土一齐飞扬起来，撒落到人们的头发上、脸蛋上、眉毛上、衣服上，细末儿随着人们的呼吸钻进鼻孔，痒得难受。要是吹来一阵风儿，场上更是乌烟瘴气，使人几乎要窒息了......
　　这时，长居城市的人可能会说：这样的环境对人们的健康十分有害，为什么不戴上口罩呢？在场上干活的人，听到这样关心的话，不但不会表示感谢，反而会嗤之以鼻。你没有想一想，烈日当头，汗珠满面，戴上口罩那有多热多闷，何况即使戴上口罩也阻止不了灰尘钻进鼻孔。谁见过哪一个人戴着口罩上场干活，这正像打着阳伞下地劳动一样，叫人笑掉大牙。要想不受污浊空气的影响，除非是躲在凉房下休息。可是靠工分吃饭的社员，宁肯少活一年，也不肯耽误一天，何况碾场期间的工分要高于平常许多呢。
　　好个马队长，一看社员劳动积极性高涨起来，便下定决心，今天要放一个大卫星。他一声令下，加快收场的速度。他的办法仍然是一环套一环，一个催一个。他要求推麦杈的云鹏等人迅速地推走场上的麦草堆，接着就用推板把麦子往场中心推成一个大堆。马队长随即拿起扫帚把场上剩余的麦子往麦堆上扫去。十几把扫帚一齐扫，十几个推板一齐推，在一片浓浓的土雾里，麦场清理干净。马队长精神抖擞地大声喊道：今天天气晴好，再碾一场麦子，——一个人挣两天工分。
　　社员们蓬头垢面，疲惫不堪，可有了两天工分做动力，便振作精神，开始了新一轮摊场战斗。马队长先是和一个社员推着麦杈，往来奔跑，推来许多麦捆。云鹏和小华哪肯落后，也加快了运送麦捆的速度。这时，场上已经堆积了许多麦捆，马队长便把麦杈交给别的社员，自己蹲下来加入摊场的队伍。马队长就像有使用不完的力气，他猫着腰，半蹲着，动作神速，不停地解要子，摊麦捆，摊麦捆，解要子，像一阵旋风席卷过去，带动了所有摊场者的干劲，加快了摊场的速度。马队长扭头一看，麦捆跟不上了，马上过去抓住一个麦杈运送麦捆......望着马队长生龙活虎般往来奔跑，有点埋怨情绪的社员也感动起来，加快速度干活。最后的结果是出人意料的迅速，麦场提前摊完了，社员们竟然激动得欢呼起来......
　　社员们兴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提前休息的社员已经赶着备用的黄牛去套碌碡，其中就有云鹏父亲，人们知道再有一个多小时又该翻场了。
　　云鹏扭头一瞥，发现朵朵正向自己迅速靠拢，他啊呀一声转身就向家里飞去。朵朵嘻嘻地乐了：好个云鹏，叫你跑，你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紧跟在朵朵身旁的母亲笑了，自言自语似的：好，就是要让云鹏看见朵朵就跑，就躲，来个真正的绝交。嘿嘿，穷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
　　朵朵听见了，知道是说云鹏，她把嘴一撅，撒脚就往家里跑去，母亲喊道：你慢一点，妈妈赶不上......
　　朵朵跑进家门，拿了一把小棕笤帚，扫去身上尘土，取下头上纱巾，清理一下头发，脸盆里打了一瓢清水，洗了脸，自觉脸蛋发烫，对着镜子一照，脸蛋竟然像苹果一样红润，要是让云鹏看见，说不定多么喜欢呢。朵朵自觉心里羞涩，哎，我咋能这样想呢？这时，偏偏母亲急急地走了进来：啊呀，朵朵，大忙天的，火急火燎，一会儿该打铃上工了，你还有闲工夫照镜子。
　　朵朵也不言语，跑进厨房，把镜子放在架板上，锅里倒进清水，灶底点燃木柴，从盆里取出和好的面团，迅速地揉成圆球，使劲地压了几压，取出擀面杖迅速地擀起来，一会儿就擀薄了。母亲站在门口观望，心里暗暗高兴：朵朵，你啥时候学会擀面了？今天算给妈露了一手。
　　朵朵笑嘻嘻地：妈，这还用学吗？——我偷着学会的。自己会做饭饿不着，自己会缝衣冻不着，自己会挣钱不受穷。
　　说话中间，下好面条，有早上炒的蒜薹做准备，一人一碗蒜薹捞面，油辣子、自酿醋调得香香的，两人吃了个舒服解馋。吃了饭，洗涮一毕，母亲叫朵朵和她躺在炕上，一边闭目养神，一边谈心。母亲亲切地说：
　　朵朵，凭着你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还愁找不到好的女婿。你听妈的话，离云鹏那穷小子远一些......
　　朵朵打断母亲的话：妈，你说这话我不爱听，动不动就穷小子长穷小子短的，难道人家穷，就穷一辈子吗？咱家过去也穷，前几年我爸出车祸去世，人家给了赔偿款，才盖了房，存了款。
　　母亲生气了：死女子，说这话干啥？
　　这时，上工的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母女的谈话中断了。男女社员一上麦场，就进入叫人难受刺痒的翻头遍场，朵朵盯着云鹏，紧紧地跟上了他。她不管别人说什么，他们是同学，场上劳动，吵嚷嚷，乱哄哄，谁还会注意她呀。她一边翻场，一边瞅空瞥上云鹏一眼，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在校园里总是精神振作，生龙活虎，两人见面也是有说有笑，毫不拘束。可是自从云鹏考了高中决定辍学以后，便总是低头纳闷、沉默不语了。看见云鹏这样，朵朵心里十分着急，想着想着不觉说出了口：云鹏哥，你可不能忧愁，才几天你的人都瘦了，你愁眉苦脸，我心里也不好受啊。
　　朵朵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不觉羞红了脸面。云鹏有点感动，却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加快了翻场的速度。翻完麦场，男女社员坐在场边休息，母亲挤到朵朵身边，仔细盘问着：朵朵，你刚才和柱儿说啥呢？有说有笑的。
　　朵朵板着面孔：妈，你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吗？离我那么远，咋就知道我说说笑笑了？
　　不等母亲答话，朵朵灵机一动，改变了话题：——不过，妈要是真的想知道我跟云鹏说什么了，我可以给你透露一点内容......
　　母亲正感兴趣地想听下去，二遍场已经碾完，马队长一声吆喝，男女社员开始收场。不停地抖动麦草，推走麦草，推堆麦子，清扫麦场。马队长趁热打铁，指挥大家把麦草摊开，进行第三次碾压，然后抖净麦草，麦杈把麦草推到场边，垒成一个庞大的麦草垛子。
　　这时，起风了，社员欢呼起来：队长，赶快扬场，把麦子清出来。
　　马队长迎着嗖嗖凉风大喊一声：天助我也！
　　于是提前安排好的几个扬场高手，拿着木锨来到麦堆前。他们看好风向，铲起一锨麦子高高地抛向空中，形成一道道弧形，大风把麦颖、尘土吹向远处，而让麦粒落在跟前。一个社员站在上风头，拿着新扫帚轻轻地掠过麦粒，把大的麦颖、麦穗扫到旁边。大风不断，扬场效率很高，一会儿扬出的麦粒便形成一个小山丘。
　　这时，西方天际涌上一大片乌云，渐渐地吞没了正在冉冉下坠的红彤彤的夕阳......马队长警惕起来：乌云接爷（太阳），等不得鸡叫，天爷可能要下雨了。
　　他朝正在收工的社员大声喊道：准备好口袋，晚上分麦。
　　朵朵和母亲回到家里，清洗一毕，吃了中午剩下的面条，喝了些面汤，便躺在炕上休息，等候分麦。两人默默地等待着，母亲不知道女儿在场边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女儿也在思考着如何把她要表达的意思说出来，而不要惹得母亲生气......
　　朵朵的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什么话，母亲反而沉不住气了：朵朵，你想说什么，就赶快说，你要不说，我累得很，先睡一会。
　　朵朵慢慢地说道：妈，你要让我说话也可以，但是你要保证不生气才行。
　　母亲着急了：说什么话，还这么神秘，你说，我不生气就是了。
　　朵朵笑嘻嘻地：妈，这可是你说的，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能生气。
　　母亲无可奈何地：乖女儿，我不生气，你说吧。
　　朵朵认真地想了想：妈，我思考再三，暂时还是不能对你说这话，你听了我的话，肯定会火冒三丈的。
　　正在这时，铃声响了，大话筒吆喝让社员到场上去分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