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4节)
作品名称:我的左手扶住你的右手 作者:牵手月亮 发布时间:2019-08-14 08:11:46 字数:4116
第一节脑袋成了石头
整整五天五夜,我没有合眼。
初六和初七晚上,是在家里熬过来的。初八到初十晚上,虽然到了医院,但是,丈夫的病情仍然处于发展期。他时而昏睡,时而醒来,我一直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点动静,我眼巴巴地看着药滴,指望着它能带给我希望。丈夫躺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我,也许他觉得只有我才会想尽办法来救他。但是,我和他都不知道,那可怕的病,还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几天不睡觉,我觉得浑身都累极了。站着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整体。但是,只要一躺下来,我就觉得自己是一堆沉重的铅块堆放在那里,想挪动哪块都由不得我自己;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已是醒着还是睡着。可是,只要医生一出现,或者老公有一点什么动静,我都会像触电似地立马站起来。用意识来指挥自已这个沉重的身子。脑子里一直是没完没了的问题,有的是新出现的,有的是翻来覆去的。脑筋就像装上电池的钟表,一直在绕着一个圈子转,想停都停不下来。和别人说话时,我完全是凭着本能、或者只是机械地应答着。我觉得脑袋也成了放在肩膀上的一块石头,说话或转动的时候,都觉得非常吃力。老公一点小小的动静,似乎都会让这块石头失去平衡……
我几乎没有了时间意识,见人们吃饭的时候,我就问问老公想吃什么,然后出去买来喂他。他躺在那儿偏着头,任凭我一勺一勺地给他往嘴里送。最后,他剩下多少我吃多少。我一直都没有饥饿的感觉。只是一直觉得口渴,每次喂他喝水时,我就喝好多的水。我去水房洗他枕边垫的毛巾时,泪水才止不住地流。回病房时,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地做所有该做的事。
一天晚上,有人敲门。我下地开门时,左腿却跪到了地上,我站起来却又跌倒在地。我扶着床沿才挪到门边把门打开,竟然又跌倒在门口。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但是,第一意识就是——我一定要站起来。见是小侄儿进来,我就一边揉腿一边和他说话。
他在城里上班,听说我们住医院了就赶紧过来看看。我首先想到的是——让他替我在奶奶面前撒谎。因为,母亲如果知道我们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身体一定难以承受。所以,我故作轻松地把病情往最轻处说;同时我也不想给所有亲人带来更大的惊慌,他们惊慌了,我就更加不安静了。我揉腿的时候,心一直是提着的——会不会祸不单行啊?!直到腿渐渐有了知觉,这才放下心来。估计是侧身躺得太久,床板又太凉而导致的麻木。
这场虚惊,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一定不能倒下。假如刚才的虚惊成为事实,那将是多么悲惨的后果?!还有就是:我不能犯别人的错误,病人因为智力和行动的失误,常常凭空添乱。他们已经够可怜了,再冲他们生气,那不是更让他们难过吗?倒不如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从而提前做好安排;再就是伤心和难过根本不解决问题,反而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想明白了这一切,心里便宽松了许多。
第二节左手与右手的体会
突然的天塌地陷,使许多美好而又温馨的景象一下子都不见了,转眼我就如同跌入了看不到阳光和生机的深谷,而老公只顾自己躺在那儿,也不知道拉我一把、更不知道来保护我。我流了几天的眼泪,他也许根本不知道。静下来的时候,孤独和无助就会袭上我的心头。
自从我们走到一起,不多说话的老公,只说过几次要好好照顾我,就再不用语言表达,而是用行动在寒来暑往中实现着自己的诺言……
如今,他说的话就这样突然不算数了,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不算数了。在这个眼泪和呻吟随处可见的地方,我真的很害怕!可是,再害怕也无人来替我分担。我蹲在老公的病床前,给他洗脸,喂饭的时候,在心里无数次地重复着——我也要好好照顾你,同时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千万不能倒下,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老公的身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我们以后将怎样生活……已经习惯了亲人和老公的照顾,所有的重担突然一下子都落到我一个人的肩头,我一时真的有些力不从心。
以前我从来没有操过这么多的心,也没有处理过这么多琐碎的事情。可现在,突然要我全方位地操持一个家,我完全是凭着意识和本能来做的,想着都要做好,然后尽力做好。令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做得很好,而且连周围的人也很折服我。他们也许认为我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即使做也做不好的人吧。其实,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关键是我很快就明白——如果我不把一切都做好,我们的日子将会乱成一团糟,那样,我们就更没有头绪生活了。
我也很奇怪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把固守了多年的习惯都丢掉了,我从来不和别人共同使用东西,从洗脸毛巾到喝水的杯子,不管在母亲那里,还是跟了老公,这种习惯都一直保持着。可现在,我每天都在和老公使用同一块毛巾洗脸,是没有?还是没地方晾?都是,也都不是;自家人的碗筷我都从来不用,可现在,我每顿都在吃老公剩下的饭,是不想出去买?还是舍不得花钱?都是,又都不是。只因为我要更近距离地照顾他吗?只因为我要做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也许,只有一个原因——我们是夫妻。夫妻就如同左手和右手一样,右手拿不起来的时候,左手就会本能地全力以赴。而这是不需要前思后想的,自然而然的。以前老公照顾我,也是凭着这样的本能吧?如同右手替左手做事的时候,左手只管歇着一样。而现在,右手不能动了,左手才知道右手多么重要。于是,左手就必须把右手的任务也担当起来,这样才不至于失衡。当右手恢复能力的时候,左手才会轻松,两只手才能再次撑起共同的家。如同左手离不开右手,右手也离不开在左手一样。
我已经非常明白,我们以后的处境还不如以前呢,正因为这样,我们更需要相依相伴——我们已经习惯了相依相伴。以前我们可以维持各自的生活习惯,两个人是先独立后共存的。而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我改变的是那么突然和不自知,我和老公已成为先共存后独立了。尽管老公时不时会弄脏我的手和衣服,但我一次也不会生他的气,因为——现在才是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是离他最近的唯一的亲人。我一定要让他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第三节婴儿般的目光
我们住的是单间病房。早上五点多钟,多数病房还很安静,我就起床了。我要在医生上班之前,把所有的杂事都做完。早上的事情最多,而这些事都要我一个人来完成。
最累的是擦地,我因为眼睛不好,我要擦两三次才觉得干净。白天药水洒得多,来人也多,而我只有早上这点时间来收拾。老公躺在那儿,默默地看着我,我擦到他的床边时,他的头就跟着我动。好像非常想起来帮我,可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倒在床上。他的眼睛里也好像很为我着急,但是被一层无形的布,遮挡了内心的难过。我一次次擦到他的床边,他就一次次那样看着我。正是这样的目光,让我感到了肩上的责任,一种能够超越所有艰难的责任……
水房离我们的房间很远,我一次次去洗拖布,来回走动要轻手轻脚。长长的走廊里,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感到特别孤独。但是,只要回到丈夫的目光和灯光里,我就感到不再孤单。
最困难的是打水。刚来医院时,我一手提着一瓶开水,可以大胆地走路;熬了几天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双腿,根本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下楼的时候,本来不高的楼梯,感觉比平时高了很多,似乎一不留神,就会头朝下栽下去。我根本不敢一手提着一个暖瓶走路,因为我觉得头重脚轻,必须空出一只手来把握身体的平衡。打上开水上楼梯时,我要先把一个暖瓶放在墙根,一只手扶着护栏,另一只手提着暖瓶往上走。先把这瓶开水送上楼梯拐角处,再返下去提另一个暖瓶。如此反复往上送,打回开水的时候,我已经被折腾得晕头转向。
医生说他营养不良,我就想办法给他补充。早上起来,先给他喝少量开水,就给他冲两个鸡蛋,喂他喝完以后;再用热水把袋装牛奶暖一下,然后把输液管改做的吸管插进奶袋里,我就托着奶袋,看着他喝奶。
我特别喜欢看他喝奶的样子,他像个婴儿似地吸吮着,眼睛痴痴地看着我,目光是那么真诚而恬静,眼睛里满是对我的信任和依赖。我感觉着他对生命的渴望,心里热辣辣的……
从这个时候起,老公看我时的目光,就没有了以往的呵护和体贴,而是转变成了孩子在大人面前才有的那种依赖和信任。这种目光让我心疼而又坚强,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完全是一个女人了,我的肩头有一种——曾经希望在老公肩头出现的那种力量,开始一天天生长起来……
第四节熏针
老公每天都要做一次针灸,他的左半身从头到脚都扎满了银针。针灸时还有一项重要程序,就是点燃艾棒熏针。
我因为眼睛不好,必须好好看着才能做好这件事。熏这根银针时,既不能碰到旁边的银针,又不能让火头离这根银针太近。所以,熏每一根针时我都要加倍小心。可是,刚冒出来的烟雾特别炝眼睛,烟雾从睫毛间钻进去一丝,就能掏出一脸的泪来。于是,我只能一边擦泪一边熏。我将一只胳膊肘支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拿着艾棒,低头专心地、一根接一根地、从头到脚、反来复去地熏烤。
我觉得每一根针的针尖上,都负载着一丝希望。而那游丝一般的烟雾,就是让这希望复活的力量。我感觉实在支撑不住了,才站起来直一下腰。然后,再俯下身接着熏。因为那一缕缕烟雾是挽救他站起来的药,白白飘散了太可惜了,所以,我一刻也舍不得耽搁。烟雾在屋里缭绕,我觉得那就是春雨洒入土地后升腾的祥云。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给他洗脚,这对他的病情有好处。一天,我发现他的脚趾甲长了,这让我有些发愁。因为我还从来没有给别人剪过指甲,生怕把他的脚剪伤了;但是,不剪实在不舒服。于是,干脆把他的脚抱在怀里,放上指甲刀,看清楚没有贴着皮肉这才敢剪下去。如此心虚胆跳地剪完,我的额头已经渗出一层汗珠。他笑着说:“你抱着我的脚好舒服,等咱们有了孩子,你也这样给他剪指甲。”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头掠过一种幸福而又酸楚的滋味——他在渴望拥有生命的同时,也在渴望拥有另一个生命。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柔弱,是不是还能够为另一个生命撑起绿荫……希望终究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却如此残酷!在残酷和美好之间,心就应该属于美好。不管这美好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否则,人就没有活下去的力量。他能主动和我说话,这已经是让我非常高兴的事了。想到这一点,我冲他笑笑:“不,到时候你来给孩子剪。给你剪,还把我吓得出一身汗;给孩子剪,还不把我的心吓得掉出来?”
小侄儿知道后,我的亲人们很快都知道了。他们不断来关照我,我的心情也舒坦了许多。
“十一”这天,他的病情才稳定下来,并且即将进入恢复期。大哥又送来了被子和枕头,这天晚上,我终于睡了一个安心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