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所谓副品，就是质量上有某些瑕疵，连合格等级都打不上的等外品。
　　这几年，云天和诺贝两个公司生产的副品，分别由达宁片区的总经销和通州片区的总经销包销。达宁片区总经销的经理是方奇石的朋友，通州片区总经销的经理是邓洪发的朋友。正由于是两个关系户在包销，其价格公司定得特别低，不仅利润丰厚，而且两个包销者还用不着把货拉到市场上去销售，只需在公司把票一开转手就趸卖了，也就是说坐着喝茶都可以赚钱。对此，其他的几十个经营部意见很大，疯传方奇石同意他的朋友卖副品，也许没得什么好处，而邓洪发同他的朋友之间是利益共享。这些长期存在的意见和议论，喜欢报喜不报忧的方奇石虽然很难听到，但还是有所耳闻，也曾考虑过要解决这事儿，而邓洪发是充耳不闻，不理不睬。邓洪发认为，两个关系户中有一个是方总的朋友，你有意见又能怎样？
　　尤智能卖木地板的时候，对这些情况就已经了如指掌。就这事儿，刘成云专门给尤智能打过电话，说“凭着你尤五哥同方总的郎舅关系，干脆来个一锅端，把副品的包销权全部揽过来，我来给你当马仔。”尤智能按照他自己的做人标准，婉言谢绝了刘成云的主意。尤智能回米西上班后，大家对这件事的意见有增无减，好几个经营部经理直接找到尤智能，要他给大家一个公平的机会。
　　尤智能的态度非常明确，认为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能再拖了。
　　既然方奇石已经同意，怎么解决，尤智能自有方法，说得简单一点，公开拍卖！
　　怎么拍卖，是一篇崭新的文章。如果按副品的不同种类、不同规格分别拍卖其价格，不但烦琐，更重要的是，市场价格是变化着的，拍出的价格管不了几天，如果不随行就市又会显失公平，如果随行就市，花型品种那么多，可能每天都得举行拍卖会，如果不通过拍卖调整价格，人为的因素太多，势必重复昨天的故事。
　　尤智能通过精心思考，提出：“以同品种同规格的优级品当日价格为标准，拍卖百分比。比如，副品价格拍出的百分比是优级品价格的百分之五十，假如优级品当日厂价每平方米为一百二十元，副品当日厂价即为六十元，假如优级品次日厂价每平米为一百二十二元，副品次日厂价即为六十一元。以此类推。这样一来，不仅拍卖后的有效时间是长期的，而且很好操作。”
　　对尤智能的主意，孙建章连声叫好，说：“这个点子太独特了，太好了！我这个人说起来还管过几年经营，但孤陋寡闻，真还没听说过拍卖百分比的案例，尤主任你真的是商务奇才！”
　　“孙总，千万不要夸我。”
　　“尤主任，这事涉及到方总的朋友，我担心方总会不会中途改变主意？”
　　“应该不会改变。”尤智能说，“我给方总讲，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是在这个问题上废除了熟人文化，是应用3D管理模式的具体体现，二是追求了公平，三是势必提高副品的价格，增加公司的销售收入。”
　　在次日举行的拍卖会上，经过激烈竞争，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同一副品的拍卖价比原定的当日价，提高了百分之二十以上。　　
　　
　　尤智能觉得，云天和诺贝两个公司实行合并管理并对其组织机构和人事任用调整之后，涉及公司运行的全套管理制度已经建立，并组织全体员工进行了认真学习和考试，对公司内一些违章违纪的人和事也进行了查处和纠正，解决了一些遗留问题，按制度办事，用制度管人已经开始形成，企业持续减亏，显现出良好的发展势头，与此同时，帮助荣光集团总部及其各公司进行的员工薪酬改革与调整也已经落实。总之，他回米西帮助方奇石治理两个木地板公司的既定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按照原来商定的意见，可以打道回府了。
　　除此之外，尤智能还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个考虑是，尽管说米西是尤智能的家乡，阔别三十多年也没削弱他对家乡的感情，但他的小家毕竟在省城，儿子尤立幸在省城上班，妻子高月英的预产期也只有两个多月了，无疑，妻子和儿子都在盼着他早点回去。
　　第二个考虑，也是最关键的考虑，如果继续在米西为荣光打工，由于尤智能同方奇石的思维方式很不一样，世界观差异太大，担心时间长了，会因认识上的分歧而影响亲情，影响郎舅关系。尤智能原以为他比较了解方奇石，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卖木地板，更不会回米西来帮他，但在一起工作后，才发现他过去对方奇石的了解是比较片面的，也是比较肤浅的。方奇石心地善良，同情弱者，脑子好使，敢想敢干，主观臆断，感情用事，唯我独尊，刚愎自用，霸气凌人等长处和短处，尤智能过去也是了解的，只是了解的程度不够，但最缺乏了解的是方奇石思维方式的缺陷。方奇石只读了个小学，基础文化太低，更没有学过哲学，观察问题，认识问题和解决问题，总是非此即彼，忽左忽右，逆反心理特别强，对《3D管理模式》的学习和应用，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尤智能看来，企业老板也是人，有其长必有其短，有错误哪怕是严重错误都不是最危险的，唯有思维方式出了问题才是最危险的。
　　想到这些，尤智能觉得还是按照回米西时同方奇石商定的意见办比较好，于是他准备向方奇石提出回省城。
　　按方奇石定下的规矩，在家里不谈工作，但尤智能觉得这事儿有很重的亲情因素，还是在家里说比较恰当。尤智能和方奇石一同看完《新闻联播》后，尤智能给方奇石递上一支三五牌烟，自己也点了一支，然后说：“方总，我想现在给您商量件事可以吗？”
　　“什么事？”
　　“我从省城回来九个月了，虽然我的工作按您的要求还有不足之处，我自己也不完全满意，但按照我回来时我们所商定的治理两个木地板公司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我想过几天回省城。”
　　“这个……”方奇石一听，不禁一惊。方奇石没有想到尤智能会提出这个问题，或者说会这么快提出这个问题。在方奇石看来，尤智能已是五十一岁的人了，再就业已经没有了优势。方奇石不曾知道，尤智能在做省报记者时，就曾兼任过两家民营企业的顾问，港商邵明德还邀他领军办企业，卖木地板时，立源老板登门请他出任总经理。尤智能觉得，他现在回省城，仍有受聘出任企业老总的可能，至少还可以为两家以上规模企业做顾问，或者专门为企业出点子做策划，也可以写点东西和讲讲课，当个自由职业者，虽然发不了财，养家糊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方奇石想，虽然尤智能对学习《3D管理模式》流露出不虚心，但他的确综合素质高，是个极为难得的人才，得把他留下来。
　　方奇石说，“我知道你很辛苦，功不可没。你在云天工作了九个月，从已经出了财务报表的八个月看，虽然离扭亏为盈还差一点，但同比已累计减亏了八百六十几万，这是对你的管理理念和治理措施好与不好的最好说明。”
　　“方总过奖了。”尤智能谨慎地说，“成绩的取得，是您的正确领导和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也得益于《3D管理模式》，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方奇石说：“这个，用不着谦虚，我知道，不仅在荣光内部，外界对你的评价也是很高的，有人说你是铁腕人物，有人说你是企业管理的专家，有人说你是商务奇才，还有人说您是真正的共产党人。”
　　“这类评价，我有所耳闻，但愧不敢当，就算是一种鼓励吧。我只觉得，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认真去做，一定要一做到底。”
　　“人言还是重要。”方奇石说，“就说我自己，多少年来，人家评价我方奇石霸气，我也觉得自己确实霸气。”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他人的评价既对也不一定全对。”尤智能欠了欠身子接着说，“方总，高月英的预产期也只有两个来月了，她也盼着我回去。”
　　尤智能透过自己的镜片再透过方奇石的镜片，看到方奇石慢慢地闭上了双眼，又慢慢地张开了双眼，用压得很低很低，低得似乎不乐意让人听见而又不能不让人听见的声音说：“荣光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说完这话，方奇石清了下嗓子，声音恢复了正常，接着说：“可以这样，你把高月英接回米西，住房是有的，让她在米西休息一段时间，就在米西生孩子，你看咋样？”
　　尤智能打定的主意，一下让方奇石给搅了。咋办？答应方奇石，妻子生小孩的问题倒是不难解决，但深层次的问题是担心他与方奇石思维方式不同，时间长了，关系难处，后果难以想象。方奇石是老板，在民营企业中，老板的思维老板的主张不是影响企业文化，左右企业文化，说到底，就是企业文化。尤智能是当过兵的人，在行动上服从老板，绝对没问题，而要世界观苟同于老板，他觉得不可能，也做不到，时间长了势必影响亲情，弄不好，方奇石还会迁怒于他妹妹。假如现在把这事摆出来做个沟通，尽可能把丑话说在前，也没啥实际意义，属于意识范畴的问题本来就不那么简单，同方奇石谈起来更难，即使现在说清楚了，客客气气地认同了什么，不见得就靠得住。不答应留下来继续干吧，方奇石已经把话说出了口，真要一走了之，且不说方奇石会不会高兴，会不会迁怪妹妹，自己也觉得有点对不住妹妹和妹夫。
　　见一向快言快语的尤智能迟迟不作回答，方奇石开口说：“不要紧，你想好了再说。”
　　尤智能说：“没啥可想的了，那就留下来继续给您打工吧。”
　　“不叫打工，我们一起干。”
　　“在部队干了十几年，懂得服从，懂得奉献，我会一如既往，继续做到打工要像个打工的样子。在工作中难免有错，希望给予批评和帮助。”
　　还有些话，尤智能没有说出来，是在心里说给他自己听的，是告诫他自己的：“适者生存。既然答应留下来继续打工，今后说话做事得倍加小心，倍加谨慎。”
　　方奇石突然来了精神，欣然起身：“走，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