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阴阳两茫茫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苏牧宁感觉时间好难熬，漫长好像她走过一个世纪，她多么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她马上就可以见到她的张天宇了。
　　苏牧宁苍白的脸上竟然绽放出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狰狞，左肩胛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自己的右手也一直在流血，她仿佛听见血液在体内流动的声音，这种声音给她带来莫名的快感。她快要死了，她终于如愿以偿，她可以在那面和自己心爱的张天宇重逢，他们可以继续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慢慢地，慢慢地，苏牧宁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很重，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模糊。
　　终于，她微笑着，如愿以偿地闭上了那双美丽的双眼。
　　低矮的茅屋里，一盏油灯挂在中间的柱子上，幽暗的灯光照遍了屋子，苏牧宁受伤的左肩胛已经用纱布缠了起来，右手也裹上了纱布，脸色惨白躺在床上。苏牧宁悠然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知道自己如意算盘落空了，她获救了。
　　“妹子，你咋滴啦？”随着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响起，一个皮肤黝黑的村妇掀起门帘走了进来，看着就十分丰满型的农村女人，走起路来脚底生风。
　　听到声音，苏牧宁哭得更凶了。
　　“妹子，咋滴啦？”苏牧宁的哭声，明显让这个村妇手足无措起来，局促不安地问。
　　“你们不该救我。”苏牧宁梨花带雨地抬起脸，似乎很委屈地说。
　　“哎呦！妹子，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嘞。”村妇娇嗔地瞪了苏牧宁一眼，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这个神态一出来，倒有几分滑稽。“我以为你伤口又发作了，原来是这小事，你这是咋滴啦？蝼蚁尚且偷生，你咋就不想活了呢？是不是怕伤口留下疤痕咋地？没事，有衣服遮着别人看不到。”村妇一边笑着一边说，自作聪明地安慰苏牧宁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在灯光下耀眼地白。
　　被村妇这么一说，苏牧宁倒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不理睬村妇，自顾自地哭。
　　“甭哭，甭哭，妹子，在我这里养几天，包你能康复下地，在我们家已经养好了好几个伤员了，护理伤员这方面我有经验。”村妇看起来也是一个快言快语的人，不仅没有计较苏牧宁，反而不停地安慰她。村妇见苏牧宁依然不理会她，反而笑得更加灿烂，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床沿叨叨，“俺叫曹杏花，村里头不论大大小小都管俺叫杏儿嫂，你细皮嫩肉，一看就知道你是城里的女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叫俺杏儿嫂吧。”
　　杏儿嫂和蔼可亲的话语，还有那阳光般的笑容，让苏牧宁感觉像极了亲人，竟然渐渐地忍住了哭泣，突然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哽咽地叫了一声：“杏儿嫂。”叫完，眼眶里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声杏儿嫂里，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与肝肠寸断，叫得杏儿嫂先是一愣，紧接着扑上前把苏牧宁搂在怀里。
　　“妹子，你这一声杏儿嫂，把俺的心就叫碎了。妹子，没事，没事，不管发生了什么，有嫂子在呢。”看着苏牧宁的眼泪，曹杏儿浓眉大眼里也泪花涌动，一双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在苏牧宁的后背安抚地拍着，“妹子，你不知道，你被武工队人救下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连医生都说你失血太多，能不能救活还两说，说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给你输血。”
　　曹杏儿一直在苏牧宁的耳边喃喃细语，又像是自说自话。
　　“你是什么……血型来着。”曹杏儿一边咂着嘴，一边陷入了沉思，“哦，对了，你是AB型血，几个武工队员都没有与你的血型配对，俺就着急了，冲着医生说，什么A型B型的，哪里这么麻烦，就抽俺的吧，俺说出话后，医生和几个武工队员都笑了。”说到此处，曹杏儿也笑了，“妹子，你说俺傻不傻，俺一个乡下女人哪知道血型还分得那么细致，俺当时就想，只要俺的血能救你就行，俺可没想那么多。后来医生对俺说，如果血型不对，输入到伤者体内，会出现严重的排斥，伤者会立刻死亡，吓得俺当时就闭了嘴。”曹杏儿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到现在还在回味着当时自己的无知。
　　“说来也巧，没想到我抽血化验竟然就是AB型血，看起来俺们姊妹俩真的是有缘。”曹杏儿笑靥如花了，似乎在暗暗地庆幸自己救了苏牧宁。
　　杏儿嫂的呢喃细语，虽不像文化人说话那么讲究，倒是话里话外充满乡村人的淳朴。可是此刻的苏牧宁听来像是如沐春风。从炮弹爆炸的那一刻，到她苏醒过来，发觉自己心爱的张天宇离自己而去，给心灵带来的创伤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那份难以割舍情绪，那种无声的难耐，谁也无法体会。
　　从一见倾心，到相知相爱，谁人能体会她与张天宇之间那段不为人知的感情，张天宇是她的一切是她的全部，如今她的一切全部离她而去，她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在苏牧宁爬上悬崖的那一刻，她就是这么想，她要随着张天宇而去，张天宇走了，她决不能独活下去。
　　然，造化弄人，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她被武工队救了，阴差阳错地被救活了。此时，她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怨恨，可这心事又与谁诉说？冥冥之中仿佛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她继续活下去，独自咽下这生离死别的痛楚。从此，她和张天宇只能阴阳相隔，除了诉不尽的相思，剩下的也就是相思了。
　　“杏儿嫂，谢谢你！”还沉浸在悲伤中没有缓过来的苏牧宁，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与其说是挤出，还不如说是从胸腔中迸发而出来的更贴切。张天宇的死，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苏牧宁的心头，那种说不出的酸楚与疼痛，那种说不出的压抑与思念，压得苏牧宁无法呼吸，每一次呼吸都生生地疼。出于感恩，毕竟在关键的时刻，是曹杏儿救了自己，自己血液里流淌着曹杏儿的鲜血，苏牧宁潜意识里还是很感激曹杏儿，不管她愿意不愿意，终究她是活了下来。
　　“傻妹子，跟我客气啥？你们也是为了救赵庄的乡亲安全转移才负的伤，说谢谢，应该俺们谢谢你们，用你们的命换回俺们的命，就冲这，你们的恩情我们报不完。”不知是被苏牧宁感染，还是曹杏儿有感而发，只见曹杏儿香肩耸动，豆大的眼泪从曹杏儿的眼眶里滴落。
　　“你们工作组真勇敢，那个领头的干部叫……”听到杏儿嫂说到工作组领队叫什么，苏牧宁突然浑身肌肉绷紧。
　　“张天宇，对，我听武工队他们说过，就叫张天宇。”杏儿嫂把张天宇三个字刚说完，苏牧宁身体微微一颤。这是苏牧宁醒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嘴中张天宇三个字，尽管这三个字已经在苏牧宁的心里来回呼唤千遍万遍，可是从杏儿嫂嘴里吐出来，苏牧宁还是不能自已。
　　“这次多亏他带领你们工作组了，他可勇敢了，就几支枪硬生生把敌人的活力全部吸引过去了，要不是他呀，赵庄那些乡亲就遭殃了。可是，就这样的好人，咋就不长寿呢？听武工队的人说，打扫战场的时候，连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估计是掉悬崖下面去了。”说到这里，曹杏儿忍不住失声痛哭，把怀中的苏牧宁搂得更紧了。
　　再次得到认证，尽管苏牧宁还是不相信是真的这样，可是它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也让苏牧宁彻底地死心了。
　　此刻，苏牧宁伏在曹杏儿的肩头，她太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了，锥心的疼痛与眼泪已经让她负担不起任何的重量。她和曹杏儿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
　　一个星期以后，在杏儿嫂悉心照料下，苏牧宁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院子里，阳光直直地射在墙根上，和煦的春风让人有一丝慵懒的感觉。苏牧宁躲在院子里那颗枣树下，枣花随着风儿落了一身，苏牧宁一直看着身上的枣花傻笑，思绪一直随着风儿在飞。
　　“妹子，该吃饭啦！”杏儿嫂不合时宜的出现，手里端着煨汤用的陶罐，冲着苏牧宁很大声地叫。
　　苏牧宁悠然地回过神来，冲着杏儿嫂傻傻地笑。“妹子，想啥呢？”杏儿嫂一边盛着陶罐中的鸡汤，一边对着苏牧宁笑着问。苏牧宁冲着杏儿嫂抿着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作答，“你就不要骗你杏儿嫂了，你这神情俺是在熟悉不过了。”杏儿嫂神秘地对着苏牧宁笑，笑容里有些暧昧。“那年，俺刚十八，你石柱哥就央求人到我们家来提亲。”说这话的时候，杏儿嫂的脸颊飞上两朵云彩，粉红粉红。
　　“石柱哥是谁？”苏牧宁没想到杏儿嫂也会害羞，倒是勾起了苏牧宁的兴趣，忍不住问。
　　“就是俺男人，现在娃他爸。”杏儿嫂很直率，说起来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俺爹看他人忠厚老实，也就同意了这门亲事，谁知道他一点不老实，那次把俺带到后山上，竟然趁俺不注意偷偷亲了俺一下。打那以后，俺魂就像丢了一样，没人的时候就会一个人傻傻地发呆，跟你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说到这，杏儿嫂笑得更欢了。
　　“杏儿嫂……”苏牧宁娇嗔地瞪了杏儿嫂一眼。
　　“好好，俺不说了，汤给你盛好了，别忘记喝呀！”杏儿嫂微笑着站了起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身忙别的事情了。阳光透过枣树，打在鸡汤碗上，热气在缝隙里的阳光下变得氤氲起来，苏牧宁的思绪随着氤氲的热气翻飞。苏牧宁目前能做的事就是回忆了，也只剩下回忆了。
　　也许，在回忆里，苏牧宁那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