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章）6

　　随肖排长一起被抓进煤矿的还有新四军十五名游击战士，他们都是在这次冬季反扫荡中遭日寇俘获。本来，他们一行共有十七名，而另外两名游击战士在跳车时被鬼子杀害。
　　当烟王向战士们道明来意后，他们一个个喜出望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碰到自己的同志，着实令人意想不到，更令他们感到惊喜的是，他们还能参加这次大营救行动。
　　这十五名战士中官阶多大的也只是一个班长，虽部队番号不一样，但同属共产党领导下的队伍，因此，陈松作为一名连级干部，自然在这些战士面前有绝对的权威，这十五名战士也都愿意听从陈松的指挥。所以，相互间的交流很直接。
　　因时间紧迫，陈松没作过多的赘述，只作了番简单部署后便将十五名战士交与艾忠指挥，自己则只身返回外围。临别之时，陈松将自己的配枪交给艾忠，说是应付突发事件。艾忠也没怎么推辞，便收下了。
　　晚九时，全矿300多名劳工全部被驱赶到鬼子兵营之内，与此同时，原本枪口朝外的两挺轻机枪突然调转头来，立刻将兵营内所有劳工控制在射程之内。鬼子的这一举动令所有的劳工惶惶不安，他们将目光集聚在艾忠身上，似乎想从他哪里寻找到什么答案。只见艾忠目不斜视，一动不动，泰然如山。众劳工这才收起忐忑之心，静等日本人的好戏。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中村醉醺醺迈着蛤蟆步从里屋晃晃悠悠就出来了。在他左边，是今天刚来接任的鬼子小队长；右边，是头号汉奸张麻子。看来，中村的生日蜡烛刚刚熄灭，接下来，这条狼要开始狂欢了。
　　果然，张麻子首先跳出来。他双手叉腰，冲着人群喊道：“兄弟们、都安静下来，别吵了！额、今天是中村太君的生日，为表示祝贺，我代表皇军主持这次相扑比赛，以此表达皇军对东亚共荣的决心，但是——”张麻子突然拉长强调，“对那些破坏东亚共荣的不良分子，皇军决不心慈手软。就在刚才，有一名劳工胆大包天闯入兵营食堂，企图在饭菜里下毒，被皇军逮了个正着，想知道他是谁吗？”张麻子说着便将手一挥，只见烟王双臂反绑被推了出来。谁都看得出，鬼子已经对烟王实施了严刑。
　　在张麻子宣布这一消息时，艾忠早已心知肚明，因此，焦灼之情无以言表。烟王的出现顿时引发劳工们一阵骚乱，刺猬几次蠢蠢欲动，都被艾忠制止。艾忠深知，在这种情形下救人无疑是自寻死路。因为他发现，围在周围的鬼子士兵早已子弹上膛，稍有异动，他们就会开枪。
　　怎么办？艾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乱了方寸，他凝视烟王，脸上布满乌云。
　　烟王环顾众人，双眼溢满不舍。他知道，今晚是难逃一死了。既然这样，我也不必装孙子。想我烟王缺德事做了一些，今天终于可以做一回人了……烟王想到这里，忽然冲艾忠咧嘴一笑。
　　艾忠看在眼里，心差点碎了。他把眼睛一闭，关于烟王的一些往事一并涌上心头。
　　这时，张麻子走到烟王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番后说：“中村太君让我给你带句话，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太君就饶你不死；如果你继续想替人背黑锅，神仙也救不了你。”
　　烟王嘻嘻一笑，说：“我这么大一个人，还用谁来指使啊！不像你，老是听别人使唤。”
　　“你……”张麻子勃然变色，他扬起手中皮鞭，骂道：“死到临头了还跟老子犟嘴，老子揍死你！”
　　“张麻子——”一声断喝从人群中跳了出来。
　　张麻子浑身一激灵，皮鞭也跟着收了回来。这凭空的一声喊顿时将中村的酒意给惊醒了，他转动着肥硕的脑袋在人群中搜寻：“谁的，在叫？”
　　张麻子当然知道是谁在喊，但他不敢指给中村看，否则，自己的老底会被翻了出来。张麻子赶紧息事宁人道：“太君，是有人在喊‘我好饿’呢！没事、没事。”中村将信将疑，而张麻子是在糊弄中村听不懂中国话，所以才临时编撰的一句谎言。烟王听的实在，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中村把头一扭，问张麻子：“他的，同伙的，清楚？”
　　张麻子一脸苦相，摇摇头。
　　中村突然凶相毕露，他猛地抽出东洋刀，“刷”地一下就架在烟王的脖子上：“你的，同伙的，说……”
　　刀锋蹭破烟王的皮肤，鲜血随之渗了出来。烟王顿时胆从心中生，他冲着中村恨恨地骂了句：“你个王八羔子！”
　　中村自然听不懂，便用询问的眼光等着张麻子翻译。张麻子当然懂，但他不敢照愿意翻译，否则，烟王立马会没命。他“哼哧”了一声，这才用日语解释道：“太君，他说他不想死。”
　　中村听后得意地大笑起来。
　　烟王听不懂日语，又见中村大笑不止，便怀疑张麻子从中搞鬼。于是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跟小鬼子嘀咕什么呢？”
　　张麻子反骂道：“你他妈的，老子在救你呢，不识好歹的东西。”
　　“老子不用你假惺惺，告诉豺狼，就说老子现在就想死，让他给老子一个痛快的。”烟王视死如归。
　　张麻子倒吸一口凉气，心说你既然想死，我也不拦你了。随后，他告诉中村，这家伙不想说实话。
　　艾忠一直在凝神注意中村的一举一动，当张麻子最后一句话落地，一种不祥的感觉迎头撞来。还没等艾忠醒过神来，只见寒光一闪，烟王已倒在血泊中。人群中立刻想起一片惊叫声和咒骂声，甚至有劳工开始向鬼子逼近。艾忠早已冲出人群，一把抱起烟王的身体。烟王还没断气，脖颈处正汩汩向外冒血。艾忠用手捂住伤口，却听得烟王断断续续地说：“艾……兄弟，记……记住，我叫……叫孙有……有……财……”说罢，烟王脑袋一歪，气绝身亡。
　　艾忠悲愤异常，眼泪随之滚落下来。这时，劳工们已冲破鬼子的拦阻，纷纷围拢过来。此情此景，劳工们的情绪开始失控。不知是谁喊了声：“跟鬼子们拼了！”话音刚落，就看十几名劳工向中村冲了过去。艾忠阻拦不及，枪声就响了。只见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劳工被当场击毙，其余的不敢再往前冲，呆在原地进退两难了。中村气急败坏，他挥舞着东洋刀指挥士兵捉拿或驱赶劳工。张麻子则在一旁不住的喊：“劳工兄弟们，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啊！”
　　艾忠突然大喊一声：“各位工友，鬼子没有人性，如果斗下去只会死更多的人。走，我们送孙大哥回家。”说完，艾忠轻轻抱起烟王的尸体，一步步走出兵营。劳工们见状，也都跟在后面。守在兵营大门口的鬼子哨兵却没有阻拦，任由川流不息的人群走出兵营。
　　中村又不愿意了，他还惦记相扑比赛呢！他严令张麻子务必将劳工全部拦回来，否则军法从事。张麻子这个气呀，心说你眼睛都不眨一下滥杀三人，谁还有心事跟你玩摔跤？但人家是皇军，我也不能不从啊！张麻子想到这里，只得慌慌张张奔出兵营。
　　艾忠并未走远，张麻子一把拉住艾忠，说：“兄弟，这样的惨剧我也不愿发生，可，可，兄弟，求求你，留一部分人下来吧！否则、我没法交差啊！”
　　张麻子话音刚落，屁股就被人踹了一脚。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刺猬。张麻子立刻装出一副孙子相：“兄弟，好兄弟，手下留情，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如果不是你最后一句话，烟王会死吗？”刺猬气机，挥拳便打。
　　张麻子“哎呀”一声，跳到一旁。
　　艾忠制止说：“孙大哥之死与他无关，刺大哥，按原计划行动，你带一些人留下吧。”
　　张麻子闻言大喜，连连冲刺猬作揖。
　　刺猬叹了口气，把手一挥，一群年轻后生都随他返回兵营。
　　艾忠目送渐行渐远的人群，嘴里喃喃自语道：“中村，你记住，你又欠下三条人命。”
　　
　　夜黑如墨，在这深山野岭之中，从煤矿曝出的灯光显得那么刺眼。此时，陈松带领加强排早已潜伏在距离煤矿300米远的一座小山丘上。放眼望去，煤矿大门口灯光闪烁，鬼子流动哨象鬼魅般来回移动。陈松仔细观察了一阵后，便带着战士们又向前推进了50米。一排长担心会被鬼子发现，陈松自信的一笑，说：“再向前50米，鬼子也不会发现我们。你还不知道吧，一个人若是站在灯光下，是很难看到黑暗中的物体。人眼不是动物的眼睛，动物的眼睛能夜视，无论多黑都能看清是什么东西，人就不行了。”
　　“跟指导员一起就是长见识。”一排长由衷的说，“动物的眼睛能在夜晚看清东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松调侃道：“看你话说的、难道跟赵连长一起就不能长见识？他可是我们战区的战斗英雄呢！”
　　“那也是。”一排长实话实说，“不过，连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些，连队里没谁不怕他。”
　　“不是怕、是敬畏。”陈松纠正说：“一个人让别人敬畏，这说明他有一定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才能。就拿艾忠来说，自己身陷绝境却不忘肩上的责任，并且能在鬼子的眼皮底下拉起一股抗日力量，不易啊！”
　　一排长也动情的说：“是啊，其实，艾忠真的很了不起，等他出来后，我还要请他教我识字呢！”
　　“很好，我支持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