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十）

袁伯伯讲完，大家都觉得好像听了一个留有悬念的故事，心都悬在半空，一时难以放下。都在猜测这到底是怎么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我忍不住问：“袁伯伯，这个姑娘是身材高挑儿，穿着白套裙，梳马尾巴辫，脖子很圆很美的，是不？”
袁伯伯微合双目，回忆着说：“是的，是的，身材高挑儿，白色套裙，马尾巴辫，脖子嘛，对，很漂亮。啊？鹏飞，你认识她？”袁伯伯张大了眼睛，四兄弟也瞪大眼睛一齐看着我。
我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于是点头：“对，……不，我不认识她，但我见过她，也算跟她打过几次交道，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啊？”四兄弟几乎同时出声，表示不可思议。我又说：“但是我知道她这次下毒的原因。”四兄弟再次表示惊讶，袁伯伯似乎眼睛一亮，但又微微摇头，很感兴趣地说：“鹏飞，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我想到了以往的经验，先答应了一声“好”，然后起身轻轻走到窗边，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下，悄悄拉开窗扇，再突然把头伸出窗外，左右望了一望，没发现人，轻轻关好窗，又退到门前。猛地拉开房门，冲出门去左右看了一回，也没发现什么，才回房关好门。
这时再看四兄弟，脸上原来的疑惑已经不见了，全换上了嘻嘻的笑容，阿月已经蜷腿仰倒在炕上，以手掩面忍俊不止，阿峰还打趣我：“兄弟，啥时候做的毛病？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个样？”只有袁伯伯依然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稍后，他咳了一声，大家才又肃静下来。
我乘机抱歉地笑着解释：“袁伯伯，各位小哥，你们准弄不懂我这是为什么，告诉你们，我这是被吓怕了。正因为我知道了就要给你们讲的这件事，遭到了连连追杀，多少回几乎送命，而且在这之前已经死了一个王师傅，所以我不得不格外小心，怕再连累了你们。”
我这么一说，四兄弟笑意全消，全都严肃起来。袁伯伯沉静地问：“鹏飞，事情真的这么严重？”我点头：“袁伯伯，我一点也没夸张。今天的事你不是也看见了？”袁伯伯愈加严肃，对阿峰说：“去，带着你三个兄弟，到楼四周仔细察看一遍，看看有可疑的人没有。”
四人走后，袁伯伯凑近我：“鹏飞，刚才有些事情我没有当着这四兄弟的面讲，但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今天晚上十点你到平顶山顶上等我，行吗？”我感觉到袁伯伯有重大事情要对我讲，这种信任让我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流，我郑重点头：“好，袁伯伯，我准时等你。”
话音刚落，四兄弟推门进来，阿峰对着袁伯伯询问的目光说：“师傅，没事。”“鹏飞，你讲吧！”袁伯伯用手势让大家坐好。
于是我从公共汽车上看见她讲起，讲了她被色狼追踪，讲了王师傅偷看她和那个男人的裸体，讲了王师傅对我讲这件事以及他的死，讲了她对我的追杀，最后讲了发生在隔壁的那件事。讲述之间，袁伯伯神态安详，听得十分认真，四兄弟神情专注，一声不吭。有一种无形的紧张笼罩了小小的房间，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剑悬在半空，让大家的精神无法放松。
“完了？”袁伯伯问。
“完了，就这些。我想请袁伯伯找一找丐帮的熟人，查一查这女人的情况，我们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最好把这件事化解了，免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再说咱本来对她没什么恶意，何苦被她苦苦追杀呢？”
“嗯。”袁伯伯陷入沉思，四兄弟趁机舒了口气，悄悄地议论起来。突然，“铛铛”一阵门响，再次绷紧了大家的神经，阿月一个高蹦下地：“不好，又来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使屋里的气氛又立刻紧张起来，看得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在静默中房门又“噹噹噹”响了三下，袁伯伯压低声音问：“谁呀？”外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是我，袁叔，隔壁的。”接着又有个童稚的声音：“袁爷爷，开门呀，是妈妈！”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阿峰去开门，阿月仍不忘诙谐：“是谁的妈妈呀！”阿连也凑趣：“快给妈妈开门！”随着房门拉开，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拉着隔壁的女孩笑盈盈地站在门外。袁伯伯起身把母女俩往屋里让，大家也都站起来给母女让坐。妇女并不坐，大家也只好都站着。袁伯伯首先搭讪：“他嫂子，你这是刚从单位回来吧？”妇女很爽快地：“啊，袁叔，趁午休我回家看看，到家听娟娟说头午家里进来坏人了，多亏你们家的客人把坏人赶走，救了娟娟，我特意来道声谢。”说着把目光转向我：“这位就是救娟娟的小兄弟吧？”我连忙答应：“啊，没什么，正巧让我赶上了。娟娟没事吧？”“没事，多亏遇上贵人，娟娟这孩子就是不听话，每天都千叮咛万嘱咐的，你看，偏不听，不问谁就给开门，要不是遇上了小兄弟，不就出 大乱子了吗！”袁伯伯客气道：“他嫂子，咱彼此没说的，你不是也常帮我们吗，这也是赶巧的事，该着娟娟福大命大。”“袁叔，别那么说，这可是救命之恩呀。娟娟快过去谢谢小叔叔！”女孩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免有些害羞，仍然拽住妈妈的手，看着我说：“谢谢大哥哥！”“这孩子！”我接过话头：“没关系，我们原来就这么叫的。”女人又急喳喳地说：“袁叔，小兄弟，我就不打扰了，吃完饭还得上班。娟娟，跟爷爷、哥哥们再见！”女孩摆手与大家告辞，母女俩在寒暄声中走出去了。
“听到没？可见鹏飞说的都是实话。”关上门，袁伯伯马上对徒弟们说，“以后没事不要到处乱走，尤其不能单独出去。这事没过去以前，大家要特别小心。”四兄弟一齐答应。时近中午，我也起身告辞。
晚饭过后，我告诉母亲一声，就从家里出来，先到以前的同学家里逗留一阵，然后就去平顶山。
今日的平顶山与竞技大会那天不同，那日是皓月当空，如同白昼，今天是繁星满天，暖风习习。山上无人，更显得空旷寂寥，望着山下万家灯火，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对家庭温馨生活的回味和追求，我又不禁想起那个神秘女郎，不知道这繁星一般闪烁的灯光中，哪一盏才是她的守护之星呢？
静穆空旷的环境使我的头脑空前地清晰冷静，我再次审视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属于怎样一种感情。是男女之爱吗？爱情应该是相互滋润才能萌发生长的，可她对我如此一次次地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为什么还对她念念不忘？对，不是爱，那又是什么？是怜悯？不可能。她并未受到伤害，反倒是她一次次地伤害别人。我冥思苦想，忽然一个闪电在我的脑际划过：是神秘感！是她那妖魅一样的神秘引发我的好奇心，使她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
我明白，好奇心是人类基因中很宝贵的遗传秘码，它是不断引导人类认识世界向更高目标追求的火炬，但是它也有时候让人显得很傻。
记得小时候听祖母说，小孩子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所以每次从垃圾堆旁走过，都要注意看几眼，如果有拾破烂的在那翻，我总守在旁边，等着看他刨出小孩子来，当然结果总是失望。长大一点才知道上了大人的当。还有一次睡醒午觉到院里去玩，看见姐姐与小姑娘们坐在一张旧门板上玩，我就晃着大脑袋睡眼惺忪地走过去，这副滑稽相把大家都逗乐了。姐姐说：“你这一觉睡得可不合适了，刚才我们到老天爷那去做客，可好了，吃好多好多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本来回来前儿给你带了一大包，没曾想天上风太大，半道让风吹跑了。”“你骗人！”我嘴说不信，可心里不完全肯定，那些小女孩也都添油加醋地说是真事。一个小女孩还指着木板上几个歪歪扭扭的旧钉子说：“你看见这些开关没有？我们就是坐这块木板去的。”他们看我像是信了，便哄笑着一窝蜂地跑到别处玩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就在那摆弄那些小钉子，盼着木板会飞起来，载我到老天爷那儿去吃好东西。摆弄半天，才明白又上了当。
唉，这一次的好奇，我是不是又犯了傻？
正在我“剪不断，理还乱”的时候，望见袁伯伯的身影出现在上山的小道上，这让我颇感意外。我原本以为，他不是早就悄然立在松下等着我，就是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叫一声“鹏飞”让我吃一惊，奇人的出现理应有个奇特的方式才对。可是没有，更叫我没想到的是，他还口里吟着诗：“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夜暗登临处，星斜会友时。”
我听出来，这头两句是诸葛孔明的诗句，后两句是即兴而作。
我把两手拢在嘴前做喇叭状，压低声音喊：“袁伯伯——”他未答应，只对我挥挥手。我跳下石坎，迎上去：“袁伯伯，今晚怎么这么高兴？不怕被人听到吗？”他抓住我胳膊，嘿嘿一笑：“不是高兴，是大战在即，有些兴奋罢了。”
“啊？”我听了吓一跳，“袁伯伯，没事吧？”“嗯，也许没什么事，就看咱爷们儿的造化了。”
他拉着我到一棵松树底下的石头上面对面坐下，把一只手放在我膝头上说：“鹏飞，不是我夸口，我历来看人没看走眼过，也不是恭维你，依我看，你小子将来必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材，所以我把一件关系到国家和民族利益的大事告诉你，你听了不要有负担，千斤重担，还有伯伯在，伯伯只要你做个知情人，如果你往后有发展，也许能为伯伯分一部分担子。”他停一下，观察我的反应。我毫不犹豫地说：“袁伯伯，你说，我愿意尽全力帮你。”
因为听说事情重大，我一下提高了警惕，不由自主地扭头望了望黑洞洞的四野。袁伯伯说：“不用担心，我已经看过了，方圆五百米以内除了草间地下的昆虫和小兽以外，什么活物也没有。”我放下心来，听袁伯伯说：“我先把今天早晨的事情的真实情况说给你听。”
原来，真实情况与今天早晨袁伯伯在家讲的大不一样。实际是这样的：
袁伯伯点了女郎的痒穴，逼问主使人是谁，女郎宁死不说把前额磕伤，这时候从岩洞里响起一声低吼：“老家伙，不要无理！”接着冲出一个黑巾蒙面的人来。
袁伯伯一愣，喝问：“你是什么人？”那人不容抗拒地：“先解了穴道，我再告诉你！”袁伯伯给女郎解开穴道，又止住血，女郎站起来退到一边。
两个男人静静地对视着，蒙面人从怀里拿出一片铜牌，举起来：“04，还认得这个吗？”袁伯伯睁大眼睛，见这牌子比旧时玩的纸牌稍小一圈，周边是凸起的人参花纹装饰，中间是“参研会”三个汉字，还配有一行日文。
看到这个牌子，袁伯伯内心受到强烈震动，感觉头脑里先是“嗡”的一声，接着飞速闪过早被时光带走的一系列往事，这是些自己极力想忘掉的以为不会再有人知道的不可告人的往事。万万没想到今天竟会有人拿出这块牌子，也就是说世上还有人想要翻腾这些历史旧账！
袁伯伯心里有些怕，有些恼，有些恨，他终于把心横下来，低声问：“你是谁？你拿着这件古董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