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5节）

　　第三节无声的叫卖
　　
　　做豆面条的失意让我们很遗憾，我们不得不在熟食上动脑筋。我们先做了两种熟食去卖，发现行不通，于是，我们决定卖包子。
　　可是，说到卖包子，我们还不敢做上就出去卖。因为市场上的包子很多，我们的包子从外形到口味，首先不能比市场上的包子差，上市就被市场接受才行。于是，我们不仅买回包子吃，同时自己也做包子吃。从和面、做馅，到擀皮、捏包子，我们都严格要求自己，直到认为做的包子可以上市了，才决定上街去卖。
　　于是，小小的屋子里，又多了一个发面用的小陶瓷缸，和一个蒸包子用的大蒸锅。
　　我们上午做馅，吃过午饭开始蒸包子，蒸完之后，用食品袋把包子一袋三个装好（这样可以不必用手来抓）。市场上一块钱两个，我们决定一块钱三个，并且比市场上的包子要大一些。然后，把装好的包子放进两个纸箱子里，下午五点多钟，老公用自行车推着出去卖。
　　第一天出去卖包子时，老公推着车子到了门口却犹豫了：“你跟我一块出去吧。”他好像很胆怯的样子。
　　我笑了：“去就去。走。”我太知道自己的老公了。
　　他们一块来到十字街口，和几家卖馒头的小贩们站成一排。老公把车子支好，再把两袋包子放在箱子上面做幌子，我们就站着等待顾客的光临。
　　旁边的小贩们知道我们是卖包子的，也不觉得抢他们的生意，就好奇而友好地过来问这问那。
　　“你得叫啊。喊啊，”
　　“不叫，人们还以为你们在这儿等人呢。”
　　“像个走街串巷耍猴的——耍猴唻——耍猴唻。摊子太小、太小啦。”
　　人们七言八语，更让我的心里七上八下。车流如织，行人匆匆。我张了张嘴，声音却怎么也高不过旁边的人，叫喊了几声更不敢出声了。有人向我们走来时，我就赶紧把头低下。送豆面条时的冲劲，这时已经无影无踪。也许那是因为只有我们自己，面对的也不过是餐厅那样的小环境，怎么想就敢怎么说。而现在，面对的是大街，旁边摊贩们的阵势就把我们给唬住了。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拉着一个小男孩走到我们面前：“是包子？多少钱？”
　　“一块钱三个。”我说话的声音愈说愈低，同时，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是卖包子，又不是问别人要包子，指望自己的劳动挣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卖两天就好了。给我拿两袋。”中年男子说着递过来两块钱，然后拿上包子就走了。走出去几步远之后，又回过头来说，“要是好吃，我天天买你的包子。”
　　在这需要鼓励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正好给予了我，我最想说的是“谢谢”，可我却只是冲他点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觉得旁边粗声大嗓门的阵势，和温文尔雅的词汇很不协调。我也许应该说“常来啊，买多了还赠送呢”，可我那样说，不是贬低了人家的诚意和鼓励了吗？我想冲他笑笑，又觉得本来很真诚的笑，却做了包子的附加价值。所以，我只能让感激在心里涌动，看着他拉着小男孩越走越远，
　　我正在发呆，一位老大爷走了过来：“这里总算有人卖包子了。多少钱？”他看了看纸箱子上面的包子，“不小嘛，给我拿五袋。”
　　我们正在发愁卖不出去，突然听到有人一下子买五袋，我们高兴得有些手忙脚乱。我从纸箱子里往出拿包子，老公收了钱，老大爷乐呵呵地拎着包子走了。老大爷走了很远，我才想起没有送人家一袋，顿时心里一阵抱歉、一阵感激。
　　“明天，不，以后，遇上这样的情况，可要记住送人家一袋。每天有些回头客就好了。”我说。
　　“嗯。”老公也赞成。
　　
　　第四节小喇叭开路
　　
　　第一天做的包子全都卖完了，这让我们有了很大的信心。虽然没有挣到多少钱，但是在心情上有了很多感触，这给以后如何与顾客交流打下了基础。这时候，我们发现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小喇叭，那样我们就不用发愁叫不出声了。
　　说买就买，花了三十块钱，我们买回一个充电小喇叭。回去后，我们就开始录音。
　　“包子、包子，一元三个；一元三个，包子、包子。”我先用普通话录上以后，又用本地方言录，“卖包儿啦，卖包儿啦，一块钱儿仨。一块钱儿仨，卖包儿啦、卖包儿啦。”我录着，放着，觉得很好玩，回头冲老公笑笑，“来，你也录上试试？”
　　老公高兴地接过小喇叭玩了起来。玩了一会儿，他笑笑说：“还是你录上好听。两种声音，外地人也能听懂，本地人也能听懂。”
　　我们正说得起劲，有人推门进来。
　　“我还以为有人在你家卖东西呢，来了门口才知道是你们俩在玩。”邻居听到小喇叭的声音，好奇地跑了过来。
　　这时，我们才想起声音放的太大了。我赶紧说：“我们玩呢。把你们吵着了吧？”
　　“没事，没事。你们这俩人，两个人还这么红火。”邻居笑着说。
　　有了小喇叭，老公就开始一个人出去。这样我就可以在家做些家务。每天晚上，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以后，就坐在火炉旁边，看着墙壁上的石英钟，静静地等着老公回来。院里一片漆黑，低矮的小屋里，寂静的灯光下，我不开电视，也不开收音机，为的就是能听到老公进门的声音。想着他眼巴巴地等着有人过来买包子的神情；想着他站在人潮车流中却很孤独的身影；想着他迫不得已才站到街口的无奈和无助；我恨不能天天和他站在一起，分担那日复一日的焦急与疲劳……直到他回来，我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只要听到小门一响，我就赶紧跑出去，先把两个纸箱子接进来，再把门开大一些，让老公把车子推进来。接箱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的收获。或者看车把上挂没挂着小喇叭，也可以判断今天的收成，因为箱子空了，小喇叭就放到箱子里了。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笑着迎上去，等老公把车子放好，然后我们一块儿回屋。
　　老公每天回来之后，如果卖完了，他就不觉得累，进门就把一堆零钱先掏到床上整理一下。如果卖不完，他就会无奈地说；“又有好几天不用做饭了——”他把尾声拖得长长的，好像一口气想跨越吃包子的日子。但是不管怎样，我都会高兴地凑过去说：“只要坚持下去，会好起来的。”或者说，“没事。咱又省得做饭了。亲戚们也能分享美食了。要是平时，咱还舍不得专门做上送人呢。”然后，我就打电话叫亲戚们过来，要么一块儿吃；要么拿上走。
　　我们一天最多做七八个包子。老公下午五点多出去，一直到七点多才回来。除去成本，一天最多能挣七、八块钱。虽然惨淡经营，但是，我心里很踏实。因为，我们选定的目标，总算稳步上路了。
　　
　　第五节“教训”丈夫
　　
　　可是老公不干了。觉得一天才挣几块钱，根本不是他的心思。有一天，我早早地收拾好，已经在那儿剁白菜了，他却坐在那儿不动地方。我叫他过来帮忙，他却说：“不想卖包子了。卖的还不够吃呢。”
　　我边忙边说：“没事。坚持就是胜利。”
　　过了好大一会儿，他还是坐在那儿不吭气也不动地方。我好说歹说他都无动于衷，我急了：“我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钱挣的少吗？我不想一天挣几百、几千吗？可是，我们有那样的条件吗？本钱没有，身体没有，你想一步登天呀？你想天上掉馅饼呀？我知道你累，一个人又冷又困站几个小时不容易；我也知道，你听到一些泄气话，你就不开心；我还知道，你想起上班时的日子，更是心不甘……”我生气地说着，眼泪不听话地流了出来。
　　“可是，人能倒着活吗？如果能，我还想重结一回婚呢。能吗？既然走到一起了，咱就风里雨里一起走吧，可你怎么就是不知道我的心情呢？不知道两个人的心要往一块儿想呢？我也想跟你一块儿出去卖包子，可是，家里还要洗衣服，还要做饭，这些细活儿你能做得了吗？没有好衣服穿、咱至少要穿的干净些吧？不是自己的房子，咱也要住的干净些吧？没事做的时候，你发愁；有事做了，你又嫌不挣钱。坐着等吧，等老还是等死？要是等，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我急得心都快吐出来了，而且觉得心口在生生地作痛。
　　“几块钱——这也是堂堂正正的钱，不是偷的，不是骗的，咱花的踏实。总比一分不挣强吧？除了本钱不是还落几块钱吗？那本钱里不是已经有我们每天吃的钱了吗？我们挣的是不多，可这至少证明我们还活着——还能劳动……从跟了你，你什么时候挣过大钱？挣上也都还债了。我嫌弃过你没钱吗？心里有万般委屈，我给谁说过？给别人说没面子，给娘说我又怕娘担心……我只想着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可是……没想到我们又遭了这一难……全当这是命中注定的不行吗？遭一难少一难……”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他得病时的样子，心里既替他难过，又觉得更应该珍惜他现在的身体。
　　“你就愁吧，你知不知道，再愁出病来，我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了，也更没有办法活着了……你能好成这个样子，咱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你想想——要是病得站都站不起来，连几块钱也挣不到了，那又是什么样子？你嘴上说拖累了我，可心里根本不知道，你要是明白，就应该知道我每天愁什么，怕什么。你一出去，我的心也跟着你出去了，直到你回来，我的心才能放回肚子里……我一直告诉你‘天无绝人之间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有一天会走出绝境的，可你就是不相信——不相信……我们不相信这一点，还能相信什么？！”我已经泣不成声，不由得蹲下身子猛烈地咳嗽起来。
　　直到老公流着泪走过来，把刀从我手里拿下；又把我扶起来，我才发现左手一直拿着毛巾擦泪，右手一直没有停止剁白菜。
　　老公抽泣着，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边替我擦泪边央求我：“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我都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瞎愁了，再也不耍性子了……”他一边擦去自己的眼泪，一边心有余悸地说，“以后千万别这样哭了啊？！你哭得厉害时把我吓得直哆嗦。就让我们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吧……”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去洗脸，干活……
　　我的心还在一阵阵作痛，还在不停地发抖，这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心——也只有心的存在了……
　　是的，天，天在哪儿？天那么大，哪一片是我们的？脚下无路的时候，就寄希望于天，可是，天会说话吗？她即使知道我们的出路在哪儿，又如何告诉我们？唯一能感知的是自己的心，心又是什么？我的面前只有悬崖和峭壁，两面同样都是绝路。如果摔下去，必然会粉身碎骨，可是，我能任凭这样粉身碎骨吗？我还有家，还有——我是他唯一依靠的老公，还有亲人，还有许多想做而未做的事情……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攀上峭壁，可是，力气呢？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只有知道——应该攀上去的意志——对，没有力气的时候，意志就是力量。想着攀上去就是广大的天，天底下就是广袤的大地，地上就是无数条路……
　　于是，眼睛死死地守望着天空，心开始往上攀登，哪怕只能一点一点地往上攀，或者好几下才能往上挪动一点，那至少在往上——往上。只要意志在往上，心就会往上。心在往上使劲的同时，意志就开始生长，当意志长得愈来愈壮实的时候，心往上攀的力量就会愈来愈大……攀上峭壁之后，心，离天空的距离就愈来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