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九章）1

　　生活中往往会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昔日还是一名抗日战士，转眼间就变成一名囚禁煤矿的劳工。想起在德安府突袭日寇弹药库的那段过程，这中间的变化不能不令艾忠感慨尤多。当引爆炸药的那一刻，艾忠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掩护其他同志顺利撤退。至于生死，他早已置之度外。因此，他将敌人所有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当他不停的向增援的鬼子投掷手雷之时，他忽视了弹药库将在瞬间爆炸。那个时候，他距弹药库不足三十米。可想而知，一旦爆炸会是怎样的结果。终究还是爆炸了，巨大的气浪顿时将艾忠抛到半空。在他即将落地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日军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战斗终于结束了，在日军垂头丧气清理现场的时候，艾忠还处于重度昏迷。昏迷中的艾忠被当成日军士兵送进了医院，不是日军被炸昏了头，而是艾忠一身日军军服帮了他的忙。在当时极其混乱的情况下，日军是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对艾忠的身份进行核查。但这是时间问题，艾忠终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如果不尽早脱身，等待艾忠的将是灭顶之灾。因此，艾忠从医院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法脱身。苍天有眼，艾忠的伤不是致命伤，而是两块漫天飞舞的弹片钻入他的胳膊与脊背。弹片已经取出，接下来就是等待康复。艾忠能等吗？不能！伤员也是没有自由的，每一个细节都有专人负责，想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医院是不可能的，艾忠的行动自由彻底被限制。眼看着危险一天天逼近，艾忠决定奋力一搏。机会终于来了。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狂风暴雨之夜夜，在医院所有的窗户紧闭的时候，艾忠将床单撕成绳状，连接，然后从四楼攀越而下……
　　侥幸逃脱的艾忠因伤口撕裂昏倒在荒郊野岭，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一对农家夫妇救起。艾忠是幸运的，他碰到了好人。在养伤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都在牵挂连队，牵挂战友，甚至牵挂每一个细节。艾忠知道，他的失踪一定令很多人为之担忧和牵挂。他不能蜗居在此，伤已痊愈，得归队了……
　　艾忠是准备回连队的时候突然碰到日军进村，鬼子抓走了村子里所有的年轻人，艾忠当然也在内。那个时候，艾忠并不知道鬼子为什么抓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又是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路上，艾忠一直在寻找机会脱身，但鬼子把他们看管的万分严格。到了煤矿之后，逃走的机会更渺茫了，但他并没因此而放弃逃走的打算。随着事态的发展，煤矿工友的悲惨命运让他明白，逃走已不是自己一人之私了。他认为要将逃跑的范围扩展到无限，也就是说，他要带走全矿的工友跳出这个火坑。但是，前期几次潜逃的失败不得不让他慎之又慎。因此，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团体共同策划完成下一次的潜逃。机会终于来了，矿难更加滋生了工友们的悲观情绪。艾忠认为，这种时候只需在他们中间传递一点点的火种，他坚信立刻就能燃起他们对生存的熊熊烈火。然而，光靠勇气是远远不够的，得有一套完善的计划才行。团结并凝聚内部力量固然重要，摸清敌人内部的种种动向更重要。就这样，他把目标锁定在全矿所有的汉奸，收买并瓦解敌人就是行动的第一步。用什么收买这些贪婪的家伙？除了钱就是烟土了。在当时，烟土是禁品，尤其是在日本兵营，这种东西是绝对禁止的。因为，日本在当时是一个禁毒国。毒品的危害不仅仅是对人体的危害，最重要的是毒品会毒害一个民族的精神与体魄。日军可以允许自己的士兵烧杀抢掠，奸淫妇女，但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士兵一个个都染上毒瘾。一支军队的战斗力靠的就是士兵健壮的体魄，假如烟土在军营里流行，那将是一支军队的末日。日军懂得这个道理，艾忠更懂得这个道理。因此，汉奸与烟王相互勾结把烟土带入煤矿，这是犯了日军的大忌。一旦被日军知道，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艾忠想到这里，心中便又多了几分胜算。但是，口袋里唯一的一块大洋已经喂给了汉奸狗，如何从烟王的手中弄到烟土让艾忠大煞了一番心思。最后，艾忠决定用非常手段从烟王手里弄到烟土，这一想法也是刚刚蹦出来的。艾忠认为，象烟王这样的社会垃圾根本用不着与他讲仁义。
　　当艾忠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只见烟王大大咧咧往床板上一坐，眼睛向四周扫视了一番后说：“哎呀，我说兄弟们，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艾忠仔细打量烟王，生的是尖嘴猴腮，一双贼眼滴溜溜乱转，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艾忠收回眼神，问道：“你是来查房的还是来做买卖的？”
　　“当然是做买卖的。”烟王答话的时候拿眼盯着身旁的刺猬：“刺猬，听说你手气近来不好？我不是说你，干吗要赌啊！把钱拿来换几两烟土，那才叫快活似神仙呢……”
　　刺猬早就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呼”地一巴掌就煽在烟王的脸上。刺猬这一巴掌的确用足了劲道，把坐在床板上的烟王煽了个倒栽葱。烟王捂着腮帮子哭丧着脸问：“你，你怎么打人啦？”刺猬余怒未消：“打你还是轻的，信不信我一刀捅了你。”“牙，我的牙！”烟王突然干嚎道：“刺猬，我没招你惹你，干吗下这么重的黑手？”
　　刺猬动手打人的时候艾忠完全有空间拦阻，但他没有这样做。他认为应该对烟王一个下马威，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好办些。眼看着刺猬又拉开架势，艾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上前这时拉开刺猬，对烟王说：“烟王，刺猬大哥性子急你不是不知道，干吗哪壶不开提哪壶？”烟王可怜巴巴的说：“我这不是跟他开玩笑吗？谁知道他这么经不起几句玩笑话？得，算我倒霉，惹不起我还躲得起吧。”说完爬起来就要往外走。艾忠冲屈叔试了下眼色，屈叔立马就明白了。他一把拉住烟王，说：“刺猬兄弟下手是重了点，但生意归生意，你总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连生意不做了吧？”毕竟是财奴，烟王顿时站住不走了。他回头问：“谁要来一口啊？”屈叔指了指艾忠。烟王又问：“是要大口还是要小口？”“大口怎么讲？小口又怎么讲？”艾忠问道。烟王很不理解的看了眼艾忠，问：“这位兄弟没开戒吧？哦，这是我们行话，你可能不懂。”烟王顿时又神气起来，于是便侃侃而谈道：“大口就是十砖以上，小口就是一两二两，懂了吧？”艾忠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有很多的货？烟王颇为得意的说：“不是夸口，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弄来。”艾忠沉吟了一会，然后伸出三个手指。
　　“三两？”
　　“不，三十块”
　　“行，没问题，但我只收现洋，其它货币一概不要。”
　　“我没钱。”
　　烟王“呼”地从床板上溜下来：“没钱？你们是在耍我吧？”艾忠目光炯炯的注视烟王，说：“我虽然没钱，但我可以还你一条命，你觉得划不划算？”
　　烟王感到事态不妙，他想溜。刺猬一把揪住不放：“想溜？没那么容易吧。”烟王狡辩道：“谁想溜啦，我只是想撒泡尿。”刺猬抓的更紧了：“别跟我们耍滑头，信不信我一把捏死你。”烟王哭丧着脸说：“你松手，我给还不成吗！”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块烟砖递给艾忠，说：“就这些了。”
　　刺猬伸手夺过烟土，抓烟王的大手也跟着松开了。烟王突然嚎叫道：“要命噢！你们这不是明抢吗？”屈叔终于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缺德的东西还有脸嚎？你干这样的勾当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实话告诉你，这不叫抢，这叫为民除害。”烟王一听顿时吓瘫在地，双手作揖道：“求求几位爷，千万别杀我啊！我家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啊！”艾忠不解的问：“干吗吓成这样？没人要杀你啊！烟王结结巴巴的说：“刚才这位老哥不是说要为民除害吗？”
　　三人闻言顿时笑了起来。艾忠说：“你放心，只要你按我们说的去做，我们不但不会杀你，而且会给你好处。比如说三十砖烟土的钱，到时我们会照价付给你。”烟王一听顿时喜形于色：“真的？你们要我怎么做？”
　　艾忠突然严肃的说：“我们从不杀自己的同胞，也不允许你用大烟毒害自己的同胞。从今天起，不许你在工友中间贩卖烟土。我知道你藏了不少的烟土，但你必须交出来由我们统一保管。至于你的损失，我会考虑弥补。不过，一旦让我们发现你还在矿区里贩卖，你将会有性命之忧，听明白了吗？”
　　烟王在心里叫苦不迭，这不是断我财路吗？也罢，这里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还是另寻宝地了。唉！今天是碰到黑吃黑了，自己势单力薄，自认倒霉吧。烟王正兀自独想，却不料又挨了刺猬一脚。刺猬骂道：“你这个害人精，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吧？”烟王回头瞪了眼刺猬，然后对艾忠说：“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手里确实没有多余的烟土，你要是不信……”
　　艾忠打断烟王，说你可以走了。烟王如遇大赦，赶紧连滚带爬地走了。艾忠冲着烟王的背影冷笑一声，然后对刺猬说：“刺猬大哥，我想托你一件事。”刺猬问什么事？艾忠说：“从今天起，我想让你监视烟王的一举一动。我估计，烟王很可能要逃。”刺猬不相信的说：“逃，他能往哪里逃？”艾忠解释说：“这就是我想弄清楚的事。你们想过没有，煤矿只生产煤，那烟土又是从哪里进来的呢？由此可以肯定，烟王一定有一条进出煤矿的秘密通道。只要找出这条通道，我们都有逃出的希望。”刺猬一拍脑门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蠢啊！好，这事就交给我了。”
　　刺猬走后，艾忠又对屈叔说：“屈叔，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这煤矿有没有打猎的出身？”屈叔想了会说：“有，我就认识好几个，你找他们干什么？”艾忠说：“以后我会向您解释，但我要靠得住的人。”屈叔肯定的说：“这个我可以打包票，绝对可信。”艾忠放心的说：“那好，请您出面暗中联系一下，我想尽快与他们见一面。”屈叔虽是满腹疑惑，但他也不便深问。艾忠已看出屈叔的心情，于是问：“屈叔，您想不想离开煤矿？”屈叔激动的说：“想，做梦都想。”艾忠点点头：“那就麻烦屈叔跑一趟了。”屈叔应了声便去了。
　　安排妥当，艾忠突然感到特别的累。他很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但他还得等一条鱼上钩。
　　在德安府以西，有一座大山叫白兆山，山体连绵达数十华里。白兆山与西北方的太平寨山，赤兔峰山紧密相连，组成了三足鼎立的形状。在白兆山与太平寨山交汇处，有一座古老的山脉叫雷公山。雷公山的得名是起源于山下的一座雷公庙。雷公山之险仅次于太平寨山。山上除了大量的古松柏外，还有数不清的古银杏树种。正因为这一树种的存在和特殊的山体构造，日本地理学家便断定雷公山脚下蕴藏着丰富的煤炭资源。于是，他们便秘密派遣一支勘探队并发现这座可持续开采数十年的矿藏。就这样，一个中队的日本军队被秘密派遣到雷公山。这些士兵主要负责雷公山煤矿的治安与看护，而且严格封锁雷公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那些被掳来的中国劳工被圈禁在煤矿之内，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们就如一个个待宰的羊羔任由鬼子摆布。因此，他们对各自的命运充满了绝望。整座煤矿似乎只有艾忠是清醒的。他认为，所谓百密必有一疏，无论鬼子防范的多么严密，也必有他意想不到的漏洞。为了揭穿日寇的阴谋，艾忠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与敌人周旋。他这样做得目的就是想唤醒广大工友的反抗意识。艾忠的努力没有白费。许多劳工开始意识到，只有团结一心与鬼子作坚持斗争才有生还的希望。此时，艾忠正在思考下一步计划，工棚外传来张麻子的轻唤：“曹二，曹二，你在不在？”
　　艾忠会心一笑，鱼儿终于上钩了。
　　工棚外，张麻子正在左顾右盼。很显然，他也怕被鬼子发现烟土的事。艾忠隔着门缝注视了一会，估计时机差不多了，便轻轻咳嗽了几声。张麻子心领神会，一头钻进了工棚。一进门后用眼光扫了一圈，见没闲人后就开门见山的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艾忠默默将手伸进被窝，稍稍犹豫了下还是将两砖烟土都拿出来了。
　　张麻子接过烟土，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是真家伙！艾忠笑道：“军爷，我没骗你吧？”张麻子收好烟土，冲艾忠一竖拇指道：“够朋友。曹二，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决不含糊。”艾忠立刻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说：“你还别说，我真有件棘手的事请你帮忙呢。”张麻子倒也爽快，他说有什么事尽管说。艾忠反手关上门，随后悄声道：“军爷，我现在手头缺货，想出去弄一点，你看能不能帮我开张路条？”张麻子面显难色：“这个恐怕不好办。皇军从来没有给劳工开路条的先例，这个忙我帮不了。”艾忠颓丧道：“这可怎么办？断我财路事小，以后我拿什么孝敬你们。”张麻子摸着腮帮子，一双贼眼滴溜溜转。他突然把脸一沉道：“曹二，你给我耍滑头？”艾忠一脸的无辜，说：“军爷，看你话怎么说的，我耍谁也不会耍你啊！”张麻子“哼”了声说：“我问你，你以前的烟土是怎么弄进来的？”艾忠一摆头：“别提了，烟王对我说他家有急事，要过老长时间才能来，你说这不是要我命吗？”张麻子又问：“他没告诉你怎么出山？”艾忠苦笑道：“他怎么会告诉我！他在这里是独家经营，这么好的财路他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的？说实话，我的货都是从他手里接过来的。今后他不在，这货源就断了。”张麻子皱了下眉头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个事。要不，我替你想想办法？”“那敢情好。”艾忠喜形于色：“不过要快啊！”
　　张麻子说等我消息吧，说完便要离去。刚走到门口，张麻子突然问道：“你会不会做菜？”艾忠一时没醒过神来。张麻子继续说：“过几天中村太君要调离，他指示说要办个辞别宴会……”
　　艾忠一听顿时全明白了，他赶紧说：“我会，我会做菜。”张麻子不放心的问：“真会还是假会，别到时让我下不来台啊！”艾忠又作出了保证。
　　张麻子说：“行，明天有一趟车出山采购食品，你就随我一起出山吧。”
　　艾忠心中大喜：第一步成功迈出，接下来就可以实施第二步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