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章）3

　　雷山煤矿，夜色渐浓，忽然，煤矿所有的电灯全部亮起，将整座煤矿照的如同白昼。交接班的劳工来回穿梭，探照灯强烈的光束在他们头顶扫来扫去。负责警戒的鬼子哨兵荷枪实弹，严密注视煤矿的每一处角落。
　　张麻子不显山，不露水，双眼阴鸷，盯着来往的劳工，似乎想在他们身上寻到什么蛛丝马迹。自从得到中村的宽恕后，张麻子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他不但恢复了对劳工们以往的态度，而且对手底下的一帮汉奸更是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他虽然管不了日本兵，但对自己手底下的一群喽啰那是手到擒来。就在刚才，他终于出了多日来积累的一股恶气，那个在他背后捅刀子的小汉奸实实在在挨了他一顿暴揍。在煤矿，想揍什么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不去招惹日本皇军任何人都不在自己话下。曹二不是很牛吗？不也被老子收拾得只剩下半条命！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监工，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简直活腻了！
　　张麻子得意洋洋的想着：该报的仇已经报了，接下来该办正事了。张麻子将手底下的虾兵蟹将分作两拨，一拨在井下，另一拨在地面，目的是监视所有劳工的一举一动。一时间，大小汉奸倾巢出动，每一双眼睛象饿狼一样遍布每一处角落。看似平静的雷山煤矿，其实正涌动着两股暗流，正义与邪恶、压迫与反压迫在无形的空间相互冲撞。
　　时间是折磨人心智的幽灵，午夜时分，刺猬趁汉奸打盹的间隙偷偷溜出煤井，然后绕过鬼子的巡逻，直奔密道而去。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张麻子看得一清二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妈的、你总算是露头了。”
　　在这之前，张麻子偷偷回房吸了一杆大烟，实实在在又过了把神仙瘾。然后，他又精神抖擞回到原地，守株待兔般盯着井口一动不动。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的死对头终于出现了。张麻子心中一阵狂喜：今晚没有白等，总算逮着一条大鱼了。张麻子突然一阵懊恼，他后悔当时没安排几个手下在身边，如今孤身一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三个人？他不由自主四处瞅瞅，哪里有自己人的影子！张麻子在心中暗骂：这群龟孙子，准是躲在哪里睡懒觉了。
　　张麻子提枪在手，壮了壮胆子，然后蹑手蹑脚跟了过去。夜色正浓，寒气逼人。也不知是过度紧张，还是寒气所致，张麻子每走一步都要颤栗一下。因为他知道，再往前走就是废弃已久的四号煤井，当年被诱杀的三十八名劳工他也曾参与其内。为了此事，他曾不止一次作噩梦。虽然没有亲自动手，这帮凶的罪名是洗刷不掉了。张麻子战战兢兢、四处窥望，他害怕那三十八名冤鬼突然跳出来把他撕了。就在张麻子心怀恐惧之时，前面三条人影忽然不见了。张麻子愣在当场，左顾右盼。就在张麻子犹豫不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夜猫子的惨叫。墨黑之夜，在这荒郊野岭，这样的怪叫的确瘆人，张麻子当时被吓得汗毛倒竖，他扭身要跑……还没等他跳出几步，一条黑影旋即出现在他面前。张麻子双眼翻白，差点没晕过去。还没等张麻子醒过神来，他的身后又跳出两条黑影，不由分说便反剪了张麻子的双臂，紧接着，手中的短枪被夺了去。张麻子刚想喊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张麻子张嘴干呕，呼吸困难。但他心里明白，今晚是中了刺猬的套了。
　　刺猬低声吼道：“再不老实，小心我掐断你的脖子！”
　　张麻子不能言语，便拼命点头。刺猬这才松开手掌，张麻子一声干嚎，五脏六肺差点咳了出来。
　　刺猬一声冷笑：“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你以为我们不知道？”
　　张麻子这才尝到什么是上吊的滋味了，刺猬的锁喉功比十根绳子还要结实。张麻子善于见风使舵，在这样的环境里，反抗无异于自寻死路，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就擒，他双眼含贼，企图寻找突破口，无奈双臂反剪，动弹不得。
　　张麻子心怀鬼胎，刺猬早就看在心里，他飞起一脚，张麻子痛得跪倒在地。刺猬敬告说：“如果再不老实，我活埋了你。”
　　张麻子呻吟道：“你，你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刺猬用枪杆点点张麻子的脑袋：“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回答正确就放了你，如果信口胡言，明年的今晚就是你的忌日！”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张麻子企图蒙混过关。
　　“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刺猬弯腰拾起一块砾石，自言自语道：“这块石头少说也有十多斤吧，啧啧，你看着结实劲，看上去就像是一块铁坨，要是朝人头上一砸，会是什么结果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刺猬高举砾石，狠狠朝张麻子头上砸去。
　　张麻子一声干嚎：“住手……我说，我说。”
　　刺猬收回架势，鄙夷道：“贱货！不见棺材不落泪……我问你，你们抓了曹二又放了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张麻子这才明白今晚为什么中了套了，原来人家早有预谋啊！眼看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刺猬听后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心说好阴险的计谋，如果没有曹二兄弟今晚的安排，我们还在瞎子摸大象呢！
　　刺猬低头沉思，蓦然间发现张麻子的眼神有些躲闪。刺猬心中一动，看来这个汉奸还有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吐干净。别看刺猬平时做事莽撞，真要是事到临头了也有开窍的时候。他双眼一闭，计上心来。他冲两个工友吩咐说：“你们两个，赶紧去挖个坑，要挖深一些。”其中一工友不解，问：“挖坑！挖坑干啥？”“你笨啊！”刺猬极不耐烦：“当然是埋人啊！”
　　张麻子闻言一惊。
　　另一名工友还想打破砂锅：“埋谁啊？”
　　刺猬一跺脚：“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反正……不会活埋你们。”
　　待两名劳工走远，张麻子再也熬不住了，他“嗷”地一声抱住刺猬的大腿哀嚎道：“兄弟、兄弟你可不能这样啊！我可什么都说了啊！”
　　“是吗？”刺猬一声冷笑：“你有几根花花肠子，爷不知道！你跟鬼子这么长时间，做的坏事少说堆成一座山吧。”
　　“对了，对了。”张麻子突然手舞足蹈：“我记起来了，我是抢过李老头的钱；还有，还有是，对了，我还讹过小麻杆的一块玉，再……”
　　“别跟老子扯淡。”刺猬又踹了张麻子一脚：“你是真不想活啊！那好、跟老子走！”刺猬一把揪住张麻子，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拎起就走。
　　张麻子哀求：“放开我……你要我说什么啊？”
　　“你心里明白。”刺猬手一松，张麻子顿时狗吃屎。刺猬一脚踏在张麻子的背上：“说吧，现在还来得及。”
　　张麻子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心里一个劲地打鼓：难道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可能啊！这件事只有我和中村知道，消息没这么快就走漏了啊！
　　刺猬脚下一用力：“说不说？再不说、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不能说……”话一出口，张麻子顿觉失言，再想收回是不可能了。他把心一横：“我不能说，说了，中村太君会杀了我。”
　　刺猬心中一喜：果然有货。他不动声色道：“不说也行，那你的命今晚就是我的了……走，这坑挖的也差不多了，该送你回老家了。”
　　张麻子自知在劫难逃，说出来是死，不说出来也是死，还不如先保住命再说吧！想到这里，张麻子把牙一咬：“我如果说出来，你还活埋我吗？”
　　刺猬轻蔑一笑：“你以为还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吗？不过，只要你真说了实话，我可以考虑你的死活。”
　　张麻子长叹一声，接下来的一番话使刺猬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今天中午，中村收到一封电报，电报上说：明晚有一批战俘要送达煤矿；届时，中村完成交接后一同返回司令部。中村当时就想出一条歹毒的计划，他想将煤矿上那些老弱病残一同带走，然后送给细菌部队作活体研究……
　　刺猬觉得事关重大，他立即押着张麻子赶到艾忠的住处。艾忠得到这个消息后又惊又喜，惊的是中村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喜的是意外收获。特别是那批战俘，那可是从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虽然成为战俘，但军人的血性还在。艾忠心想，如果能有他们的参与，这次行动的希望性就更大了。关键是如何取得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并且在最短的时间里与他们携手共进。时间！时间！时间太珍贵了！明天就是行动最后期限，与战俘到来的时间几乎同等。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动员那批战俘，艾忠心里没有把握。艾忠看了眼张麻子，他得证实事情的真实性。他问道：“知道战俘的人数吗？”
　　“知道，共三十多个。”
　　“什么样的战俘？”
　　“电报上没说。我想、国民党，共产党都有吧。”
　　艾忠陷入沉思。
　　刺猬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张麻子，然后问艾忠该怎么处理。艾忠果断的说：“放人。”刺猬担心放了张麻子会招来更多的麻烦。艾忠微微一笑：“他现在一定在想如何保命……这么重要的情报，如果中村知道他泄了密，还不要把他剁成十八块！”
　　张麻子听得心惊肉跳，他“忽”地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曹兄弟，求求你，千万别让中村太君，哦，不，中村那个王八蛋知道此事啊！只要你们能放我一马，让我干什么都行……”
　　艾忠神情凝注：“只要你从今往后痛改前非，不再与人民为敌，我们可以对你作宽大处理，更不会将此事告诉中村。”
　　张麻子誓言旦旦，说一定会重新做人。
　　艾忠想了想又说：“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游击队。”
　　张麻子“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上。
　　艾忠鄙视道：“我还告诉你，我们游击队两个连已将煤矿团团包围，只等我发出信号，你、包括这里的鬼子，都会被彻底消灭。”
　　张麻子磕头“咚咚”响：“我一定痛改前非，我一定配合你消灭全部鬼子。”
“那好、你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要你言而有信，我保证不伤你一根毫毛……你可以走了。”
　　张麻子如遇大赦，连滚带爬奔出工棚。
　　刺猬早就忍耐不住：“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是为了吓唬张麻子，但就这么放了他，如果……”
　　艾忠打断说：“没有如果，你觉得张麻子还有选择吗？我敢肯定，他张麻子正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就那么自信？”
　　“自信不好吗？”
　　“嘿嘿……”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