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尤智能的妻子高月英，出生在米西区石方镇石方村的一个极其贫穷的农民家庭。母亲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高月英的姐姐和妹妹读了个初中，高月英只读了个小学，不满十三岁便在家里跟着父母干农活。
　　一天中午，高月英同村上的另外两个姑娘一起到石方镇赶集，一个比较面熟、名叫方菊香的中年女子说：“我四叔有个朋友是省上一家国有企业的老总，他托我四叔四妈在乡下帮他找个保姆，你们几个姑娘中有没有哪个想去？”
　　三个姑娘都没有吱声。
　　高月英有点想去，她觉得家里穷，自己读书少文化低，个子矮小，帮父母干活，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了，还是经常被脾气暴躁的父亲打骂，能够进城当个保姆也不错，但又怕父亲不同意，没敢作答。回到家里，高月英诚惶诚恐地向父亲说了这事，没想到父亲不仅同意了，还当即带着她去向方菊香表明了意向。
　　方菊香所讲的四叔四妈，就是方奇石和尤智丽。按宗族辈份，在方奇石跟前，方菊香矮一辈，称方奇石为四叔。方奇石既是企业老板又是政协领导，富贵双全，方菊香叫起四叔四妈来，嘴上像抹了蜜似的。
　　方菊香领着高月英去见四叔四妈，尤智丽一看，高月英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里透红，当即就把高月英留下了。
　　托方奇石夫妇找保姆的刘兴明，对荣光集团的发展有过一些支持，也因此从荣光得到过不少回报。刘兴明妻子卖给荣光集团作劳保用品的洗发水，员工们用了后普遍掉头发，方奇石都给予了包容。刘兴明的父亲和岳父，是从刘邓大军转业的干部，自己又是国企老总，很有优越感，说起话来非常大套。刘兴明多次当着众人的面开方奇石的玩笑，说“方老板钱比我多，但领带都不会佩戴，还是我把他教会的”。刘兴明说一次，方奇石尴尬一次。
　　为了向刘兴明提供一个进门就能做好服务的合格保姆，按照方奇石的意见，尤智丽先让自家的保姆把高月英带训一下。一个多月后，尤智丽通过电话告诉刘兴明夫人，说找保姆的事已经落实时，刘夫人称已经在省城保姆市场挑到了一个。刘兴明家不要了，尤智丽不好意思叫高月英回乡下去，于是把高月英介绍到了城关镇的一家小微民营企业打工。高月英很勤快，每逢星期天，只要不在厂里当班，都要到尤智丽家帮助打扫卫生。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方奇石和尤智丽到了省城，下榻在荣光集团在省城设的办事处。晚饭后，尤智能带着尤立幸去看他们，当方奇石和尤智能正在闲聊时，保姆打来电话，说是有人在方奇石的入户门上挂了炸弹，方奇石电话报警后，米西区公安分局洪局长亲自带领警察赶赴现场，顺利地拆除了犯罪嫌疑人自制的炸弹。经察，此案系两名青年所为，作案动机是高中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生活没有着落，于是产生了仇富心理，把矛头对准了人称米西首富的方奇石。
　　那年，方云虎刚满九岁，出于安全考虑，方奇石决定把他转往省城读书，吃住在尤智能家里，由尤智能代为履行监护人的责任。尤智能的妻子郭丽华是去世了的，方奇石和尤智丽决定，把刚学了驾驶但没有车开的高月英请到尤智能家，负责照顾方云虎。方奇石承诺，待方云虎大几岁后高月英回米西，到荣光集团开小车。
　　方云虎是放寒假前一个月转学到省城的，当时为小学三年级上学期。虽然家庭条件优裕，但方云虎偏食，个子长得较慢，方奇石担心他长不高。方云虎很像妈妈，两只眼睛又大又亮，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跷，鹅蛋形的脸蛋上总是挂着笑容，特别可爱，尤智能在呼他的小名“虎虎”时，总带着一种亲昵味儿，饱含爱意。
　　方云虎在米西时，由于家庭富贵，亲朋好友都很宠他，养成了特别顽皮和随意花钱的习惯。有一次，尤立幸带着方云虎同邻居的小朋友在院子里打乒乓，由于方云虎不遵守规则，同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小朋友抓扯起来，尤立幸当即把两个小弟弟拉开了，事后那个小朋友的妈妈找到尤智能，说是尤立幸帮着方云虎打了他儿子，拿着四百八十元的医疗发票要求赔偿，尤智能为了顾及邻里关系，当即把钱付了。
　　尤智能单位新分的住房楼层较高，顽皮的方云虎上楼下楼，连墙壁都要踢上几脚或者打上几拳，邻居龚阿姨给他取了个小名叫“捣蛋鬼”。方云虎顽皮但很认理，而且特别服舅舅尤智能。有一天方云虎没把家庭作业做完，被尤智能检查出来后，方云虎乖乖地跪在舅舅面前认错，尤智能心疼得眼眶塞满了泪水，连声叫“虎虎，虎虎，快起来给舅舅说。”为了严格要求，尤智能每天只给方云虎两元零花钱，方云虎不够花，就在校门口的商店赊购。学校门口的几个商家不止一次地看见，法定节日放假前，到校门口接方云虎的小车，不是奔驰就是奥迪，于是也敢赊给他。每过两周，尤智能便叫高月英到赊销商店去付一次钱。
　　方云虎在省城读书的两年多，尤智能是编辑记者，读初中的尤立幸学习成绩特别优异，家中特有的书香氛围，对方云虎产生着直接的影响，方云虎的学习成绩比在米西时有了明显进步。
　　一天晚上，方云虎上厕所，看见水龙头在滴水，他想，滴水成河，这自来水浪费了多可惜呀！于是，他主动关闭了水龙头。方云虎根据这件事写的作文《关水龙头》，由于过程叙述和心理描写都相当不错，受到老师的夸奖，并选入了学校的《优秀作文园地》。
　　方云虎在省城上小学期间，方奇山多次在电话中对尤智能说：“虎虎是方家的后代，代为监护的应该是我这个二伯，却给你五舅添了这个麻烦。”
　　对方奇山的话，尤智能起初没有多想，更没想到有什么言外之意，尤智能回答方奇山：“都是一家人，无所谓麻烦，千万别客气。”
　　同样的话，方奇山说了一次又一次，尤智能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方奇山的意思，是想把方云虎转到他的居住地南骄县就读，由他代为行使监护人的职责。
　　在尤智能看来，方奇山是方云虎的伯伯，自己是方云虎的舅舅，谁代为监护都一样，不过，南骄县虽然离省城只有二十几公里，但教育质量同省城相比，差距是比较大的，方云虎继续在省城读书，咋说都是首选。
　　方奇山除了三番五次地委婉表达他的意思外，还利用虎虎假期里去他家耍的机会，给虎虎讲所谓的血统论。年幼的虎虎回来后对舅舅说：“舅舅，二伯给我讲，爸爸那边的兄弟姊妹是血统关系，妈妈那边的兄弟姊妹是血缘关系，血统关系比血缘关系更亲。”
　　尤智能听后啼笑皆非。为了消除对孩子的误导，尤智能说：“虎虎，舅舅给你讲啊，‘血统’和‘血缘’是近义词，也有认为是同义词的。按通俗说法，爷爷奶奶与爸爸之间，外公外婆与妈妈之间，爸爸妈妈与子女之间，即竖向的关系是血统关系；兄弟姊妹之间，即横向的关系是血缘关系。作为爸爸妈妈的子女，无论是与爸爸的兄弟姊妹之间，还是与妈妈的兄弟姊妹之间，都是血缘关系，两者只有称谓的不同，没有亲疏之分。”
　　方奇山给虎虎讲血统论的事，引起了尤智能的注意。尤智能觉得，既然方二哥想把虎虎转到他那里，已经想到这个份儿上了，自己应该把这事儿向妹妹和妹夫提出来，虎虎是继续留在省城还是转往南骄县，请他们抉择，免得方奇山认为自己是在故意装懵。
　　当尤智能第一次提及此事时，方奇石多少有点惊讶，但未置可否，尤智丽问尤智能：“五哥，您不想带虎虎了？”
　　尤智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自己的妹妹，把实情说出来吧，难免影响亲戚关系，不把情况说明吧，妹妹势必误会自己。在两难之间，尤智能选择了沉默。
　　新年正月初五，尤智能和方奇山在方奇石家吃午饭，方奇山在同尤智能碰杯时，当着方奇石和尤智丽再次说起了此事。方奇山说：“为了虎虎，你这个当舅舅的辛苦了，我敬你一杯，以示感谢。要说呢，照料虎虎应该是我们方家的事，虎虎他伯娘已退休在家，不好意思继续给你五舅添麻烦。”
　　“方二哥，当舅舅的照料外甥，无所谓添麻烦，更用不着感谢。”
　　尤智能放下酒杯，心想，方二哥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自己的态度再不明朗一点，方奇山会更加觉得自己舍不得松手，一定是有利可图。于是，尤智能说：“虎虎是否转学到他二伯那里，请方奇石定一下。如果转，过完春节刚好是五年级下学期的开始。”
　　对方奇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方奇石心里有数，听了方奇山同尤智能刚才的对话，更加明白。方奇石想，虎虎不就是读个小学吗，在哪里读都是读，方奇山以为尤智能代管虎虎得了好处，一二再再二三地提出他要代管，无非是想通过自己找点钱，既然如此，如果不答应方奇山，他不仅会嫉恨尤智能，还会对自己有意见。
　　方奇石低声说：“那就转嘛。”
　　方云虎转学后，成绩明显下降，到后来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只好交高学费获得学位资格。
　　尤智丽说：“主要是五哥没有继续带虎虎。”
　　面对妹妹由误会上升为责怪，尤智能依然没作任何解释。尤智能想，怎么解释？说方奇山争着带虎虎是为了捞到好处，只好让给他带，岂不是明明白白地得罪方奇山吗？再说了，方奇山毕竟是方奇石的亲哥，如果这样解释，方奇石将会怎样想？为了亲情，为了和睦，尤智能再次选择了沉默。
　　几年后，方奇石的前任专车司机丰师傅同尤智能开玩笑说：“你尤五哥真的是个书呆子，把虎虎让给方二哥带，你看人家方二哥，这几年得了好多好处，找了好多钱，前几年方二哥哪有钱，一日三餐，连菜汤汤都要和着饭吃干净。几年时间，荣光的轿车拿去了三台，办事处的房租收入相当一部分据为己有，虎虎离开省城后依然占着方奇石的住房不搬。方二哥一没做生意，二没炒股，又不是当官的，资产几百万，哪来的？”
　　有一次，尤智能和方奇山在一起称赞方奇石、尤智丽两口子对兄弟姊妹的好，方奇山得意地说：“这几年我们两口子和女儿们的事，只要提出来，他们都是办了的，毕竟，虎虎这几年还在我这里嘛。”
　　啊！？尤智能被震惊得瞠目结舌，心想，这样说来，虎虎岂不成人质了吗？
　　方云虎转学到南骄县后的第二天，高月英离开省城回到米西，请方奇石兑现承诺，安排她开小车。方奇石说：“你个子矮了，开小车不安全，只能到机焦公司开厂区内的叉车。”
　　方奇石改变当初的承诺，高月英不知所措。
　　尤智丽说：“小高，我侄儿尤立幸还有一年半高考，我五哥工作忙，你干脆再帮我五哥两年。”
　　在尤智能单身期间，同事和朋友先后多次给他介绍对象，有高学历的白领、银行职员、机关干部，还有一位资产达五百万的女老板，这些人年龄大的近四十，小的二十几，都对正值中年的尤智能很感兴趣，可尤智能总觉得不合适。对那位五百万的富姐，方云虎幼稚地给舅舅出主意，“就找那个富婆，如果不行到时离婚分她一半的财产”，说得舅舅捧腹大笑。
　　尤智能在媒体上看过一些报道，说时下都市里有的男人乐于娶进城的打工妹作老婆，图个实实在在过日子。尤智能看后非常认同，他想，自己已经老大不小，应该找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妻子，以后老了才有个照料。在尤智能看来，高月英勤快俭省，能吃苦耐劳，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年龄悬殊大了一点。高月英觉得尤智能为人正直、知识面广、办事干练、敢于担当，气质不凡，是她向往的那种男人。当高月英按照尤智丽的意见，再次来到尤智能的家后不久，他们相恋了。对此，高月英家没什么意见，尤智能一家却开了锅，一是觉得尤智能找保姆做妻子有失体面，二是觉得高月英年龄太小了，尤智能哥哥姐姐的子女，有的都比她大。
　　尤立幸的意见倒很简单，“只要爸爸觉得可以就行。”尤立幸大学毕业那年，尤智能和高月英登记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