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中杰微波公司

　　六月天，孩儿面。刚才还是烈日当空，白晃晃的阳光刺得人眼不开眼睛，转眼间天上竟布满了黑云。几声惊雷在低垂的云层中滚过，瓢泼大雨就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
　　哗哗的暴雨中，一辆送货的面包车沿着一条偏僻而狭窄的沥青路驶进了北郊一个早已破产的小厂，在一座废弃的仓库跟前停了下来。
　　仓库的门开着，门旁边挂着一块长条形的牌子，白底黑字写着：“中杰微波通讯有限公司”。面包车副驾驶的门开了，洪杰从车上跳下来，双手遮雨冲到仓库门口，大喊：“杨丹，杨丹，快叫他们出来搬东西！”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四、五个年轻人从仓库里跑了出来，撑开一把雨伞，把洪杰罩了进去。面包车司机也下来了，打开后备厢的盖子，露出了三个不大不小的纸箱子，里面的座位上还有三个。
　　在司机的帮助下，几个年轻人一人抱着一个纸箱，被大雨追着跑进了仓库。洪杰也搬了一箱下来，女人自己淋着雨，一直把伞给他打着。
　　面包车开走了，雨也略微下小了一点。洪杰发现仓库里有几个地方在漏雨，但雨水都被地上大大小小的塑料盆接住了。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着女人说：“杨丹，这里条件比较艰苦，委屈你了！”
　　女人拢了拢被雨水浸湿的头发，笑着说：“没啥可委屈的，条件再苦也得忍着。谁让我是你老婆呢！”
　　女人正是洪杰的妻子杨丹，和洪杰差不多高的个子，身材丰满，曲线诱人。她本来在银行上班，收入十分稳定，因为丈夫辞职开公司，也把工作辞了，下来帮他。
　　小厂倒闭好多年了，因为这块地实在太偏，至今也没被哪家房地产公司看中，他们便靠出租厂地给本厂的下岗职工发点生活费。厂里的设备已经拆掉卖光了，厂房租给人家作了存放货物的仓库，两层的办公楼上有五、六家公司，都是做电子产品的。洪杰的“中杰微波”开张时，资金非常紧张，只好租了他们最便宜的仓库！
　　“中杰微波”注册资金五十万。洪杰、杨丹两口子多年的积蓄只有不到十万块钱，他们便利用杨丹银行分的那套三室一厅的福利房作抵押，贷了二十万；杨丹又从她父母那里借了十万块，洪杰好话说尽、胸脯拍破，总算说服他的两个在本市工作的大学同学入股，一人出资五万块，这才紧紧张张地凑够了五十万。
　　仓库正中拼着两张条形长桌，桌上铺着绿色的橡胶垫。桌上摆放着万用表、功率计、频率计、示波器、编程器、仿真器等电子仪器、仪表；这些设备大部分都很陈旧，是洪杰通过关系从几个电子研究所低价买来的处理品。两桌之间竖着一排带檐子的隔板，檐子下面隔不远就装着一根小日光灯，灯管都亮着，发出雪白而柔和的辉光。灯光下有一些医用托盘，里面放满了IC裸芯片、各种封装、集成块、二极管、三极管、电阻、电容等电子元器件。托盘旁边，还放着一些里面长着许多小凸台的铝盒子以及少量的铜盒子。将这些电子元器件按复杂的工艺路线装进铝盒或铜盒，便形成了一种微波产品。
　　六个纸箱内装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电子元器件。洪杰招的那几个年轻人大多是学电的大学生，当然都是杂牌大学毕业的；如今电子专业的大学生十分抢手，稍微好一点的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是不会来洪杰这种私人小公司低就的。好在“中杰微波”所有的技术问题均由洪杰自己负责，这几个年轻人所做的工作基本上与装配工人相当，不需要太强的理论知识，杂牌学校的毕业生完全能够胜任。
　　这几个大学生中，有一个是学机械的，他负责设计装元器件的铝盒、铜盒。图纸画好后，送到附近的私人小厂，包工包料请他们加工。北门一带，搞机械加工的私人小厂不要太多，洪杰根本不愁找不到地方。
　　年轻人把纸箱拆开，取出元器件，按种类分别放进不同的托盘里，经抽样检测后装入铝盒或者铜盒内。公司成立后，洪杰接的第一批订单，就是给一家移动通信设备公司做几百套倍频器和混频器，合同金额几十万。这两种产品洪杰相当熟悉，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交货及时，赚钱是必然的，洪杰对此充满了信心。他安慰妻子道：“杨丹，任何创业，一开始都会比较苦，但你要对我有信心！相信我，也许用不了一年，我们就会离开这儿，搬到一个像模像样的地方，继续发展。”
　　杨丹笑着说：“我对你当然有信心了！不然也不会掏空家底支持你开公司了。我相信我老公的选择是对的，国家的经济形势这么好，又大力扶持私营企业，这对立志创业的个人来说，真是如鱼得水。我老公有技术、有头脑、有眼光，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民营企业家是迟早的事！”
　　洪杰握住妻子的手，说出了他心底的一点隐忧：“谢谢老婆的鼓励！不过你也要心理准备，市场经济瞬息万变，风云莫侧，我们的投资也有可能失败。最坏的结果是这五十万赔得一分不剩，房子归了银行，我们两口子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杨丹看着丈夫的眼睛，坚定地说：“即便是这样，也没什么！我们两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绝对饿不死！孩子跟着外公外婆，也能长大成人！”
　　杨丹的父母都是银行系统的退休职工，退休工资虽然不高，但很稳定，养活老两口加一个外孙应该不成问题。
　　洪杰大为感奋，摇着老婆的手说：“谢谢你，杨丹。为了孩子，为了你，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会努力去做的，目前我们国家的信息产业正在飞速发展，微波产品的市场很大，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中杰微波’非但不会破产，而且还会发展壮大，成为一个明星企业、利税大户。我们的前途一处光明！”
　　杨丹自然相信，连连点头。夫妻俩携手来到仓库门口，凝目远眺。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又露出头来，驱散了乌云，将周围的天空染得湛蓝湛蓝的。
　　80所和金仕达投资有限公司合作的低温公司挂牌成立了，名曰“金仕达低温实业有限公司”，由金仕达总经理金总任法人代表；地点就设在80所一环内的物业楼十楼，整个半层都是他们的。
　　金总果然有些神通，没往公司帐上打一分钱，竟也顺顺当当地拿到了营业执照。据金总事后透露，他在会计事务所有朋友，只花了很少一点好处费就开到了货真价实的验资报告，为办理工商及税务执照扫清了障碍。
　　金仕达公司信守承诺，让林子健出任低温实业公司总经理，他们只安插了包括一个副总、两个会计、两个采购在内的不到十名员工，按照分工，林子健主管生产和销售，金仕达方面的副总负责财务和采购。为了照顾林子健的情绪，金仕达答应给予他“一枝笔”的特权，即凡是林总经理签字的单据，一概予以报销。
　　公司挂牌的前三天，一室就开始搬家了，把室里的电脑、营具、成品半成品、零件及原材料一古脑搬往新址。搬家那天下午，林子健和一室调度、拟任公司生产部主任的孙志强正在楼道里指挥一室的员工往楼下搬东西，黄汉麟刚好来八室了解“低温测试装置”的进展情况，大家不期然碰在一起。一室搬家的震动与喧嚣也吵得八室的人无法工作，他们纷纷跑到门口看热闹。动口不动手地指点评论。池恒和韩东见黄副所长来了，连忙走过去，站在他身后。
　　林子健本待转过脸去，装着没看见黄汉麟，但汉麟偏生又站住了，像是要和他说话的样子。孙志强先打了一声招呼，他只得挤出一副笑道：“黄副所长来了？”心想他妈官大一级压死人，你黄汉麟要不是副所长，我才懒得理你呢！
　　黄汉麟不冷不热地说：“搬家了？你们动作挺快的嘛。”
　　林子健故意气他，道：“这次和金仕达联合，咱们一室可是筑巢引凤啊，都是为了80所好嘛。高副所长和我可不敢怠慢，顶烈日冒酷暑跑了几天，总算把这事办妥了。时间就是金钱，咱们一搬过去，公司就可以挂牌了！”
　　黄汉麟果然生气了，涨得满脸通红。他忍住心头的怒气，冷笑着说：“筑巢引凤？我看是引狼入室！你们不吃个大亏，也意识不到狼的本性！今天你们兴高采烈地搬出去，我敢断言，不出一年，你们就得灰头土脸地再搬回来！”
　　林子健也火了，大声顶撞道：“就算是引狼入室，也是所党政联席会议讨论通过的，并非我林子健一个人要引的！黄副所长有意见，可以在党委会上提，在这里冷言冷语地咒我们，算什么本事！”
　　黄汉麟忍无可忍，愤然作色道：“我咒你们？谁不知道这件事始作俑者是你林子健！钟所长和高副所长不可能考虑得这么细。你搞了这么多年低温，应该清楚这样的一个低温公司会有怎样的前途！”
　　林子健瞪大眼睛说：“我当然清楚啦！金仕达公司就是一只金凤凰，咱们筑巢引凤成立的‘金仕达低温实业公司’绝对开张大吉，财源滚滚！”
　　黄汉麟鼻子里“哼”了一声：“是狼还是凤凰，咱们走着瞧！”
　　林子健梗着脖子道：“走着瞧就走着瞧，我就不信你黄汉麟还是个大预言家？”
　　孙志强拽着他的胳膊劝道：“子健，你就少说两句吧！咱们还是搬东西要紧，走吧，走吧。”硬拉着林子健钻进电梯，下楼去了。
　　黄汉麟气犹未消，冲着电梯骂道：“没见过这样的大笨蛋，人家挖了一个陷阱，他就睁着眼睛往下跳！”
　　池恒劝道：“黄副所长，都是既成事实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韩东也道：“是啊，他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反正最后赔了也不用你负责！”
　　黄汉麟像是害牙痛似的抽着凉气说：“你们不知道，我心里难受啊！就像母藏羚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猎人拉去开膛剖肚一样难受！一室这次亏可吃大了，那帮民营企业家比狐狸还狡滑，研究所的知识分子哪里玩得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