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十章）2

　　艾忠满身创伤，身体极度虚弱；但他拒绝担架，他说他要自己走出兵营。屈叔几次想去搀扶，都被艾忠轻轻推开。艾忠不想看到张麻子幸灾乐祸的表情，更不想让中村小瞧了自己。尽管每走一步都要付出钻心的疼痛，但他还是凭借惊人的毅力慢慢走出兵营，艾忠的坚韧顿时赢得全体工友的热烈欢呼。
　　中村隔着窗户目睹了全过程，他狠狠攥紧拳头，脸皮抽搐了几下。
　　众劳工前呼后拥把艾忠送回住处，他的铮铮铁骨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曾经对艾忠成见很深的劳工纷纷拿出自己的棉絮，为的能使艾忠躺着舒服一些。艾忠深受感动，工友的关怀与爱护让他暂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工棚挤满了来探望艾忠的工友，艾忠疲于应付。屈叔到底是老来持重，他知道“曹二”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心修养，他说都回去吧，让曹兄弟好好休息。
　　待工友们全部散尽，屈叔这才端来一盆清水，他要位艾忠清理伤口。艾忠也不避讳，慢慢脱去上衣。屈叔眼睛闭了闭，心疼地手直哆嗦：“这些没人性的东西，手真黑呢！”
　　“屈叔、你的手别哆嗦啊！”刺猬抢过屈叔手中的布条：“都把伤口弄出血了，不是你的肉啊？”刺猬很是不满：“一边呆着去，让我来……”
　　屈叔不乐意了：“就你这粗手粗脚，能干这细活？去去去……”
　　艾忠卧在床上，心中不觉一暖；两人都是热心肠，不能因自己的态度冷落任何一方。艾忠一言不发笑眯眯看着两人你争我夺。二人争得不可开交，工棚的大门“呀”地一声开了，烟王风尘仆仆走了进来。艾忠精神一振，猛一翻身，不小心碰到伤口，痛得他“咝”地吸了一口凉气。
　　“啧！”烟王三步并作两步；“别动、别动，让我看看；啧啧、好毒的手……”
　　艾忠担心曹大，忙摆手：“皮外伤……顺利吗？”
　　“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说顺不顺利？”烟王有卖弄之嫌：“就下来就看你大哥的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啧啧、这是烫伤吧？”
　　艾忠点头。
　　“啧啧、得敷药才行，不然会溃烂。”
　　“到哪儿去弄药？”刺猬发愁。
　　屈叔猛拍大腿：“对了……我去去就来。”
　　众人不解，便等着屈叔回来。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只见屈叔手擎一株植物喜滋滋说道：“听说这东西叫车前草，治外伤特有效……又一次被镰刀划伤，俺就是用这种草治好的……”
　　刺猬不放心：“你怎么知道它能治伤？”
　　“医生告诉俺的。”屈叔说着便将草药洗净，然后含在嘴里咀嚼，嚼得满口青汁直流。艾忠有心阻拦，屈叔已开始敷贴伤口了。
　　“曹兄弟，感觉咋样是不是很舒服？”屈叔问。
　　艾忠点头说：“嗯、清凉之感……屈叔，太谢谢您了。”
　　屈叔咧嘴一笑，满口的青汁：“谢啥，俺们还指望着你呢！”
　　屈叔的坦诚让艾忠陷入沉思：不错，工友们已把自己当成了救星，而这个救星已到了自身难保的境地。瞅着满身的伤痕，艾忠蓦然间有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感觉……明天就是决定数百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这种样子怎能带领大家逃离魔窟？
　　艾忠的愁绪被屋子里的人看在眼里，气氛也随之陷入沉闷。艾忠看在眼里，眉宇突然舒展，兀自笑道：“都怎么了，不就是点皮外伤吗？我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计划不会变。”
　　烟王接过话茬：“我现在最担心有两点……”
　　“说说看……”艾忠目光殷切。
　　“第一、中村为什么抓你，他是不是闻出什么味道？而且就这么轻易地把你放掉？他是不是还有其它阴谋……第二、我们这里该准备的都准备了，那个……曹大……哦，你大哥，他能否找到游击队……”
　　烟王的分析很有道理，艾忠沉默片刻，说：“他们在拷打我的时候就一直逼问我是不是游击队，我想、他们已经对我们起了疑心……至于为什么放了我，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想知道我们的全部计划……我大哥办事一向很踏实，如果他不出什么意外，他就一定能找到游击队。”
　　屈叔愁眉不展：“那、俺们该怎么办？”
　　刺猬抢过话头：“什么怎么办，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不能硬拼。”艾忠立刻纠正道，“目前、鬼子还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还有赢的希望……关键看明天鬼子有什么动静。”
　　刺猬又打断说：“对了，中村明天要举办什么相……相扑比赛。张麻子这龟孙子好好的中国话不说，非得满口洋荤……”
　　艾忠不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屈叔。屈叔忙解释说：“刚才救你的时候，张麻子要俺们答应他一个条件，说是为了庆祝中村的生日，要俺们派代表参加他们的摔跤比赛，当时没听懂，说啥‘相扑’，这相扑跟摔跤是一个意思？”
　　屈叔的一席话立刻让他想起自己的授业恩师周一波周先生。周先生曾对他讲过关于相扑的渊源：秦汉时期叫“角抵”，南北朝到南宋时期叫“相扑”；大约在唐朝时期传入日本，是流行日本的一种摔跤运动，后成为日本的国技。艾忠没见过日本的相扑竟拔，但周先生跟他演练过。所谓的相扑，就是在圈定的范围内由两个人进行力道与技艺的较量。只要一方被另一方甩出圈外或就地扳倒，比赛才能分出胜负……当时的艾忠血气方刚，加上他好学上进的精神，什么事都想熟悉一下，结果被周先生摔得鼻青脸肿。此事对艾忠的印象颇深，如今旧事重提，他不得不慎重思考中村的居心叵测了。
　　屈叔在一旁唉声叹气，艾忠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为了救自己，屈叔不得不答应张麻子的条件。人是放出来了，接下来该是如何应付敌人的挑战。艾忠思前想后，觉得这并非摔跤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这一定是中村设下的一个圈套。既然是圈套，就得想办法撕开一条口子。作为一名决策者，艾忠深知，任何的疏忽都会造成行动的失败，那将预示着流血与死亡。艾忠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他要奋起一搏。想到这里，艾忠神色凝重：“中村已有所警觉，这一定是张麻子搞的鬼。”
　　刺猬截住话头：“干脆，找机会灭了这个汉奸。”
　　“不行。”艾忠当即否定：“这样做只能给中村抓住杀人的借口，这不但会暴露我们，而且会连累更多的工友。”
　　刺猬终于耐不住性子嚷嚷道：“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我们总不至于等死吧。”屈叔当即呵斥：“牛脾气，怎么跟曹兄弟说话呢！”
　　刺猬撅起脖子，之后又软了下来。
　　艾忠微微一笑：“心情可以理解……刺大哥、我现在就交给你一项任务，只要你做得逼真，我们逃出去就有更大的胜算。”
　　刺猬两眼发光：“你说吧，什么任务？”
　　“摔跤。”
　　“摔跤？哈哈，我喜欢。”
　　“只许败，不能胜。”
　　“什么、什么？这不是让我丢人现眼吗？”
　　“是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当然是命重要！”
　　“这就对了，你的任务是麻痹敌人，使敌人得意忘形，疏于防范……至于面子，等出去了；多杀几个鬼子，面子就挣回来了。”
　　“哦、我懂了，我听你的。”
　　艾忠又转向屈叔：“屈叔、您的任务也不轻松！”
　　“说吧，俺不怕。”
　　“监视鬼子兵营，一旦有风吹草动，您得赶紧告诉我。”
　　“中，没问题。”
　　烟王早就急不可耐：“我呢，我干什么？”
　　“你的任务很危险……”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说吧。”
　　“给，拿好了。”
　　“这是什么？”
　　“泻药。”
　　“泻药？这……”
　　“你有鼓上蚤时迁的本领，危险的活非你莫属。”
　　“嘿嘿，这高帽子戴着舒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艾忠突然严肃道：“事关重大，千万别让敌人知道我们的意图……明晚子时行动。”
　　“好。”
　　“中！”
　　“明白。”
　　
　　艾忠未雨绸缪，陈松也没闲着。屠村的鬼子被彻底消灭，军心激荡，上下欢腾。但在如何营救艾忠的问题上，陈松与赵大炮出现一点点分歧。赵大炮主张全连出动，陈松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赵大炮认为敌情复杂，多带些人可以防止不利因素的出现。陈松则认为兵不在于多，而在于精；这次营救是在趁敌人不备的情况下发起的突袭，人多反而会暴露行踪。赵大炮一向说不过陈松，最后只得同意陈松的意见。最后决定，由陈松带领加强排前去营救，赵大炮带领一个排在中途接应；剩下的一个排打扫战场，而后回磨盘上根据地休整。一切安排妥当，陈松让战士们稍作休息后便带队先行。赵大炮随后跟进，但始终与陈松保持一定的距离。陈松带领加强排翻山越岭，直扑雷山煤矿。一路上，曹大的脸上象挂了厚厚一层乌云。陈松看在眼里，当他是为了艾忠所致。但后来发觉曹大的脸色越来越重，陈松这才觉察曹大有了情绪。陈松善于思想攻坚，他可不想让曹大怀着情绪带路。陈松忽然喊道：“同志们，原地休息十分钟。”话音刚落，战士们纷纷就地一躺。战士们连续行军作战，疲劳可想而知；陈松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挨着曹大坐下，却不料曹大将身子一扭，好像根本没陈松这个人。曹大的举动反而把陈松逗乐了，他哈哈一笑：“曹大啊，还有多远呢？”
　　曹大头也不回：“远着呢，慢慢走吧。”
　　“慢慢走？”陈松佯装生气：“怎么能慢！救人如救火……曹大，你这种思想应该受到批评。”
　　“你以为我不想快呀！”曹大猛一回头：“可……快又什么用！”
　　陈松收敛笑意：“曹大、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想什么？”
　　“指导员、”曹大突然动情的说：“我的指导员，我吃苦受累我认了，但你、你带找么点人马哪能行啊！如今煤矿的鬼子加汉奸就有百十来号人，就我们这几十号人……怎么救啊！”
　　曹大道出他的忧虑，陈松先是一愣，继而哈哈一笑说：“我说曹大，原来就是为了这事你才不愿理我？”
　　曹大得理不饶人：“本来嘛，不说带上全连，最少也得带上两个排吧。”
　　“你以为是打群架呢！”陈松耐心说道：“你仔细看看，他们可是连队的宝贝；如果不是事出紧急，我们也不会轻易动用这支精锐……精锐你懂吗？就是以一当十，你说、能不能当作是一个连？”
　　曹大有些转不过弯来：“还精锐呢！就我现在，也算是加强排的战士吧？可我手里连根烧火棍都没有，怎么杀鬼子啊！”
　　曹大总算道出心中的秘密。
　　陈松这才恍然大悟：“好你个曹大，还跟我拐弯抹角来这一套……你放心，等消灭煤矿的鬼子，我发你一杆簇新的三八大盖。”
　　“真的、指导员，你说话可得算数。”
　　“一定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