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九章）7

　　负责侦查的战士长着一副娃娃脸，他的眼泪告诉陈松，村子里出事了。陈松心里发紧，他来不及细问，便甩开步伐向村庄疾奔。赵大炮也觉事情有变，只见他大手一挥：“同志们，有情况，一排负责警戒、二排负责村子外围搜索、三排跟我来……”全连战士纷纷进入战斗状态，一排和二排呈八字形迅速向村庄靠拢过去，赵大炮则带领三排直接向村庄挺进。
　　陈松是第一个冲进村庄，当他来到一处开阔地，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紧接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陈松所处的位置是村中央的打谷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死者形态各异，现场惨不忍睹。毋庸置疑，这一定是日本鬼子犯下的滔天罪行。随后赶来的赵大炮也被眼前的惨状惊呆了，少顷，他走入死者当中，左翻翻、有推推，哪里还有幸存者！赵大炮突然扯起嗓子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到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活的……”
　　战士们如梦方醒，瞬间分散开去。
　　这是发生鄂东北一桩真实的屠村惨案，全村八十多口男女老少全部被鬼子枪杀，竟无人幸免。七十年过去了，关于那场惨案的始末，已被光阴湮没。七十年啊！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弹指一挥间，而对一个人来说是如此的漫长。能记得此事的老人相继谢世，而知道的人则只能从老人的口传中记住那段惨痛的历史……
　　不久，负责警戒和搜索的一、二排相继返回。此情此景，战士们除了悲伤之外，更多的是仇恨与怒火。陈松默默抱起一名女童的尸体，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多么淳朴、多么漂亮的小女孩！她本应该享受父母的溺爱，人间的欢乐，然而，魔鬼却夺去了她芬芳的生命。如一朵花，就这么夭折了。
　　“狗日的小鬼子，连几岁的孩子也不放过，简直畜牲不如。”一排长悲愤难抑。陈松轻轻放下女童的尸体，然后转身：“老赵、孩子的体温还在，这说明鬼子刚离开不久……追上去，消灭这群魔鬼……”一向脾气温和的陈松双眼充血。赵大炮突然拔出驳壳枪，大声喊道：“侦查班，马上出发、摸清这股鬼子的去向……”“是。”
　　“一排二班，你们负责掩埋乡亲们的尸体，让他们入土为安。”“是。”
　　“其余的同志，跟我来……”
　　陈松补充说：“小鬼子猖獗，不会走山路，顺大道给我追……”
　　
　　鬼子的扫荡是残酷的，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新四军游击队，广大民众也深受涂炭之苦，凡是鬼子所到之处无不实行“三光”政策。鬼子一年多次的扫荡更是给广大民众增添深重灾难。老一辈人经常讲：鬼子每年至少下乡三次，说是剿灭游击队，其实是下乡抢粮。游击队越剿越多，乡下的粮食、禽畜越来越少。乡下人抢怕了，就凑钱请人专门望风，如果发现鬼子的踪迹，村村户户赶紧藏好各自的粮食，赶着禽畜往山里钻；有时一躲就是十天半月，等鬼子回城了，村民这才纷纷走出大山。然而，鬼子抢不到粮食，就拿房子撒气。那个时候，村村都有房子被烧毁的凄惨事件……
　　房子烧了可以重建，人要是落入鬼子的手里，那就生死难料了。
　　
　　整整一通宵，曹大一口气赶了三十里山路。天麻麻亮，曹大已到了赵家棚地界，（今属湖北安陆市管辖）再过半个时辰，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同志了。曹大不敢懈怠，边走边啃着干粮；吃完干粮，感觉特别渴，曹大顺手从腰间取下水袋，早已空空如也。曹大颓丧之极，揪了下喉咙便向四处眺望……
　　约莫走了两里地，一座村庄立马映入曹大的眼帘。曹大自言自语道：总算看到人烟了……渴死我了。
　　进得村来，四周静悄悄不闻人声。看来，村民们还没起床。曹大先是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敲响了一户人家。敲门声顿时招来狂躁的狗吠声，曹大隔着门缝往里一看，一条大黄狗正凶狠地象捣蒜一般。曹大怕惊动村民，便“喔、喔”了两声；意思是说，别这么凶，我不是坏人。大黄狗可不管这些，依然狂吠不止。曹大见狗眼看人低，正打算离去，却听得有人吆喝一声，狗突然不叫了。曹大再往里一看，从堂屋里蹒跚走出一位老大娘。“是哪个在外面唦？”
　　曹大回应道：“大娘，我是过路人，想在您这讨碗水喝……”
　　“哦，要喝水啊！”说话间，大门“咿呀”一声便开了。大黄狗“嗖”地一下窜了出来。曹大心中一惊，作自卫状。大娘先是喝止，之后说：“莫怕，这狗子不咬人……喉咙是粗了些，跟它死去的老主人一个样。”
　　曹大心说惭愧，一个大男人连狗都怕，还指望杀什么鬼子？大黄狗象是跟曹大一见如故，它围着曹大撒起欢儿来。曹大心中一喜，想搂着它亲热一下，却又不敢。这时，大娘端来一碗清水；曹大忙接过：“谢谢大娘！”
　　大娘一头白发，一看就知道是历经风霜之人。曹大的确是渴了，仰起脖子牛饮。大娘慈眉善目望着曹大，待碗无滴水，便问还要不？曹大不好意思点头。大娘笑笑，接过空碗又去盛水。就在曹大等第二碗水的时候，三十多个鬼子兵突然闯进村子；一时间，鸡飞狗叫，户户悲声四起。曹大是在刚喝完第二碗水的时候就感觉空气的异样，刚想冲出去，已经晚了。鬼子撞开大门的时候，大娘刚接过曹大手中的空碗；大娘受了惊吓，空碗滑落、碎成三片。曹大的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鬼子闯进来的时候，大黄狗正在墙根撒尿，鬼子抬手一枪，大黄狗当场毙命。大娘惨叫一声，小脚蹒跚向大黄狗奔去。鬼子抬起一脚，大娘仰倒在地。曹大抢先几步，扶起大娘，回头盯着行凶的鬼子双眼只差没喷出火来。也许鬼子对这样的眼神看得多了，懒得理会，端起长枪冲进里屋，“噼里啪啦”一通乱翻，结果一无所获。鬼子回到院子，逼迫曹大往外走。曹大咬牙忍耐，知道自己身上还扛着千斤重任，冲动不得，这帮畜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到这里，曹大默默扶着大娘，向门外走去。另一名鬼子拖着气绝的大黄狗，嘴里还一个劲地吆喝，“米细、米细大大的有……”
　　因鬼子的突然而至，全村人悴不及防，有的甚至还在睡梦中就被鬼子赶出家门。紧接着，全村男女老少被圈禁在一棵古老的皂角树下，然后眼睁睁看着鬼子杀猪宰鸡，大锅烹煮。大黄狗也被剥了皮，血淋淋的肉身被鬼子剁成无数块，大娘悲戚戚看着，浑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淌。曹大夹在人群中，眼睛不失时机向四周窥望，希望能发现一处捷径逃出去。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别看一个个鬼子漫不经心样子，要是有人真想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走，简直比登天还难。曹大的肠子快悔青了，上次因为贪睡结果被鬼子抓到煤矿，这次竟然不吸取教训又被鬼子逮了个正着……曹大一脸苦相看着鬼子狼吞虎咽，心里却扬起千层波澜。曹大明白，鬼子不会轻易放过这些村民，等他们吃饱了、喝足了，一定会有所行动。
　　果然，吃的肚皮滚圆的鬼子兵突然一个个目光淫邪，在人群中来回搜寻。村民们已预感将要发生什么，人群开始骚乱起来，有的人正偷偷将姑娘、小媳妇往身后隐藏。村民的举动更加激发了鬼子的淫威，只听得声声狂叫，然后一个个象恶狼一样扑向人群，嘴里还高喊：“花姑娘、花姑娘大大的好……”
　　村民们顿时乱成一团，眼瞅着同胞姐妹就要遭受鬼子的蹂躏，曹大热血沸腾，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冲上去就要跟鬼子拼命。有鬼子兵发现，挺着刺刀冲曹大而来。曹大没有发觉，他正跟一名赤身裸体的鬼子纠缠一起，等曹大发现危险时，刺刀已他的胸膛仅半尺距离。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划破天空，欲向曹大行凶的鬼子兵应声倒地；紧接着又一声枪响，又一名赤身裸体的鬼子兵当场毙命。枪声刺耳，混乱的局面出现瞬间的凝滞，之后，鬼子如梦方醒，纷纷抄起武器向目标冲去……村民们乘机四散逃离，曹大背起大娘迅速离开现场；安置好大娘后，曹大又急匆匆朝事发地点奔去……
　　敢杀鬼子的人只有游击队，曹大就这么认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必须冒险前往。枪声逐渐密集起来，曹大登高眺望，鬼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几乎可以看到游击队的影子。曹大恨得手痒痒，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他只希望游击队尽快歼灭这股鬼子……战斗持续有半个时辰，只见没十多个鬼子掉头就跑。曹大心中一阵狂喜：鬼子终于败下阵来。这时，曹大发现一名落单的鬼子正慌不择路一通乱窜。曹大拾起一块砺石，瞅准机会照着鬼子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曹大这一击用足了全劲，鬼子的脑浆当时就喷了曹大满脸……
　　曹大第一次杀人，是在一种极其亢奋的状态下完成，等他完全清醒过来，全身开始战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