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九)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07 10:26:44 字数:3545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身体也恢复了对外界的知觉。我第一眼看见的是在绿色苍穹衬托下,袁伯伯那慈祥的脸上露出的如释重负的笑容,我立刻忆起了被异香迷昏之前的情景,急忙坐起来环顾四周,看见孙亮、马涛和阿峰四兄弟也都刚刚苏醒。我以为,这是那神秘女郎的又一次追杀,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兄弟,我心里涌起极大的内疚,轻轻叫了一声:“袁伯伯!”那六个小兄弟也连呼“师父”。袁伯伯“唉唉”地连声应答。“师父,这是谁呀,这么狠毒,想要咱们命咋的?”阿月嘟囔着说。“师父,你抓住那个人没有?”阿躬问。“别急别急,歇会儿下山回家我再给你们说。”
稍事歇息,我们开始下山。袁伯伯表面看似平静,但我察觉,在这平静的下面压抑着一种强烈的激动和不安。平常师徒们一起,袁伯伯总爱走在前面,可这次,他却被徒弟们落在了后边。我心里责备自己,这都是因为我爱多事,不但牵连这么多人差点丢了性命,而且给从不惹事的袁伯伯带来麻烦甚至危险,我应该告诉袁伯伯这其中的原因。我放缓脚步让过六兄弟。因为山道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行,我只能半侧着身子走在袁伯伯前边,对他说:“袁伯伯,我今天来,本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不曾想事情来得这么快,差点酿成大祸,这,这全怪我。”我要把女郎对我的追杀以及来龙去脉全告诉他,再请他帮我查清那女郎的身份,可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袁伯伯似乎只顾想心思,并没明白我的话,只随口说:“伯伯怎能怪你呢?你不来,俺们也有时候走得很晚,要发生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的。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了袁伯伯的话,我蒙了一头雾水,心想,老人家今天因为我们几个差点丧命而着急上火,受了刺激,也许现在心里还担心着什么,没心思听我说,只好等回家以后心情稳定了,再慢慢说吧。
下了山,袁伯伯请我和大家一起在街边吃了早点,孙亮、马峰便急忙告辞赶去上班——他俩在一年前已经安置办安排到一家国营企业。余下我们六人回到了袁伯伯家。按着往常的坐位,我和袁伯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四兄弟一溜坐在炕沿上。阿峰拿起暖瓶给袁伯伯和我各倒了一杯水,扭头对三个弟弟说:“你们谁喝水自己倒,啊!”放下暖瓶回身坐下。我忙站起身把水杯端到四兄弟面前:“我不渴,你们谁要,拿去喝吧。”四人都推辞不喝。袁伯伯说:“鹏飞,放下吧,都是家里人,客气啥?伯伯没有什么好招待的,一杯白水而已,应了那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
你看,我们还都称得上君子吧?啊?哈哈!”说着笑起来。不知怎地,我觉得这笑里有些苦涩,不知道他这时心里是否闪过“梁上君子”这几个字,如果是这样,那么此时他的笑声里就难免有自嘲、自怜、不平、无奈等多种味道,又岂止是苦涩呢?我想,多数人都赞成“时势造英雄”这句话,可是谁能说这无奈的芸芸众生不是时势造就出来的呢?
“唉,提到君子,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袁伯伯停住笑声,很认真地说,“鹏飞,你注意到没有,现时花市上什么花最值钱,最热销?”
不等我回答,四兄弟几乎异口同声说:“君子兰——”
我表示赞同:“对,可以说现时正兴起一场君子兰热,一棵一年生的小苗,卖到三十元,顶着花的,都几百元钱一棵。”
“几百元钱?那是便宜的,”阿躬接过话头,“前天我在街上看见一人男人捧盆君子兰,有人打听多少钱买的,那男人做了个八的手势。问:‘八十?’答:‘不对。’再问:‘八百?’再答:‘不对。’又问:‘八千?’捧花的男人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旁观的人都把舌头伸出来半天缩不回去。你说值钱不?”
“啊?好家伙!”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
袁伯伯想了一想,看着我说:“鹏飞,这是怎么回事呢?”袁伯伯历来不是没有主见的人,我想,他把这个问题扔给我,大约是想听听我的看法是否与自己一样吧。于是我也就坦率地说;
“我想,社会上如果有百分之一的人同时去做同一件事情,就会形成一股潮流.现在的君子兰热,参与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但是它确实反映了当前社会的一种心态。这大约与刚结束的这场文化大革命有关吧!
文革对我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都是一场浩劫,但是它也给我们中国人带来了思考。不知你们留意到没有,去年岁末《人民日报》副刊发表了一篇题为自古以来的君子之邦——中国的文章,在社会上引起很大的反响。人们在接受了文章的基本观点之余,也都希望与过去的野蛮、暴虐划清界限,做一个人格高尚的谦谦君子。而君子兰这种花的雅称,正好迎合了这些人心态,以至于不知不觉地形成了这股潮流。
“这也许还与人类的心理特点有关。一个人只要是活着,总离不开心灵寄托吧?”
袁伯伯沉思着默默点头。阿月突然发问:“心灵寄托是怎么回事?”
阿峰看着他嬉笑道:“没文化!心灵寄托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吧:就是你的心放在什么东西上,也就是说你每一天为什么活着!懂不?”
“懂了,懂了,”阿月眉飞色舞道,“今天早上的大饼、豆腐脑,就是我的心灵寄托!”
“ 啊?”阿峰大感意外,众人也都一齐哄笑。阿连笑着把手伸进阿月的衣服里:“让我摸摸你的心灵寄托在哪儿呢!”
“好了,别闹了,”袁伯伯收敛起笑容,“我把刚才在山上发生的事儿跟你们说一说。”大家立刻肃静下来,等待袁伯伯揭开事情的谜底。
“事情是这样,”袁伯伯拿起杯子呷了一口水,缓缓地述说起来,“在那只小小的烧瓶落在地上撞破的同时,我已经提气纵身跃上紧靠咱们身边的那棵落叶松的树梢,立即发现有个白色身影非常敏捷地踏着树头草梢向山顶逃窜。我从身形判断这是个年轻女性,她行使的是叫做‘草上飞’的轻功,在世俗的轻功里,这算得上是绝世武功了,如果练到十成,身体只要借一点力,就可以踏沧海如履平地。但是要与‘意行之术’相比,那就是人神之别了。我本来可以瞬间擒住她,讨取解药,可是我想弄明白相关的背景和内幕,对我们面临的危险有个更清楚的认识,以便采取相应的对策,所以我就像影子一样跟在她的身后。她好像早就发现了我,显得很惊慌、很焦急的样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使尽办法急于摆脱我。当然,她没有这个能力。说起来话长,可是当时仅仅是弹指之间的工夫,她就奔山顶的岩洞去了。我想,可不能让她进洞,一来洞里太黑,岔道又多,咫尺之间就可能被她逃脱。二来男女有别,怕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于是我就伸手在洞口里把她擒住,同时点麻她的双腿,使她不能挣扎。”
大家凝神静气听着,眼前闪过一幕幕惊险的画面,袁伯伯又呷了一口水,室内紧张的气氛随之缓和。阿月急忙提醒:“师傅,快要解药!”
“嗯,”袁伯伯接着讲,“虽然我没看到你们中毒的情况,但是我知道那瓶子里不是毒药,就是迷药,没有解药及时解救是很危险的。我就把蜷伏在地的这个女子的脸扳过来,看清了她的面孔,长得挺清秀的,看样子还要比你们小两岁。我就尽量温和地说:‘姑娘,你要明白,你是绝对逃不掉了,把解药给我,我保证不伤害你。’她并不说话,只怨恨地狠狠盯了我一眼,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给了我。武林人是讲信义的,我不怀疑这解药是真的。我又问:‘姑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摇头。我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摇头。我再问:‘是谁叫你这么干的?’她仍然只是摇头。”
“师傅,她怕是哑巴吧?”阿连心里着急,不觉说出声来。
袁伯伯看一眼阿连,接着讲:“不,她不是哑巴。我见好说不行,就想小小惩罚她一下,动手点了她的痒穴。对人的身体来说,最难忍受的就是痛和痒。剧痛,能钻心,能痛彻骨髓,是极痛苦的,但是痛到极点时,大脑神经中枢会自动关闭感觉开关,让人失去知觉,疼痛也就停止了。可是痒就不同,奇痒难抓,好像有亿万条鞭子在你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里用刑,而且无休无止,每一分钟就像一百年那么难熬。要不是事关重大,我不会对一个姑娘用这狠招的。点了她以后,她咬牙挺了一会儿,果然开口说话了:‘老先生,我无论怎样,也不会告诉你。你要非逼我不可,我只有死在你面前。’说着,把头向地上猛磕,前额一下被石尖扎破,鲜血涌出来。我只好慌忙抓住她,用臂弯擎起她的头,又解了被点的穴道,再给她止了额上的血,然后对她说:“姑娘,既然这样,我不难为你,天大的难处我一个人承担。谢谢你的解药!”她站起来,两手叠着放在腹前,低头鞠躬,轻声说:“先生,多谢关照!快去救人,这种药毒性很大,耽误久了,对身体不利。再见。”
阿月打断袁伯伯的话:“师傅,你没记错,她说的是‘再见’?不是说‘塞要那拉’?”阿连拍了阿月一巴掌:“你以为是日本人呀,说‘塞要那拉’?”阿月不服:“又是鞠躬又是关照的,我看就是日本人。”阿连也较上劲:“跟日本人学的,就不兴?”再争下去,看来大家都要参与了。
袁伯伯拦住大家的话头,继续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当我告诉她我叫袁松涛,外号‘白毛’的时候,她低声说:‘我知道,先生。’虽然奇怪,但我明白她不会再多说什么,又担心着你们几个,只得迅速回到松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