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又一个星期六上午，按集团公司办公室提前两天发的通知，方总亲自主持召开《3D管理模式》学习动员会，全集团高中层管理人员和集团总部全体管理人员参加。
　　九点正，各公司分别向办公室主任姚元菊报告了应到和实到人数情况，除五名出差人员外全部到齐。姚元菊像播放录音一般地把会场纪律背诵了一遍后，一百零三名管理人员静静地坐在会场中，鸦雀无声地等待方奇石的到来。五分钟……十分钟，有的瘾君子索性到会场外开始了吞云吐雾。
　　九点三十分，方奇石终于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方奇石问：“你们各公司学过没有？”
　　得到各公司肯定的回答后，方奇石用目光把在坐的所有人员扫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机焦公司生产部部长潘大江身上，点名要他回答3D的主要内容。毕业于冶金专业的潘大江，学习能力比较强，但方老板突然要他回答，多少有些紧张，回答得不尽完整。
　　方奇石说：“再放一遍，我们一起看。”
　　看完光碟，方奇石走向主席台，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昂了昂脖子，然后开始了他要作的动员。
　　“碟子刚才大家又看了一遍，这只是个开始，从现在起，对《3D管理模式》的光碟要反复看，书要反复读，逐字逐句地读，不要怕重复。今天我告诉大家，在荣光集团，学习《3D管理模式》永远不会有结束。我还要花钱把编印这本书的新时代企业管理咨询公司的专家们请到米西来讲课，如果能把汤博士请动，我花多少钱都愿意，求之不得，我甚至会专程去广州接汤博士。我在广州机场仅仅是翻了一下这本书，就觉得这就是我做了二十四年企业，一直在盼望的指路明灯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真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我也希望你们，不管你读过多少书，不管你学历有多高，不管你知识有多广博，不管你以前有多光辉的人生，不管你有多少成就，都要虚心下来好好地学，从头学起，就当是学生读书一样，从读一年级开始。”
　　方奇石顺手拿起放在一边的书，念了两句，然后接着说：“你看人家讲得多好啊，我这个小学毕业的人都能听得懂。汤博士讲的熟人文化现象，在我们荣光就是在我们米西都是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这个是同学，那个是亲戚，左边是童年的伙伴，右边是一起下乡的知青，东头是老领导，西头是老部下，都是熟人，办起事来就认人不认事，讲人情不讲原则。在这个方面，我说个实话，我方奇石吃的亏太多，教训也是太多太多。”
　　方奇石接着讲道：“有道是‘纲举目张’，作为荣光的董事长、总经理，我方奇石今天要庄严宣布，从现在起，荣光集团的纲就是《3D管理模式》，荣光集团的指导思想就是《3D管理模式》。当前和今后的一切工作，都要为学习《3D管理模式》让路，当前和今后的各项工作，都要以《3D管理模式》为模板为准则，凡是符合《3D管理模式》的就坚持，凡是不符合《3D管理模式》的都要坚决纠过来，包括企业新建立的各种管理制度。我方奇石可以毫不保留地说，有了《3D管理模式》，我方奇石就有底气了，我荣光集团就胜利在望了！”
　　讲到这里，方奇石用他独特的目光扫了一遍坐在第一排的高管人员，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建筑公司总经理助理、尤智祥的女婿邵志强身上。
　　方奇石说：“邵志强，你也是个大学生，你回答我什么是‘缠、缠人学步’？”
　　方奇石要问的是“邯郸学步”，是上个星期六从尤智能在云天的讲话中听到的，但他没有记清楚，把“邯”说成了“缠”的音，把“邯郸”说成了“缠人”。
　　邵志强没听懂方奇石的问话，回答不上来。邵志强上下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急得满脸通红，其他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因为都没听说过“缠人学步”，生怕邵志强回答不了转而问到自己。
　　在鸦雀无声中，尤智能想结束这尴尬的气氛，提醒邵志强说：“方总问的可能是‘邯郸学步’。”
　　邵志强一下反应过来：“哦哦哦，邯郸学步。”
　　“这个，邯郸学步。”方奇石并没有让邵志强接着回答，而是自己讲道，“这个学步，不管是什么学步，反正都是学步，要好好地学步，不能找任何理由排斥和阻挡对《3D管理模式》的学步。在荣光，我方奇石要做的事谁也挡不住。我今天就讲这些，算是个学习动员。散会！”
　　方奇石的讲话虽然不长，但大家深深感到了老板对《3D管理模式》的推崇。除此之外，尤智能还有着他独自的感受。尤智能想，在全集团学习和应用《3D管理模式》，也许没错，但方奇石把《3D管理模式》说过了头，绝对化了。尤智能把方奇石前些日子在云天公司的讲话和今天在全集团动员会上的讲话联系起来想，觉得可能是由于他对《3D管理模式》的评价，没有方奇石所希望的那么高，再加上他在云天公司讲学习不能囫囵吞枣，不能邯郸学步，方奇石听到了后半截，产生了逆反心理。尤智能听好些人也包括尤智丽说过，方奇石这个人丝毫听不得与他不同的意见，包括属下向他请示汇报工作，如果不报喜而报忧，他轻则不高兴，重则发脾气。尤智能回到云天公司上班没几天，方奇石也对尤智能讲，“我是个犟脾气，别人建议和提醒我不能干的，就算我知道人家是好心好意，可是我却偏偏要干，别人反对得越凶我就坚持得越凶。”
　　想到这里，尤智能开始了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说《3D管理模式》“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应该说“好极了”，不该讲“邯郸学步”，应该讲“立竿见影”。如果是因为自己说话不慎，致使方奇石不从荣光的实际出发，照抄照搬《3D管理模式》，岂不是帮荣光的倒忙了吗？
　　至于方奇石担心不从外面找一个管理模式来应对，到时候整个荣光的管理模式都成了尤智能的东西，尤智能的功劳和影响太大，一旦翘尾巴怎么办这一深谋远虑，尤智能怎么也想不到。
　　动员会后，整个荣光集团掀起了学习《3D管理模式》的热潮，学习材料随处可见，作为董事长、总经理的方奇石，更是逢会必讲，而且一定会抽一两个人当众背诵其中的某个词或者某句话，背不了的反复背，过关为止。机焦公司生产部部长潘大江被抽的次数最多，有时背诵不出来，有时背诵不完整，甚至出洋相，常常引起大家轰堂大笑。
　　方奇石安排办公室主任姚元菊，同编印《3D管理模式》的新时代企业管理咨询公司取得了联系，以崇敬的心情，把荣光集团的基本情况、联系方式和董事长方奇石的手机号，主动提供给了对方，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帮助和教导。从此以后，方奇石每天都会收到这家公司发送的诸如“细节决定一切”、“请给我一个理由”、“走进公司请放弃一切自治”之类的“警句名言”，方奇石拜读后，总会收藏起来，以各种机会同员工们分享，以此施教于员工。在这轰轰烈烈的背后，效果到底如何，方奇石似乎不太在乎，更没检查过。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有的“警句名言”，倒是成了一些管理人员八小时之外的戏言。
　　方奇石说：“学习应用3D，分年度进行，第一年主要是学习，第二年应用1D，第三年应用2D，第四年应用3D，从第五年起才是全面应用《3D管理模式》的时候。”
　　对方奇石的这种思路，尤智能感到啼笑皆非，午饭后，试着找方奇石讨论一下。
　　尤智能说：“方总，《3D管理模式》是一个相互联结的整体，……”
　　“我知道。”没等尤智能把一句话说完，方奇石立即打断，命令道，“不争论。”
　　尤智能自讨没趣，只好离开。
　　下午，尤智能到集团公司办公室查一个资料，姚元菊主动同尤智能谈起了学习应用《3D管理模式》的话题。姚元菊非常谦虚地说：“尤主任，我想请您给我讲一讲《3D管理模式》的应用问题。”
　　尤智能说：“按照3D管理模式，首先，要确定好战略目标，其次，目标确定后要用对人，再其次，对员工为实现目标做出的努力要进行绩效考核，奖优罚劣。从它所包含的内容上，我们不难看出，3个D是有机联系的，是一个整体，应用也应当是整体应用。如果把3D这个有机整体断然分开，相互联结的3个D就不能有效地发挥作用。比如，第一年学习，笫二年只应用D1，开对门，即确定好战略目标和发展计划，那开门后干什么，没了下文，要等第三年才应用D2，用对人；用对人以后怎么样，又没了下文……以此类推，一直要等到第五年才能整体应用。我觉得我们荣光集团推广和应用《3D管理模式》，第一，是可以的，第二，应该整体应用，并从本企业的实际出发加以具体化，使它具有可操作性而不是一般性的理论和口号。我谈的是个人意见，如何执行我们都应当遵从方总的部署，你说呢？姚主任。”
　　档案员出身的姚元菊，德和才同现任职务极不匹配，哪怕是写篇千字文稿，方奇石看了都会气得咬牙切齿，经常把文稿撕得粉碎。方奇石不满意归不满意，但依然让她担任着办公室主任。姚元菊虽然能力差，但对尤智能刚才所讲的，她特别敏感，觉得与方奇石讲的不一致，至于谁是谁非，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证实了她的一个揣测，那就是，方奇石每次在会上批评的学习《3D管理模式》不虚心，指的就是尤智能。在姚元菊看来，作为办公室主任，每天周旋在老板身边，搞清楚方奇石同尤智能这对郎舅之间的微妙关系，对自己如何做人实在是太重要了，比认真做事重要十倍百倍。
　　姚元菊莞尔一笑，说：“尤主任您出口成章，讲得太有水平了，我真的是太敬佩您了。我呢，学习刚开始，还正在好好地学，还谈不出什么意见，我是在向您请教。”
　　尤智能下楼时碰见了方奇石，主动同方奇石打了个招呼。
　　方奇石在办公室落座后，姚元菊风摆荷叶般地走了进去，很熟套地给方奇石的茶杯里续了几滴水，然后娇声娇气地向方奇石汇报说:“方总，您关于分年度学习和应用《3D管理模式》的部署，我按照您的指示，分别收集了各公司的意见反馈，大家都很同意都很拥护，称赞方总有战略眼光，五年以后的事都安排到了。只是……”姚元菊故意没往下说。
　　“只是什么？”方奇石随手拿起案头上的《3D管理模式》再次翻了起来。
　　“只是尤主任有不同意见。他认为3D模式是整体，不能分年度应用。他……”
　　“不说了，我知道。你记住，荣光集团只允许有一种声音，那就是方奇石的声音！”方奇石打断姚元菊的话，不无生气地说。
　　姚元菊已经完全明白方奇石的话外之音，感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习以为常地低着头，退出了方奇石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