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野芳踪(四)
作品名称:迷野芳踪 作者:孽海舟子 发布时间:2012-07-02 10:01:07 字数:4098
“唉,我如果不要那两根鞋带就好!抬脚一走,管他妈那东西的死活呢!那只狼!”王师傅又恨恨地晃晃脑袋,似乎为自己因过于吝啬而吃的苦头非常懊悔。
原来,女子走了以后,石凳上的男人不耐烦地发话了:“我说,快把你的臭鞋带解开!”王师傅并不关心这个男人的痛痒,一边慢慢地穿裤子,一边细细品味对这个女子的印象,直到套上鞋子,才慢吞吞去解那两根鞋带。没想到这个被解缚的男人突然发了疯似的暴怒起来,两拳把王师傅打倒在地,紧接着雨点般的拳打脚踢。王师傅身高马大,体质也不错,但面对这个发疯的野兽般的男人,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男人终于打累了,满腔怒气发泄完了,但他仍不罢休,又把王师傅再次扒光,按在石凳上,像自己刚才那样把王师傅绑得紧紧的,嘴里还悻悻地:“叫你绑我!让你也尝尝这滋味,这才公平。对,这才公平。妈的!”这还没完,又把王师傅的三角裤头硬给他塞进嘴里,然后拍打一下手,才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临走,歪着脑袋看了眼象头瘟猪似的王师傅,又拎起王师傅的长裤给他套在头上,才心满意足地“嘿嘿”一声,大踏步走了。
王师傅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脸色平静多了,又拎起水壶,可能觉得很轻,就晃了一晃,觉出有水,就全倒出来,还不足半杯。于是又添上水,捅了捅炉灶,橙红的火苗蹿上来,坐上壶,呷了一口水,继续闲聊。
王师傅惊魂已定,可是我却隐隐地替他担起心来。对这种担心,应否把它说出来,我在心里费了好些思量。王师傅可能是个粗心人,他大约没把那女子临走的时候所说的话当回事。可是我明白,那决不会只是恐吓一下而已,要理解,对一个视清誉如生命的年轻女人来说,自己根线不挂地与两个赤身男人呆在一起的经历,她会看作是最羞于示人的重大隐私,她会用生命来保护它,甚至作出惊人的举动。如果不提醒王师傅,他极有可能懵懵懂懂地丢了性命,但如果提示他这种危险的存在,那么他将永远失去目前这种平静的生活。权衡之后,我还是决定提醒王师傅,因为我相信这样一个体格强壮的男人,应该具有承担一定心理压力的能力。
“王师傅,”我郑重严肃地说,“你还记得那女子临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吗?”“记得。”王师傅似乎在我语气里觉出问题的严重,瞪着眼看我。我说:“我想,你还是防备一下的好,因为你对我讲了这件事情,如果被她知道了,保不住她不会按她说的做。”王师傅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颇有一些不以为然地说:“就她?哥哥我说句粗话,我就在一个地方怕她,其余不论哪儿,她都不值个儿!”“你说在什么地方怕她?”“床上。”我听着忒不顺耳,可是王师傅却不无憨厚地得意地笑了。我想起古人那两句话:“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无论做什么,总放心不下王师傅,应该直率地说,更主要的是放不下那个威胁着王师傅生命安全的白衣女子。一种前所未有的莫名其妙的情绪诱使我渴望探求这位奇异女人的神秘世界。
中午十二点,我从外边回来绕道去了铸造厂,远远看见厂门口聚了好多人。我心一沉:坏了,出事了!我佯装漫不经心地来到人群边上,听了一会儿人们的议论,我明白了:王金贵师傅死了,法医结论是“一氧化碳中毒”。在那个以煤作为主要燃料的年代,全城每年煤气中毒事件都要发生十几起,王师傅的死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特别关注。但是我相信,这是他向我讲述了那件事情的后果。也许他言语的不敬,加快了死期的到来。我深感对于他的死,负有一份不容推卸的责任。在人们的唏嘘声里,我怀着内疚,重新审视了厂门卫室周边的环境;这是临街的一座厂房,大门面街而开,门卫室是白砖平房,紧挨着大门右侧是围墙,墙外人行道边长着高大的白杨树,旁逸的枝杈伸进墙内,繁密的枝叶几乎覆盖了门卫的小房。立刻,一种对王师傅死因的猜测,浮出在我的脑海里。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到了晚上十点钟,我又去了铸造厂,只见铁将军把门,厂区一片沉寂,墙外白杨树的叶子抖抖地反射着路灯的光影。我确认旁近无人,迅速顺着树干攀上去,沿着斜伸进围墙上方的一根树杈,落在门卫室的屋顶上。我立刻发现脚下有一段枯枝,断茬新鲜,是新近被人踩掉的,我的第一步猜测得到了证实。我轻轻走到烟囱底下,伸手去摸烟囱顶端的陶瓷管口,当即发现已经被人给堵死了,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全部猜测。作案人正是按着我走的路线堵死烟道,导致一氧化碳逸入室内,王师傅窒息而死。我鬼使神差地迅速掏出堵住烟囱口的烂棉絮,丢到地上,顺原路返回。我明白自己做了一件与所受职业教育相违背的事情,这证明了当时社会经过十年动荡,紧随信仰危机之后,道德危机已经严重到了何种程度,连我这个大学生也淡薄了法律意识。
当我双脚刚刚落地的时候,觉得后背被一个东西砸了一下,便顺势瞧地上,发现一个刚才还没有的白纸团。我警惕地环顾一下四周,并未发现异常,于是拾起纸团,剥开,扔掉包着的石块,借着路灯的光,清晰看见白纸上写着黑字:“多事小子,下一个是你!”
面对这一“死亡通告”,我并没有产生多大紧张和恐慌,因为事情的这一步是昨天听完王师傅的讲述就隐隐预料到的,再加上我高傲的本性和所谓的艺高人胆大,所以反倒有一种适得所愿的感觉。这不恰好省去我“踏破铁鞋无觅处”,给我“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机会吗?但我明白,这是生死之搏、玩命的游戏,决不能掉以轻心啊!我揣起纸团,急忙回家。
昏黄的路灯光洒满路面,偶尔驶过一辆机动车,走过两个晚归的行人,城市已经进入梦乡。我无意识地望一眼夜空,阴云满天,不见星月,是一个沉闷的夜晚。
突然不知什么时候,面前闪出一个人来:“先生,你晓得这个地址怎么走吗?”我定睛一瞧,挡住去路的是一个黑而且脏的少年,双手展开一张纸举到我的面前,纸上有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我正想凝眸细看那字,忽听脑后风响,我出于条件反射地向左急闪一步,扭头看到另一个黑衣人正手抡大棒“呜”地一声劈下来。
我不加思索,只按平时练就的招式闪电般抬起右脚,随着这一脚下去,持棒人双脚往前抢两步,抡圆了的棒子不偏不倚,正砸在前面这个人的头顶骨上,俩人同时倒地,软绵绵地压在一起,并不见动弹。
我心中遗憾:可怜两个小乞丐,就这么死了?没法说出你们的主使人了!然面不用问,我心里清楚:一准是她!我只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下手了。我猜想,她大概就在附近隐蔽着,那么,我也不必多管,就让她来收拾残局吧。我迅疾离开了现场。
回到家,我没有一点睡意,把那个纸团掏出来,和那截白裙袖放在一起,脑海里不停翻腾着这两天经历的情景。最后我初步推断:这个女人能驱使小乞丐给她卖命,证明她一定与黑道人物有联系,而从她的穿着气质看,她若不是某一黑道组织的老大,就是该组织高层的显贵人物。怎样才能进一步找出她的踪迹呢?忽然,我想起一个人来。对,明天就去找他!
对下一步行动有了谱,心里踏实,睏意也就来了。可是就在我似睡非睡的时候,却被屋顶上的几下轻微响声惊醒,紧接着透过窗玻璃看见从檐上倒挂下一个白衣人来。
只见这个人白面红唇,头朝下面对屋里,单臂下伸,似乎要推开窗扇,一头长发参差不齐地披散下来,显得格外阴森恐怖。虽然我不相信有鬼,但这般丑恶的模样还是令我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
我躺在床上绷紧神经,等待他进一步的动作,准备采取相应的对策。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只仅仅一个劲儿朝屋里窥探,并不急于行动,于是我悄悄地移身到窗下,乘他不备,突然拉开窗子,一把揪住这个人,猛地把他拉进窗里来。
令我惊讶的是当时手上的感觉竟然是薄片片、软绵绵、轻如败絮。落在地上借着灯光细看,原来是一件独袖白裙,领口处安一个假面具,绘得口鼻眉眼俱全。我顿感十二分地可气可笑。天啊,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任性使气、诡计多端而又顽皮透顶的坏丫头!不必去追她,我想,她一定躺在被窝里偷着乐呢。看来不制服她,我是无法安生了。这更坚定了我明天要去拜访那位世外高人的决心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惊醒,发现天光大亮。我慌忙披衣下床,急急忙忙向外走去。路上冷清肃杀,行人稀少,天上不见太阳,只有灰蒙蒙惨淡一片。
我正后悔出门太早,却见一个老年妇女迎面走来。她头裹三角巾,身穿灰暗的兰布衫,拖着长裤脚,弓腰驼背,行路蹒跚。令人奇怪的是无雨天腋下却夹了一把伞!由于觉得装束奇特,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注意看了她一眼。当时不看则已,这一看让我吃了一惊!
只见她的面孔像涂了油彩一样褐黑,可是露出来的一段脖颈却雪白圆润,没有一丝皱纹,浑似软玉雕就一般。这样美妙的脖颈,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才有,那就是在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她!
正当我惊魂未定的时候,瞥见这老妇人竟将伞尖向我的臀部刺来,我“啊呀”一声向前跃出一大步,总算避开了这一击。我骤然忆起在学院上武器课时,老师讲过一种叫“毒伞”的暗器,是执行暗杀任务的特工有时选择的一种以注射毒剂致人死命的武器。这种毒剂只要见血,几秒钟就会致人死亡。这次我真的被吓着了,慌不择路地朝前狂奔。
可是我回头看,却发现那怪模怪样的老太婆距离我竟然仅仅几步之遥!我惊恐地向路人呼救,可是路人像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我拼命大喊,可是连我自己都听不见声音。我惟有狂奔不止,只盼有一扇门,能让我进去躲一躲。
还真巧,天无绝人之路,在前面一条小巷的尽头有一座木板房,半掩着门。我急闯进去,回手把门闩上,不顾外边“咣咣”的砸门声,迈步朝里走。
只听屋里人说:“好,来了!好,来了!”我抬眼一望,当时正像说书人说的,“分开八片顶梁骨,倾下半盆冰水来”,惊得心都凉了。
我看见,房间四壁无窗,在暗红的灯光下,屋梁上坠着一排铁勾,勾上悬挂着被肢解的人腿、手臂和掏空了内脏的躯干,梁下放着一溜案子,上面摆着人头和没有肢解完全的尸体,满屋血腥扑鼻,一片狼藉。更可怕的是屋里案边站的这些人,露出凶残而得意的神情,俨然是一群嗜血成性的野兽,而我却成了送上门来的羔羊!
就在我的身体由于高度的惊悸而将颓然倒地的时候,在我的心灵深处有一粒热核样的东西突然燃烧、扩展,爆裂开来。我知道,那是我人性中不甘认输的本性。在这强大动力的驱动下,我从案子上抢过一把砍刀奋臂一挥,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木屋碎片横飞,我的手碰在床头桌角上,醒了。
原来是一场噩梦!看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再无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