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节）

　　第一节自造电视
　　
　　我们搬家的车开进一个小巷，在一个狭窄的胡同里停下来的时候，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
　　天气阴沉沉的，零零星星的雨滴让人感觉冷飕飕的。当我们到达即将成为我们又一个住所的地方时，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低矮的院门还不足二尺宽，勉强能抬进家具。这个所谓的院门，不过是在我要住的这座房屋的山墙上，钉了一根木头和一块木板，又在别人家的后墙上钉了一根木头组成的。所谓的院子，是三户人家的院墙和后墙合起来的，还不足两米宽、三米长，抬写字台的时候，转身都很困难。我们住的屋子前面，就是一个二层小楼，它霸占了天空，更夺取了光亮。我走进屋里，如同掉进了地洞里。
　　从屋里往外看，低矮的屋檐外，只有一小片窄窄的阴沉沉的天空，屋里仿佛已进入了黄昏。除了门口和窗口透着一小片亮光，其余的地方都处在一片阴暗之中。
　　陈列家具，我们就费了好大的劲。屋里原有的两个钢管床已经占去将近一半空间，窗前剩余的那点空地，刚好放下两个木箱子。从箱子里拿东西时还得上床。后墙根只能放下缝纫机和写字台。两个小沙发放在山墙跟之后，屋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了。我们的床和茶几等家具，还有卫星接收器等物件，只能转移或者送人。使本来就不富足的家，显得更加单薄了。
　　水龙头在墙角竖着，只能把蜂窝煤火和它挤在一起。烟囱从天窗上伸出去，为了避免烟囱口流出的烟水污染进出的人，只好把烟囱末端吊一个瓶子，炸弹一样。煤球没地方放，只能垒在窗台外边，把那点有限的光亮也遮挡了。
　　阴冷的屋子里，找不到一点家的感觉。晚上，我们收拾完毕之后，目光同时落到了电视机上。昨天我们还可以想看哪个频道就看哪个，而今天，却因为这个地方既不能用卫星接收器，又没有闭路线，所以，电视只能成为摆设。这时，老公又想起了那个久已不用的收音机。
　　“太闷了。”老公说着就爬到了床下，找那个放杂物的纸箱子。
　　“算找了！太累了！睡吧。”我爬在床上已经有些昏昏欲睡。
　　“没个解闷的东西，更闷得慌。”老公在床下边找边说。
　　找出来之后，老公调来调去却收到了一个熟悉的电视剧的声音。这让我一惊，我一下子坐了起来，跳到地下，枕着他的肩膀，如同发现了奇迹似的用力地听着，想看看还能收到些什么。令我们高兴的是，竟然收到了好几个电视节日。我们一下子都来了精神，似乎这枯燥的日子，就指望它给我们带来一些快乐了。
　　“可惜电视和收音机连接不到一块儿。”我说。
　　“怎么不能？”老公说着，就把闭路线重新插到电视上，又把另一头接到了收音机的天线上。
　　哇，电视屏幕上真的出现了效果不太好的图像。老公也有些喜出望外，像早年调黑白电视那样，转着方向寻找最佳效果。嘿，还真的找到了，我们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不快和疲劳顿时消失了大半。我也忘了坐下来看，而是一直站在那儿看起来。感觉有些累了想坐下时，才发现老公仍然在那儿乐滋滋地举着收音机。
　　“能不能找个钉子，把收音机挂起来？”我说。
　　“对呀。总不能天天这样举着收音机看电视吧？”老公把收音机递给我，又去找钉子。
　　把收音机挂起来之后，面前出现了这样一个景象：宽宽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比手掌大一点的收音机，简直像个大蜘蛛。天线长长地抽出来，映着灯光斜依在墙壁上；电视机放在写字台上，避路线拉到墙壁上，白色的避路线和黑色的电源线长长地拉着，简直就像蜘蛛身上的长腿。
　　“又一个新发明。”我说。
　　“咱这还是在高科技上搞的新发明呢，要是往年的黑白电视，任你怎样摆弄，也是不行的。”老公看着墙壁上的蜘蛛有些得意。
　　我爬在床上看着那个蜘蛛，心里百味俱全，看着现实和我想要的生活越来越远，兴奋之余便是浓浓的伤感……又想着老公能恢复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足以让我感谢老天了……
　　我听着电视，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搬进城里第三天，天就下起了没完没了的雨。昨天洗的衣服还没晾干，只能拿回来再放进盆子里，两大盆衣服又把地上的空间占去了大半。窗外边的煤球上盖着塑料布，上面又压着木板，雨水敲打在木板和塑料布上，“噼哩啪啦”的响个没完。想着明天、后天还不知道该做什么，这雨声更让我的心里一片烦乱。
　　我站着坐着都感觉太冷，于是就上床躺着。这个屋子的阴冷并不只是因为下雨，而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所致。这冷的感觉更多也来自心情，两天前，已久的温馨仍然铺开在满眼的阳光里。而今天，满眼的阴暗却把已久的温馨压得透不过气来。对未来的茫然无措，更像一张大网，把面前的沉闷网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丝光明和温暖，我钻进被子里仍然觉得很冷。
　　“你也上来吧。”我说。
　　“你盖着吧。有人来了笑话。”老公说。
　　白天，尤其是下雨天，根本接收不到电视节目。于是，老公找出了一些书，想坐在沙发上看。可是，他翻了翻却因为光线太暗而看起来非常吃力。就索性搬了个小凳子，坐到门口的那一小片亮光里，这才问我想听什么。
　　“刚起来就想睡呀？我念书给你听吧。”老公说。
　　“行。念吧。”我像一只怕冷的猫，蜷缩在了被子里。
　　于是，老公开始念一个又一个的题目和开头让我选择。他今天拿的是一些休闲杂志，我全当打发时间，就随意选了一个让他来读。我一边听着，一边任思绪漫游。
　　我们自从走到一起，这种习惯就开始了，而且一直延续了六年多。他碰到我喜欢的文章，或者自认为不错的奇闻轶事，就好像有了好吃的不肯独吞一样，总要抽空读给我听。尤其是在我心情郁闷的时候，这就成了他送给我的灵丹妙药。这也许正是我们感情能够融洽到非常默契的主要原因。他甚至凭感觉就能说出哪些文章好，哪些文章不好。这让我很奇怪也很高兴。他生病后中断了一些日子给我读书，曾让我看到安放在那儿的书报就难过不已。但是他刚好一些就又想起来了，这让我更加珍惜这种默契和快乐。记得他病愈后第一次给我读文章时，我高兴得哭了……
　　现在，他又在那儿读，遇到不常见的字，仍然只读认识的那一半。我只好边听边给他纠正。纠正的时候，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扬起脸冲我呵呵直乐。遇上重复的错字，我着急地训他，他就更加厚脸皮地笑，直到把我也气乐了。他的读书声在阴暗的屋子里，如同清爽的微风吹过沉寂的湖面，而我也像急于要长出水面的芦苇，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我听着老公的读书声，冷的感觉在渐渐远去……
　　
　　第二节大胆闯市场
　　
　　天晴之后，我们就开始谋划出路。
　　可是，在既没有钱，身体又都不强壮的前提下，我们只能从力所能及的小事做起。想着只要能闯出一条长远的出路，我们不怕眼下挣的钱少，也不怕吃苦。
　　我们思来想去，决定从食品上找出路。在食品上，我们首先想到了做豆面条。这种食品加工简单，也不需要太多设备。再者，豆面条在我们这里的市场价格，高于白面做的面条，而且营养价值也高于白面面条。如今，人们对豆的营养价值是公认的。我想，如果把它当主食推出来，也许会有很好的市场前景。
　　我们回母亲那儿背回五十斤黄豆。随即磨成面粉，就准备做。
　　因为家用的和面盆太小，所以，老公又花了二十块钱，卖回一个一次能和十斤面的大盆。我们觉得至少要联系五家客户，一家送二斤面条，五家就需要做十斤面条。
　　我郑重地把一块新毛巾罩在头上，生怕掉进一根头发。我还从来没有和过这么多的面。因为盆边太高，只能把盆放到地上，放到地上又发现屋里的地板很容易被碰碎，又只好搬到院里。我找了两张报纸铺在地上，老公又把沙发垫子给我垫在膝盖下面，然后，老公给我倒水，我就跪着和起面来。
　　当我把面和好，往起站的时候，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用力托住盆边往起站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我感觉只有膝盖以上是我自己的，包括膝盖我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老公见状赶紧出来，才把我扶了起来。我托着老公的肩膀，老公像拖东西一样，把我挪回了屋里。然后，他就蹲下来帮我捶腿揉膝盖，过了好大一会儿，我的小腿才恢复了知觉。
　　老公已经把一块干净的塑料布铺到了床上，并把刀和案板以及擀面杖都找了出来，也把两块干净的白布铺到了桌子上和箱子上。我能站立之后，就赶紧和老公轧面。当我们把那一大块面全部轧完之后，家里除了床和沙发之外，桌子和箱子上面，都摆满了豆面条。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考虑如何把面条送出去。我们把面条分成五份，决定到五家饭店去闯一下销路。
　　饭店都是下午五点多钟才上班。到了四点多钟，我们把面条用食品袋装好就上路了。
　　因为是第一次上门，我们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和食品的优点都说清楚，尤其需要和餐厅老板当面说，这样才有利于以后合作。等到送了两家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我们决定分头去送，老公送一家，我送两家。
　　我去的那两家饭店，一家老板不在，我跟主管说了一下，就往
　　另一家走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还有很多人，我说我要找她们的老板时，一个端庄而又入时的中年女子向我走了过来。我向她说明了来意，人们的目光马上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我把豆面条放到了桌子上，有人就凑过来看看或者闻闻。
　　“味道比街上卖的杂豆面好多了，那个味儿太浓，上面还有明显的黑点儿。而这个看上去很干净。很舒服。”有人说。
　　我就赶紧和他们说：“我们这是纯大豆做的豆面。街上卖的是传统的、用杂豆做成的。那种面条只能做汤用，做主食吃起来口感就会很涩。而我们这种豆面条，是可以当面条来食用的。豆制品的营养价值大伙都知道。我们破例把它当主食推出来，试试看如何？”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那样，我们既能达到科学营养，又是一种风味美食。我经常吃它，它并不比猫耳朵、刀削面的口味差。如果能打开销路，对于咱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了？”我感觉自己在做演讲似的，因为目的在豆面条上，而不在人群上，所以一点也不紧张。
　　“豆面条？都习惯了做汤用了。”女老板若有所思地说。她一直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我这种面条，和街上卖的那种口味完全不一样，既爽口，又筋斗。而且没有一点涩和硬的口感。你们先尝尝？可能是因为豆面太贵的原因，或者是因为城里人还没有把它当面条吃过，那我们就不妨给它开个先河？”我迎上女老板的目光，自信地说。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你为什么这样想呢？”女老板问我。她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移动着。
　　“因为我现在正为生计谋划出路，想创业却没有资本，只能从小小事上做起了。当然，这首先需要得到你们的支持，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我真诚地说。
　　“啊！”女老板笑笑，回头对她的雇员说，“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你们这样说话呢？”她又回头对我说，“那你放下吧。看看销路如何，我回头再给你结算钱。怎么样？”
　　“当然可以。”我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微笑着说，“那好吧，我想记下你的电话，回头再联系。”
　　“可以，就凭你的真诚和魄力，我很愿意和你合作。”女老板把电话号码告我之后，客气地说，“那你慢走。”并且送我到大厅的门口。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向女老板和众人挥挥手，我能感觉到人们欣赏的目光，一直在身后跟了出来……
　　带着女老板的鼓励，我一路想着豆面条的明天，不知不觉已走过华灯初上的街道，回到了我们住的那个街口。
　　街口距离我们的住所还有很远一段路，里边也没有路灯。见老公没有在街口等我，就知道他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就站在街口拐角的空地上等他。
　　我想起今天接待我们的人，都很热情友好，而且对豆面条也很感兴趣，这让我很高兴而且很有信心。我虽然就站在人行道的边上，可对灯光、行人、车流都视而不见。我一直痴痴地想象着豆面条的出路，还有出路上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
　　我想着、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他在人流中慢慢地走着，他的步子看上去总比正常人慢半拍。他走路的姿势，不管凭感觉，还是仔细看，都能发现他身体的左右结合，还是不那么协调。见他努力往快走，但还是走不快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难过，他以前骑别人的摩托车都跟玩似的，现在，他却连自己的自行车都不敢骑了，而且走路都要加倍小心……其实，他还是一个处在恢复阶段的病人，现在却为了生活，不得不和我一块儿打拼。如果我的身体再强壮一些，如果我们的经济状况再稍稍好一些，如果……如果……
　　我能感觉到他太累了，曾经上山下河都不眨眼的男人，现在，却在车流如织的闹市紧锁眉头，为了找到一个能吃饱肚子的生计，不得不走好远的路，再和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低声下气地说好多话，何况他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话；尤其是在别人不接纳他的时候，他就更加无所适从。我曾经不止一次和他在尴尬的场面来去从容，然后，仔细告诉他应当如何调整心理，可是，他还是怎么学也学不会。我常常恨不能替他说所有的话，恨不能把我心里的力量和勇气都给他。然而，他现在必须学会说话；学会走进这个城市；学会在这里开始又一种生活……
　　第二天中午，我就给五个老板打电话。
　　“你做的豆面条味道、口感都很好。只是顾客说，如果用江水（酸菜汤）做卤，那才是最地道的口味。你有江水吗？要不你连江水一块送吧。”女老板说。
　　五个老板的回话，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做江水，这是我们当地一种传统的食品工艺，大缸家里有，技术母亲就会，难题是那个大缸放在哪里？何况大缸还有很多附加用品。我们住的这个屋子里，多来几个客人，站都没地方站，哪能放下那么多东西？总不能再租一个房子吧？如果只能做汤用，那就等于没有销路。
　　“不仅没有挣到钱，还把十几斤豆面条搭了出去。磨了那么多豆面，那可怎么吃？还花钱买回来一个大盆。”老公一说三叹气。
　　“才出来，才做了一件事，你就泄气了？没事。全当练习跟人说话呢。盆怎么没有用？再做别的食品不是还能用上吗？豆面给娘送回去，大伙分着吃。”我大大咧咧地说，然后再开导老公，“有好多杰出人物创业，在风里浪里打几个滚儿呢，在失败中几进几出，受了伤还要往前走，最终才开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咱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不过是绊住了脚没跨过去而已，还没跌倒呢，再起步就是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多少坎呢！坎就坎，再大的坎也要迈过去，总不能让坎把人挡在绝路上，路是走出来的，天宽了地才宽。”我滔滔不绝地说着，对老公，也是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