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生离死别

　　“小宁不说这些了，你吃晚饭了吗？”朱淑贞关切地问，喜极而泣的泪痕仍然挂在脸庞。
　　“是呀！是呀！我们别站在这里了，小宁一定饿坏了。小凤，你去后面通知厨房，做几道小姐爱吃的菜，要快！要快呀！”苏明远显得也很激动，那种沉稳儒雅的样子，此刻在他的身上荡然无存了，兴奋得倒是有点像小孩似的。
　　“好的，老爷。”佣人小凤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后院通知厨房了。
　　四年了，自从小宁失踪后，他就没有吃过一顿安宁的饭，没有睡过一次踏实的觉，每次朱淑贞在他耳边叨叨，他除了用笑容安慰她，又能怎样呢？他如果没完没了地继续这个话题，对于朱淑贞来讲，无异于雪上加霜，他太了解自己的太太了，他又怎么忍心朱淑贞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加之最近因为中统和军统之间闹了一些不愉快，凭中统陈立夫、陈果夫的大权在握，岂能轻易地饶过军统？最近一段日子一直疲于应付中统那帮王八蛋了，苏明远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淑贞，你也别傻站着了，快点带小宁到大厅歇一歇。我去书房打个电话，告诉小宁舅舅他们一家人，上天在省厅开会的时候，小宁舅舅还问到我小宁的下落。”苏明远说完，转身走了，去书房打电话去了。
　　“你爸他今晚是怎么啦？对待女儿就是不一样啊，从来没有看见他这样对待我。”朱淑贞笑吟吟地说，话里有几分醋意。“怎么会呢？在爸爸的心中，妈妈的地位永远是最最重要，任何人侵占不了。”苏牧宁娇嗔地冲着妈妈说，朱淑贞的脸上笑容洋溢，拥着女儿走进了大厅。
　　不一会功夫，厨房的饭菜做好了，闻着饭菜熟悉的香味，苏牧宁有些迫不及待了，端起饭碗就疯狂吃了起来，吃饭的姿势一点也不淑女，苏牧宁真的饿了。“慢点，慢点，没人跟你争抢，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几天没有吃上饭了，也不知道你在外面究竟遭了多大的罪。”朱淑贞心疼地看着女儿，说到难过处，眼泪不由自主地“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妈，我好着呢！就是吃到了家里的饭菜感觉特别的香，所以就不顾及自己的吃相了。妈，你没有笑话我吧？”苏牧宁冲着妈妈做了一个鬼脸，又开始自顾自地吃了起来。看着苏牧宁调皮的样子，朱淑贞忍禁不住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怪怪的想法呢，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宝贝。”
　　“小宁，你能告诉妈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吗？这些年，你一直和那个张天宇在一起吗？”朱淑贞停顿了一下，突然把话题一转。
　　去二楼书房打电话的苏明远刚走到房间的拐弯处，听到大厅里的话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栏杆那里一动不动，听一下小宁怎么向妈妈诉说。这正也是苏明远内心想解开的谜团，这些年小宁究竟去了哪里？
　　吃的香甜的苏牧宁，听到妈妈的问话，下意识地停止了嘴中的咀嚼，张天宇三个字，就像三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在心头，令她的心脏骤然地战栗起来。苏牧宁本以为这次回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从妈妈嘴里吐出来的这个人的名字，让她依然泪流满面。她多么不想欺骗妈妈，把心中的秘密，还有憋屈一股脑地向妈妈倾诉。可是，此刻真的不行，因为妈妈身上多了一层身份，军统青岛站站长的夫人，如果告诉妈妈自己真实身份，这样的话无异于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见苏牧宁有些精神恍惚，朱淑贞便催促：“你倒是说呀，你想急死妈妈呀？”
　　“妈，你就不要逼我了，好吗？”妈妈的再三逼问，一下勾起苏牧宁的泪点，也勾起许多回忆，那段回忆对于苏牧宁来讲，是她全部的甜蜜，也是全部的泪水，这些，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消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爸爸妈妈。
　　“你看你，孩子回来了，早晚会告你，你又何必现在非要苦苦地逼着孩子说呢？”听见苏牧宁的哭声，楼上的苏明远再也待不住了，快步走下楼梯，一边对着苏牧宁说着话，一边又悄悄地给朱淑贞递了一个眼色。
　　“你呀！你就宠着小宁吧，出去多少年了，你也不问一问她究竟去了哪里？你的心真宽呀！”朱淑贞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苏明远佯装没有看见，笑着说：“淑贞，你也不跟我一样，看着小宁哭鼻子，你心里就不难受？”苏明远故意把话题重新抛给了朱淑贞，看着苏牧宁难过的样子，朱淑贞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苏牧宁匆匆吃过晚饭，逃一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知道这样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在内心早已想好应付爸爸妈妈的话，真的面对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些话说不出口。打小到大，苏牧宁没有跟爸爸妈妈说过谎话，但是，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她没有办法和爸爸妈妈实话实说，太多的不得已。
　　苏牧宁还知道，至于她出去这几年，终究要向爸爸妈妈交代，路上早已想好的谎言，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谎话不论怎么包装，最终还是谎话，只是给撒谎的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给想知道答案的人一个心理安慰。早晚要面对爸爸妈妈，只是时间问题。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弥漫了整间小屋，佣人小凤早已在木桶里放好了水，卫生间里散发这淡淡的玫瑰花的香味，沐浴的木桶里飘着一层玫瑰花的花瓣。离开家这么久，小凤竟然还没有忘记她喜欢玫瑰花的喜好，甚至沐浴的时候，喜欢在木桶里撒上一层玫瑰花的花瓣。一股温馨的暖流瞬间在心头漾起，回家的感觉真好。
　　苏牧宁褪去身上的衣裳，光着美丽的胴体轻轻迈进木桶里，温热的水温一下包围着苏牧宁的身体，苏牧宁下意识地把整个头都缩到水里，就这样闷着自己，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一串串气泡泛出水面，伴随着泪水合着苦闷的哭泣声，苏牧宁把头从水底露了出来。
　　她不敢哭出声，现实也不允许她哭。
　　可炮声想起的那一刻，永远定格在她的脑海里，她自己倒在血泊里，左肩胛火烧一样的疼痛，紧接着自己就晕了过去。当她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处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山坡上的枯枝在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天宇，天宇，你在哪里？”苏牧宁下意识的四处张望，然后拼了命地挣扎想爬起来，左肩胛刺骨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啊’一声，重新又跌坐在原地。这时，苏牧宁才发现自己的左肩胛被炮弹的弹片击中，伤口正潺潺往外流着鲜血。
　　她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就在炮弹爆炸的一瞬间，记忆中看到张天宇从自己左侧冲了过来狠狠地推了自己一把，然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飞，再接着就失去了知觉。“天宇，天宇……”苏牧宁再次挣扎着爬了起来，又一阵蚀骨的疼痛传来，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滴着血。
　　这些都不重要了，没有张天宇，她苏牧宁不能独活，张天宇比她的命都重要。一直以来，苏牧宁就是这样定义自己和张天宇之间的这段感情。漫山遍野浓烟滚滚，还有不远处残垣断壁中村庄，唯独不见张天宇。“天宇，你在哪儿？”苏牧宁瘫坐在地上，眼泪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空旷的山坡上只有她的声音在来回地飘荡。
　　苏牧宁疯狂地爬向身后不远的一个悬崖边上，探着头向下张望，悬崖边部有尖锐的风呼啸而过，悬崖底部一条碧蓝碧蓝的河流围绕着悬崖流向远方。张天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炮弹落下的刹那，张天宇为了救苏牧宁，被炮弹爆炸掀起的那股冲击波摔落在不远处的悬崖下面去了，几百米深的悬崖下面是一条经久不息的河流，这么高的距离，别说是人摔下去了，就是一个钢铁巨人掉下去，也会被摔得个稀花烂。
　　苏牧宁一直在摇头，她自己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推断，甚至有些恨自己，怎么有如此幼稚混账的推断，只希望是张天宇跟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可是，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无论自己怎么否定，现实总是那么赤裸裸，赤裸裸得有些残酷，让你又不得不接受事实。此刻，苏牧宁除了眼泪就是眼泪。
　　“张天宇，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你快回来吧，好吗？”苏牧宁期待地扭过身望着身后，她是多么希望张天宇满脸微笑地站在她的身后，然后对着她说：“傻瓜，骗你的，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可是，身后除了还在燃烧的火苗和滚滚而起的浓烟，其他啥也没有。
　　“你这个混蛋，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一直陪我到老的吗？你就这样对待你说过的每一句誓言吗？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吗？”苏牧宁趴在那里，右手使劲拍打着悬崖边上的岩石，竭斯底里冲着悬崖下面狂吼。白皙细嫩的右手掌，被尖锐的岩石划破，伴随着她不停地击打，早已变得血肉模糊。
　　“张天宇，你这个混蛋，你快给我回来，你说走就走，留下我一个人怎么活呀？”苏牧宁嘴唇不停地颤抖，眼泪横飞，凄厉的哀嚎在风中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