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族】飞虹街120号(24)

林小勇做成了这件他自己认为的“豪举”，心情激动中又杂着几分慌乱。开门前，他理了理衣服，也看不出大的异常。
林俊贤见他回来了便问：“你这两天怎么这么晚？”林小勇说：“到同学家玩了。”林俊贤说：“玩到现在？”林建昌笑着劝解：“算啦算啦，男孩子总是皮的。你小时候不比他好多少。小勇，明天不准了，听见没有？”林小勇强作镇定：“明天不去了。昨天没玩得成，今天已经玩够了。”仿佛需要一点理论依据，他问林俊贤说：“爸，你朋友有了困难，你会帮助他吧？”林俊贤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了。”林小勇安心了些，说：“我去洗脚睡觉。”又回头说：“爷爷，爸爸，我睡觉了。”就进了卫生间。
林建昌笑道：“这么有礼貌，我都不大习惯。”林俊贤说：“多半是做了亏心事。”林建昌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才岂有此理呢！顶撞你又不好，讲礼貌又不好。”林俊贤一笑。
次日上午，姜敏在家打扫卫生。电视开着。播音员以她那特有的既甜美又不带什么感情色彩的语调报告：“欢迎收看早间新闻。首先祝观众朋友有一个愉快的周末。以下是本次新闻的主要内容。”李彤说：“妈，‘胃服安’治胃病效果好不好？”姜敏关心地说：“你胃不舒服啊？”李彤说：“我就是问一问。”姜敏想了想说：“还好吧，我肠胃好，基本上不碰这些药。”门铃声传来。
姜敏才一开门，林俊贤就冲了进来。姜敏因为上次唐正去世的事，成了惊弓之鸟，这时不由得白了脸问：“又出了什么事？”林俊贤焦急地说：“小勇啊！昨天跟几个同学打另一个同学，弄得人家绞了七、八针，现在还在住院检查！”姜敏虽然惊诧，又略有点放心，毕竟不是泼天大事，便说：“有这种事？为什么？”林俊贤哭笑不得地说：“说是那个被打的孩子‘抢’了另一个孩子的‘女朋友’，这孩子不服气，就约了几个玩得好的在巷子里搞伏击，当中就有小勇一个。”姜敏说：“这帮孩子，小小年纪，懂什么情啊爱的？还争风吃醋，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这话针对林小勇而说，李彤听在耳里，却不由得有几分惊心。
姜敏没留意女儿的异样，又问：“现在怎么样了？”她在想着该如何善后。林俊贤语速很快，跟他平时说话的口吻迥然不同：“打人的里面有一个回去越想越怕，就跟老师招了。小勇还骂他不讲义气。学校记了他们大过。我是想怎么给那受伤的孩子尽点儿心，给他调个好病房，再托托医生。一方面让人家家长消消气。”他压低声音说：“我担心事情闹大了，人家会追究；一方面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有没有熟人在人民医院的？”姜敏说：“我是没有，不过黄……我有个朋友，他好象有个亲戚在人民医院里。”林俊贤催她说：“那你快帮我联系联系他看。”
姜敏打电话说：“喂，黄北明吗？是我，姜敏。什么？我不信。”把电话搁在一边。林俊贤在旁边看着她。姜敏走到客厅一侧的大窗子那儿。黄北明在楼下向她挥手。姜敏回去拿起电话：“我正有事要找你，你倒自己来了。”李彤插嘴说：“心心相应。”姜敏没听清，问：“啊？”李彤虽然没大没小惯了，终究不敢再重复一次，笑着说：“我说黄叔叔有求必应。”
几人坐了黄北明的车一起停在楼下。林俊贤上楼接林建昌和林小勇。隔着门，林建昌的声音宏亮的响着：“我今天不出门了——没脸见人。”林小勇没有作声。林建昌又说：“在外面帮教帮扶，关心下一代；家里的孙子都管不好，几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说着咳嗽起来。林俊贤本来想让一向袒护孙子的林建昌再数落小勇几句，听他气得咳嗽，就不敢让他再说下去了，拿钥匙开了门。
林小勇拿过桌上的止咳糖浆递给林建昌。林建昌拧开瓶盖子喝了一口说：“前两天你爸爸说你不对头，我还不相信。实践证明，知子莫若父！我林建昌的孙子居然记了大过，给老战友听到怕不笑死了？”
林俊贤说：“爸，快去趟医院，那孩子的父母说要告小勇呢！”林建昌当先走出。林小勇望了望林俊贤，也跟去了。
赶到医院，另外几个打人的孩子都在，他们的家长也在。而像林建昌这种年纪的，只有他一人。
伤者的父母都冷着脸。林俊贤想进去探望，对方的母亲拦住了，假装陪笑说：“不用啦，还没死呢！”对方父亲拉拉她：“别这样。”伤者的母亲笑容顿敛，厉声说：“闭嘴，他是不是你养的？你不心疼我心疼！”另一位家长说：“你看这事，真是不好意思……”伤者母亲说：“没什么不好意思，也不过缝了七、八针！”
姜敏见状，知道这位家长很难缠，便说：“这位大姐……”伤者母亲打断她说：“少套近乎，谁认得你？谁是你姐？”姜敏笑笑说：“我套什么近乎？我的孩子又不在这里。”伤者母亲怀疑地说：“那你来凑什么热闹？”姜敏说：“我陪一位朋友过来的。他说想帮你的孩子换个好病房，不然心里过意不去。”伤者母亲冷冷地说：“是怕我告吧？”姜敏说：“您要是告，他们是逃不掉的，医疗费、护理费、营养费都得给您送去；至于刑事责任……他们才上初一，还不到十六岁，只要您的孩子没有内伤，这种挫伤、瘀血之类的外伤，好象……”伤者母亲说：“好象告不倒是不是？你怎么知道没打出内伤？我是不懂法，我也不稀罕你们的钱，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轮流指着小勇他们个，手指几乎点到他们的鼻子尖：“你，你，你，你，你，有书不念，跑出来当混混，现在闷蛋啦？指望年纪小，打了人把头一缩，就没事了，别做你们的清秋大梦！就算告不倒，好歹拉你们到法院走一趟，也省得以后犯了法，再进去的时候认不得路！”
林俊贤忍不住说：“你怎么这么说话……”伤者母亲逼近他说：“怎么样，怎么样？你把我也打一顿？反正你们人多——你总满了十六岁了吧？！”林建昌劝林俊贤说：“算了，算了，千错万错，是小勇他们的错，不怪人家生气！”
伤者母亲面色稍缓，说：“皇天菩萨，说了半天，就你这句话还象个话。”护士走来干预道：“对不起，病人需要安静，你们到外面去说吧？”
大家低了嗓门，谈了半天，才算说服了那女人，虽然不告，赔偿却是少不了的，散话、歪话、讽刺话也听了个饱。几个孩子都垂着头，家长们也十分尴尬，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走出医院，还听见那女人在身后拿腔拿调地说：“不送啦！”
黄北明说：“总算不告了，虽然只承担民事责任，经官动府的，对孩子毕竟不好。还是私下达成谅解比较好。”林建昌说：“论理，是要给他们点教训。”看了小勇一眼，口气是少有的严厉：“你不是老说自己是个男人吗？男人要有责任感，敢作敢当，不是自己搞了事叫大人给你善后！”黄北明说：“赔钱的事再商量吧，先回去，先回去！”扶了林建昌走向轿车。林俊贤随后，走了几步回头说：“上车呀，等请啊？”林小勇跟上去。其它家长也陆续散去。姜敏最后一个上车。
她注意到林建昌脸色一直都很难看，也猜着是动了真怒，便说：“林主任。”林建昌正发呆，没听见。姜敏又喊了一声：“林主任！”林建昌说：“啊？”姜敏说：“您别光顾了生气，梁主任前段时间不是就您商量过，说我们是不是跟有关部门联系一下，到几个学校组织一次巡回普法讲座。我觉得这事应该提上议事日程了。”林建昌说：“那倒是的，咱们只顾了忙房元元、忙王安，然后又是小丁，一件接一件，没顾上这个。”姜敏说：“现在的学校是升学率压倒一切，体育课是尽量地删，‘思想品德课’是删得无可再删。咱们不留心，谁留心？小勇有错，可没人引导，也不能全怪他。”林建昌叹了口气说：“别人家好这么说，我们家不行啊！我自己就是抓这个的，怎么说也是管教不严了。”姜敏说：“您平常总是引用‘人孰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改了还是好孩子。您不能对小勇用另外一套标准。”林建昌不接这个岔儿：“普法宣传是很有意义的。德智体要全面发展。我星期一和梁主任再联系一下，把事情敲定，争取第一站就在小勇的学校先讲起来。”
林小勇跟姜敏坐在后排，有点后怕地流着泪，悄声道：“姜阿姨，如果他妈妈非要告，我是不是要上法庭？”姜敏说：“你是未成年人，又有法定监护人，不见得要自己去。但你不可能永远长不大，也不一定每次都只是皮外伤。”她严肃地说：“你要反省一下。”林小勇粗手粗脚地擦擦眼泪，垂下了头。
林俊贤说：“今天幸亏黄北明来，托了好医生，又调了好病房，不然那女的不知道要耍泼耍到什么时候。”林建昌说：“不要怪人家，要检查自己。”林俊贤兀自争辩：“我不是怪他。”向黄北明说：“才想打你的电话，你就来了，倒撞得巧。”
黄北明开着车回答：“我本来是给姜……给彤彤送张音乐会的票。”姜敏一手搂着林小勇，仿佛没在意。
把林家三人送回了家，姜敏问黄北明要不要上来坐坐。黄北明不想姜敏太累，便推说公司有事先走了。姜敏习惯了拒绝他，这还是头一次被他“拒绝”，无端地倒有些失落，当下上楼回家坐下。
李彤从房里迎出来说：“妈，小勇怎么样了？”姜敏说：“共同侵权承担连带责任，赔偿是少不了的。把他爷爷和爸爸气坏了。你林爷爷一向是护着孙子的，这回也发了火。”李彤说：“他们都回家啦？”姜敏说：“嗯。”李彤说：“黄叔叔也走啦？也不上来坐坐。”她对这问题显然更加关注。姜敏淡淡地说：“他忙。”李彤说：“哦，我马上出去一下。”姜敏说：“上哪儿？”李彤说：“到图书馆查点东西。”姜敏点了点头。


十九

小丁走进“安安小吃店”里。王安迎上来说：“你好！”小丁说：“两碗馄饨，四个烧饼。”王安朝外看看：“还有一位呢？”小丁说：“还有一位？哪一位？”突然明白，笑了：“不是，就我一个人吃。我食量大。”王安笑了，说：“哦，稍等。那边有报纸，你随便翻。”到门口一边跟王宣德说话一边做烧饼。王宣德则娴熟地包着馄饨。
小丁在出神。另外几张桌子也坐满了客人。
王安说：“爸，我想参加自考，看有没有计算机、信息管理方面的。我想姜阿姨他们大概也是这个意思。”王宣德高兴地说：“好啊！”王安说：“我又怕你忙不过来。”王宣德说：“你知道上进了，就比什么都好。我这儿可以请个人来帮忙。”王安说：“那还要付他工资。”王宣德：“这你就甭管了。这两天生意真不错。”王安说：“一年下来，除去开销，该有六、七千赚头。”王宣德说：“也不一定天天都这么旺。想想真谢谢那位姜同志。”王安说：“‘关工委’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不是谢两声就算了的。”
小丁听到“关工委”，向王安看了一眼。
王安把和好的湿面利落地拍在炉内：“有时候我还想，如果他们也有不顺心的事就好了，要我出力我出力，要我出钱我去卖血，总也有个机会报恩。”王宣德责怪地说：“你这不是咒人吗？好端端的，因为你要还人情，就希望人家不顺，那是恩将仇报。”王安笑道：“说说罢了。”王宣德给小丁端上馄饨。小丁正想说话，那边桌上有人叫：“老板，拿点辣酱！”王宣德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烧饼也好了，王安给小丁送来。小丁搭话说：“老板，你们说的‘关工委’是哪个区的？”王安说：“就是平安区的。”小丁说：“这儿离飞虹街不远……”王安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说：“就是飞虹街的。”小丁说：“啊！”王安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你认识他们？”小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