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九章）5

　　艾忠被软禁在鬼子的营防区内，说的更准确点，就是失去了人身自由，这是中村反复思考的结果。当“曹二”被带到他面前时，中村已感觉到这个中国人不好对付；他的眼神、他的态势，仿佛是在赴一场轻松的宴会。中村也不说什么，只是冲“曹二”笑笑；中村的笑可以吓哭一个不更事的孩子。笑完之后，中村什么也不问，吩咐张麻子把“曹二”直接软禁起来，不再让他在煤矿里随意走动。
　　中村为什么对艾忠格外开恩，而不施以严刑拷打？中村自有他的考虑。自上次矿难事件后，艾忠挑头说话，救了受伤的劳工；因此，他在劳工中的威信迅速得到提高。如果这次对艾忠施以严惩，必然会引发劳工们的骚乱。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中村不想在自己调离之前节外生枝。假如因艾忠导致煤矿正常运转、或者说再引发更加不可收拾的严重后果，自己调离的事不但告吹、甚至会招来上司对自己的惩处。这座煤矿对大日本帝国太重要了，因为重要，中村这次变得格外小心，中村自然知道厉害关系。
　　是人就有怕的时候，中村怕自己在处理“曹二”的事情上招来全矿劳工的不满。到那时，很多未知的事都会发生；没完没了的交涉、罢工、甚至是逃跑……中村明白，有些事是不能靠武力所能解决；况且，也不能对所有闹事的劳工格杀勿论吧！杀绝了、谁来挖煤？中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以前可不是这样！对待这些中国劳工，自己想抓就抓、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如今被一个“曹二”搞得焦头烂额、左右不是了！
　　凭直觉，中村认为这个“曹二”不仅仅是为了卖几两大烟、赚几个小钱那么简单，这中间一定隐藏什么阴谋。况且，这个“曹二”的身份很令人可疑。中村前前后后张麻子向自己反映的细节……蓦地、一种念头在中村的脑海里闪了一下——这个“曹二”会不会是隐藏在煤矿的游击队探子？不想则以，一想、越觉得疑点颇多。想着、揣摩着，中村突然感觉后背发凉。假如真是这样，那不是等于在自己身边埋了一颗定时炸弹？中村突然焦躁不安起来，臃肿的身躯立刻象陀螺一样在办公室里滚来滚去……
　　一旁垂手站立地张麻子也跟着不安起来，他太了解眼前这位主子了，这是中村要杀人的前兆啊！他又要杀谁？联想到自己曾经受贿一事，张麻子顿时如履薄冰。他偷偷瞅了眼中村的东洋刀，脖子突然有股凉飕飕地感觉……
　　中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也跟着贼溜溜地转了起来，随后便落在张麻子的身上。张麻子心中一惊，裤裆里差点憋出尿来。还好，中村的目光又落在膏药旗上；张麻子想尿尿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张麻子总会绞尽脑汁想辙平息中村的怒气；今天不行，他怕惹祸上身。中村似乎是转累了，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却大喊大叫：“游击队的、游击队的干活……”
　　张麻子心中一惊，心说哪儿有游击队？谁是游击队？想到这里，张麻子趁机给中村倒了一杯水，讨好地递给中村。中村还真的渴了，抓起杯子一饮而尽。末了、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张麻子还是摸不清头脑，也不敢妄自发言，只得试探着说：“太君息怒、太君息怒……”
　　中村突然瞪着蛤蟆眼说：“张君，你的、可知、‘曹二’的、游击队地干活？”
　　张麻子这才恍然大悟：感情是为了“曹二”啊！张麻子心里不免得意地想，你怀疑他是游击队？我早就怀疑他是了……我为什么没说？因为当时有我的把柄在他手里捏着。如今，那烟土的事不再是事了，我还怕你个鸟……
　　想到这里，张麻子又活了，他竖起拇指献媚道：“太君，你的、英明。”中村一直就喜欢汉奸们拍他马屁，很受用。中村的脸色渐渐恢复常态，他双手交叉，搁在肥硕的肚皮上，然后用日语问道：“张君，你说说，该如何处置‘曹二’？张麻子不但是日语翻译，而且还充当中村的高参；煤矿上很多棘手的问题都是张麻子从中出主意，献计谋。比如说，在劳工中间安插自己的人充当耳目，随时注意劳工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拿前几次劳工逃跑的事来说，这都是他安插探子获得的情报。后来，那名探子在矿难中活活烧死，也应了他的报应。为了此事，张麻子还惋惜了好几天。张麻子的种种行为，深得中村的信任。因此，为了这次大烟的事，中村并没有惩治他。因为，张麻子还有利用价值。
　　张麻子见中村征求他的意见，那股张狂劲顿时又上来了。他托着下巴，作思考状，良久才说：“太君，我认为先将他放了……”“放了？”中村又瞪大一双蛤蟆眼。张麻子颇为得意的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放长线，钓大鱼’。”中村不解：“什么意思？”张麻子解释说：“先把他放了，然后派人暗中监视，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同时，借此机会还可牵出他的同伙，然后一网打尽，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哟西、哟西……”
　　张麻子得到主子的赞许，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为表示对中村的忠诚，他继续献计道：“为了不打草惊蛇，建议太君对‘曹二’实施体罚……”张麻子能出这样的主意，纯属个人私念，他想借中村的手把“曹二”暴打一顿，以泄私愤。到目前为止，张麻子还在恨“曹二”差点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中村当然乐意干这样的勾当，他喜欢中国劳工在他的皮鞭下发出的惨叫，但他不明白张麻子为何要这样做！张麻子似乎看出中村的疑惑，便又解释说：“如果让他毫发无损离开兵营，他肯定会起疑心，他也会在暗中提放我们……拷打他，逼他说实话；问出来更好，问不出来，就趁机放人……这样、他就不会怀疑我们的动机了……”
　　中村觉得很有道理，不免又对张麻子大大赞扬了一番。
　　“曹二”被囚禁的消息迅速在煤矿传遍开来，刺猬闻讯后二话不说，抄起一把铁镐就要去闯鬼子的兵营。屈叔大惊失色，死死抱住刺猬不放。刺猬大怒，说再不松手就送你回河南老家。屈叔也急了，他说早就想回河南老家了，那就麻烦送俺一程吧。刺猬的怒气当时就被屈叔的一番话全给泄了。他缓和了口气说，屈叔你松手。屈叔说，你答应不去送死，俺就松手。
　　一旁的劳工都在看稀奇、看古怪，只因惧怕刺猬的蛮横，竟没一个人敢上前解劝。刺猬看在眼里，心说这样纠缠也不是个办法。他小声分辨说不是去送死，我是去救“曹二”兄弟。屈叔的双臂抱得更紧了，他说，你还是送俺回河南老家吧。刺猬没法，只得答应。屈叔这才松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刺猬气恼地扔掉铁镐，扭头就走。屈叔喊了声“站着”，刺猬转身，牛一样的眼睛盯着屈叔。屈叔几次努力想站起来都没成功，看来，他刚才用足了吃奶的劲。刺猬看着不忍，大踏步上前，搀住屈叔。屈叔长长叹了口气，说：“刺猬啊！你别总是这样横七竖八、中不中？遇事动动脑子、中不中？”刺猬被屈叔的两个“中不中”噎得大瞪两眼，好几次张口，却没的说。屈叔继续数落：“人、肯定要救，咋是你这种救法……”刺猬不服气地问：“怎么救？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屈叔八成还没缓过精神头，他找了块石头，坐下说：“忘了‘曹二’兄弟咋跟俺们讲的？”屈叔像是在故弄玄虚，刺猬急躁躁地问：“怎么说的唦？”“团结就是力量……扭成一股绳，鬼子就奈何不了俺们……”刺猬象是突然睡醒似地一拍脑门：“是唦，你看我，这一急把什么都忘了……屈叔、你先歇着，我这就去发动工友去……”“站着。”屈叔又喊。刺猬真的有些不耐烦了，他问屈叔还有什么屁要放的？屈叔招招手：“搀着俺点，一起去……”
　　鬼子兵营是清一色杉木搭建，一共八间，每间住着八个鬼子兵。兵营左方是中村的住处兼办公室，室内还架设一台电台。右方是鬼子的食堂，在食堂十米开外还盖了一间浴室和一间茅房。兵营的正前方是关押劳工的囚禁室，整座兵营布置森严。兵营外围还织满铁丝网，网上还挂满日式罐头盒子，给人的感觉就像蜘蛛网上沾满一片死苍蝇，阴森可怖。
　　艾忠被带进囚室的间隙，已经对兵营的布局一目了然了。此时，艾忠就关在离铁丝网不远的一间小木屋内。窗外，黄昏正美，百鸟闹林。艾忠目光凝注，陷入沉思。这样的状况的确令他始料不及，原本打算与中村好好周旋一番，却不料中村只是冲自己笑笑，然后就被关在这里了。艾忠实在猜不出中村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中村笑里藏刀，自己有危险了。艾忠倒不是关心自己的生死，他正担心刺猬的火爆脾气。自己被关，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假如头脑一热，什么事都敢做。如果刺猬不能克制自己，那么、以前的计划都会受到影响。他贴着窗户往外看，煤矿里人影绰绰。艾忠在心里说，刺大哥，千万不要莽撞啊！正当艾忠为刺猬牵肠挂肚之时，囚室的门突然开了，两个鬼子兵不由分说架起艾忠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