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九章）6

　　夜黑风高，山峦幽静；偶尔，从远山传来声声狼嗥，让人听着不禁毛骨悚然。忽然间，从一处乱石从中钻出两条黑影，两只正在交配的野兔被惊得分道扬镳。因为有人的出现，草丛中喧闹的蟋鸣立刻戛然而止。这时，只听得一条黑影“啐”来一口说：“踩着猪屎了！”另外一条黑影显然不信：“猪屎？这荒山野林的、哪儿来的猪？”“我说的是野猪。”“哦、我说呢！”
　　说话间，两人早已下得乱石岗，然后迅速钻入茂密的丛林之中。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烟王和曹大。受艾忠的嘱托，烟王负责将曹大安全护送出鬼子的警戒线；然后还要赶在天明之前返回煤矿，这样才不会引起鬼子的猜疑。而曹大的任务比较艰巨，他要在明天日落之前找到游击队；详禀敌情后，还必须在后天佛晓之前引领游击队进入煤矿指定区域，以配合这次大逃亡。
　　艾忠对这次行动设计的天衣无缝，他是想在中村生日之际来个里应外合，摧毁煤矿、消灭鬼子、救出劳工。艾忠明白，假如任何一处环节出现失误，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是艾忠数月前想好的计谋，只是苦于没有外围支援，因此，一直未敢实施。当时，他还没料到会有中村过生日这一曲，更没想到发现密道的天机。加之烟王弃恶从善，他对山外的路线烂熟于胸……情报就在路上，关键是曹大能否顺利完成任务，艾忠心里难免有些担忧。因此，在临行之前，艾忠一再嘱托，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和危险，一定想办法找到陈指导员和赵连长……曹大有过类似的经历，因此，他对这次任务抱有十足的信心。
　　“穿过这片林子就会看到一条马路，到时候看我手势行事。”烟王边走边提醒曹大。曹大一言不发，竟然对烟王的话充耳不闻。
　　“听见没有？”烟王又重复道：“过了这片林子就是一条马路，鬼子的巡逻车随时会出现……你听见没有？”
　　“听着呢。”曹大心不在焉的答道。
　　“听见了吭一声啊！在想什么呢？”烟王表示不满。
　　曹大倒是实话实说：“我在想我兄弟，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烟王突然停下来，数落道：“现在是想那些事的时候吗？你现在要想的是尽快找到游击队；找不到游击队、不光你兄弟有危险，我们也会玩完……”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曹大突然加快步伐，向森林深处疾走。烟王兀自一愣，随之紧跟其后……
　　雷山煤矿，鬼子兵营。艾忠正在遭受肉体上的摧残。如张麻子所愿，艾忠被鬼子打得遍体鳞伤。然而，他们除了发泄兽性之外，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张麻子不死心，他从炭盆里抄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举到艾忠面前、威胁道：“再不说实话，我让你生不如死……”
　　自章发奎之后，艾忠已是第二次忍受鞭挞之苦。只不过，这次要比那次更狠毒。艾忠已被折磨了一晚上，身上血迹斑斑。面对滚烫的烙铁，艾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小小一块烙铁，又怎会折损铮铮正气？他轻蔑地瞥了眼张麻子，然后双眼一闭，不予理睬。张麻子一看艾忠这么倔强，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竭斯底里地叫嚣道：“最后问你一句，那天你在镇上转悠了个把时辰，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说……”
　　艾忠突然双目圆睁，一道寒光直射张麻子，张麻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艾忠讥讽道：“干什么？哼、不是你让我去买烟土的吗？”
　　张麻子闻言一愣，继而气急败坏地吼道：“好你个‘曹二’，死到临头了还反咬我一口……你是找死。”说着，便丧心病狂将滚烫的烙铁贴在艾忠的胸口。钻心的疼痛迫使艾忠忍不住大叫一声“啊……”。之后，便不省人事。
　　夜已三更，万籁俱静。烟王引领曹大躲过鬼子三道关卡，曹大一路紧随，心里不免暗自吃惊！想不到这深山野林居然隐藏这么多的玄机，若不是烟王，自己恐怕早就被鬼子发现了。曹大不禁又想，难怪煤矿的劳工没一个人能逃出来！这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把整个煤矿给包起来了。曹大开始担心起来，就算我们能逃出煤矿，能逃得出外围鬼子的搜捕吗？心里一犯嘀咕，步伐也跟着慢了下来。走着、想着，曹大忽然感觉不对头——烟王不见了。曹大顿时象断了线的风筝，蒙头在林子里乱撞；嘴里还不住地喊：“烟王、烟大哥，你在哪儿？烟……”
　　“烟个俅啊烟……”烟王突然在曹大背后恼道：“叫什么叫，怕鬼子听不见怎么地？”
　　“你怎么象个鬼一样啊！”曹大惊魂未定。
　　也不知烟王哪儿来的一股火气，他又冲曹大数落道：“我看你倒象个鬼！魂丢了？一路心事重重地……到底在想什么呐？”
　　曹大不敢接火，便息事宁人道：“我没想什么呀！这不是怕你出事嘛。”
　　“我能出什么事！”烟王反倒被曹大的豁达浇熄火了，他缓和口气说：“你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曹大走过去，顺着烟王手指的方向，只见一棵粗大的杉树上划开一条新鲜的口子。好在有月光照进来，曹大总算看清楚，树干上刻有一支箭头。曹大问：“这是路线标志吧？”“你还不算笨。”“这样的记号有多少啊？”“四十五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嗤、让你知道，我还是烟王？”
　　曹大不由得从内心产生了对烟王的好感，以致从前对他的成见和歧视也一扫而光。曹大从怀里取出干粮和水袋，递给烟王。烟王伸手轻轻一档，说：“你比我更需要……记住、箭头朝下就说明有鬼子的哨卡在前面不远，应该注意。箭头平行，就表明安全……我就送你到这儿，以后靠你自己了。”曹大连连点头，说辛苦了！烟王不放心，又补充说：“前面没有危险了……山下就是太平寨，过太平寨往北走，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曹大说了句“明白”，便一头钻入夜色之中。
　　
　　在通往德安府方向，一支部队正井然有序向前推进。走在部队前面的正是陈指导员，他已将自己的名字陈如松改为陈松，意思很明显，他要象苍松一样站在抗日最前沿，风吹不倒，雷劈不动。只见他突然跃上一座土坡，然后从警卫员手中接过望远镜。赵连长也跟着爬了上去，问陈松有没有敌情！赵连长没有改名，依然叫赵大炮，这与他的性格非常相似。陈松曾开玩笑说，你命中缺水，应该改改名字。赵大炮说不改，这是父母给取的名字，岂能轻易更改……
　　陈松放下望远镜：“敌情倒是没有，倒是发现一座村庄……怎么样、要不、我们到前面歇歇脚？”
　　赵大炮一口应允：“行，一天一夜了、战士们也累了、先歇歇，顺便找老乡弄点水喝……”
　　陈松“嗯”了声，然后对身边的警卫员说：“告诉同志们，再坚持一会，到了前面可以休息一会。”
　　“是。”警卫员应声而去。
　　
　　1940年初冬，大地萧杀、万物凋零，到处看不到一点生机。而在广袤的鄂东大地上，鬼子发动的冬季大扫荡又开始了。为了彻底粉碎日寇企图围歼我新四军挺进大队的阴谋，鄂豫挺进大队决定将部队暂时化整为零，以每一个连为编制对日寇进行游击骚扰。因部队弹药奇缺，大队领导作出避实就虚的游击战略是正确的；这样既避免了与鬼子大股部队的正面接触，同时也保存了部队的作战能力。更重要的是，鬼子扫荡的目的也会落空。任务下达后，大队所属各连队纷纷走出深山，奔赴各自以前开创的根据地。赵大炮和陈松还是带领先前的连队，目标自然是磨盘山。不过，经过将近半年的整训，连队要比以前还是增添了一些新生力量。这次分流作战，他们连队不但要配合大队完成这次反扫荡，而且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任务等待他们去完成。这就是无论如何要摸清鬼子物资中转站的详细位置，争取在严冬到来之前搞到一批棉絮；战士目前还穿着单衣，拖着草鞋。
　　一路上，陈松始终一言不发；赵大炮几次想打破沉默，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下去了。赵大炮知道，陈松一直还在挂念艾忠的生死，虽然派出不少的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但至今仍无音讯。赵大炮心里明白，无论是于公于私，陈松与艾忠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对一个有着深厚感情的人，就这么人间蒸发，把谁心里不难受？赵大炮本想说：如果这次有艾忠在，摸清鬼子的中转站，他决不在话下。可转念一想，不妥、这不是在揭老陈的伤疤吗？就这样，赵大炮除了偶尔吆喝一声为战士们鼓劲外，大部分时间也跟着陈松一样无话可说。
　　眼见着就要接近村庄，陈松突兀地问道：“老赵、你说这个曹大到底是怎么回事！找不到艾忠、也得回来说一声不是？唉……这个曹大！”
　　到底了还是自己揭了伤疤，赵大炮不由得叹了口气，说：“我说老陈啊！你心里终究放不下艾忠……”“你难道放得下？”陈松反唇相讥。赵大炮双眼含情道：“我比你更想他呢……”
　　又一阵沉默，许久、赵大炮说：“老陈，你心里难过、这我知道，但……”
　　陈松打断话头：“难过？我告诉你啦？”
　　赵大炮“咦”了声，问：“那你到底为什么？”
　　陈松忽然目光凄迷道：“不难过是假的，难过又有什么用……这次回到磨盘山，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找出来……我生要见人，死……”陈松突然闭口不言。
　　正在此时，在前面探听虚实的战士跌跌撞撞跑过来，声音都变了味：“连、连长、指导员、您们快去看看吧……”话没说完，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