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八章）6

　　一号井瓦斯爆炸，立刻引起大面积塌方。在一号井作业的数十名劳工被困在井下，生死未卜。爆炸声引起许多人的恐慌，白班正在休息的劳工纷纷涌出工棚向出事地点奔去。日军闻讯后派兵前来维持秩序并强行阻拦救援的劳工，顿时引起更大的骚乱。
　　艾忠也被挡在其中，救人如救火，情急之下便高声喊道：“乡亲们，日本人不想救人却拦住我们也不让救，天底下有这样的事吗？乡亲们，不要害怕，我们快冲过去救人。”艾忠的话极大鼓舞了劳工的胆气，于是便不顾一切冲了过去。鬼子兵一时挡不住强烈的冲撞，最后只得任由劳工下井救人去了。艾忠心急如焚奔到一号井口，浓烈的瓦斯气味和煤灰扑鼻而来。艾忠急忙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来，用水浸湿，然后捂住口鼻冲了进去。其他劳工也都效仿艾忠的做法紧跟其后。井下的情形令人惨不忍睹，瓦斯燃烧虽早已熄灭，但地上躺满被烧死烧伤的劳工。而没有触及火势的劳工却被却被塌下的土方压在下面。艾忠一边指挥劳工救人，一边到处寻找曹大的踪迹。然而，任艾忠怎么呼喊找寻也不见曹大的影子。埋在煤石下的劳工遗体逐一被刨了出来，艾忠又一一仔细辨认，还是不见义兄的踪迹，艾忠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此时，瓦斯的味道依然很浓，不少劳工已经出现头晕和呕吐的现象。艾忠心中虽然焦急，但头脑依然清醒。他担心再会出现新的伤亡，建议大家先抢救伤员，等瓦斯散尽后再来处理死者的尸体。艾忠的想法很正确，最终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艾忠打算留下来继续寻找义兄的下落，但身体已开始出现不良反应。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暂时放弃寻找。他想先到外面休息片刻，然后再回来继续寻找。他暗下决心，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义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煤井上方人山人海，辩兄的，认弟的劳工悲戚戚来回穿梭。偶尔还传来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想必是谁找到了自己死难的亲人了。艾忠近乎颓废的躺在地上，头象针刺一样难受。耳边的哭声此起彼伏，眼神游离时，一张血糊糊熟悉的脸跳入艾忠的视线。艾忠惊喜的站起身来，那不是义兄是谁？还没等艾忠回过神来，只见曹大步伐踉跄走到艾忠跟前，身子一歪便倒在艾忠的怀里。艾忠惊喜的喊道：“大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你……”艾忠急忙将“死”字吞回肚里。曹大嘿嘿一笑，问：“兄弟，是不是以为我死了？”艾忠不好意思的说：“差点说漏了嘴。”曹大站直起身子说：“哥命大，除了衣服被烧破几个洞以外，身上一根毫毛也没少。”艾忠开心的说：“没事就好，我正准备下井找你呢！”曹大开始解释说：“你刚走不久，我趁监工不注意也出得井来。刚走到井口，就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我刚想看个究竟，就觉得有股热浪冲了过来。直觉告诉我，一定是井内出事了。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躲起来，但离井口还有十来米远。想跑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我只得就地一卧，双手抱头。一股热浪就从我身上飞了过去……”曹大喘了口气后又说：“真险啊！躲过这一劫，我马上就想到了你。我跑到一号井去找你，没有。我又跑到三号井，也没有。我想啊，八成你也正在找我，这不，我就跑回来了。”艾忠由衷的说：“大哥用自己的智慧躲过这一劫，了不起啊！”曹大凑前悄声的说：“那个祸害死了。”艾忠一听就明白了，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曹大回答说：“我溜出来时就发现他跟在我后面，我正想怎么摆脱他时爆炸就发生了。兄弟你想啊，我差点被火烧死，他离井口更远，还有命在？”艾忠不放心的说：“我们还是回去看看，万一他还活着，也是对我们是一种威胁。”曹大表示赞同，便分头去了。
　　矿难事件发生不到两个时辰，日军就下达了一道命令。命令说，对那些死难者及重伤致残的劳工全部扔到一号井就地掩埋。消息传出，全体劳工愤怒到了极点，都在骂小鬼子没有人性。为了保护受伤致残的工友，他们自发组成一道人墙，阻止日军的闯入，同时又选派代表与鬼子队长交涉。然而，派出的几名代表却被日军当成游击队嫌疑分子给关了起来。绝望之下，数名重伤致残的劳工趁人不备时以各种方式自杀身亡。此情此景，其余的伤员也都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就是四肢健全的劳工同样对各自的命运心灰意冷。一时间，整座矿区阴森笼罩，人人都充满对死亡的恐惧。
　　日军的暴行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现如今出现这样的局面是艾忠也没料到的。但作为一名抗日战士，伸张正义，保护同胞的生命安全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然而，仅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扭转局面。如果只凭一时的豪情，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而且会付出无谓的牺牲。如果视而不见，这无疑污辱一名游击队员的身份。怎么办？怎么办？艾忠正苦苦思索解决危局的办法，人群突然骚乱起来。只见一名张麻子领着一群日本兵向这边扑来。劳工们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了，于是相互把胳膊挽的更紧了。
　　日军开始驱赶人群，劳工们坚守岗位，一副誓死不屈服的架势。张麻子突然朝天鸣了一枪，同时冲着人群吆喝道：“让开，让开，再不识相皇军可要杀一儆百了。”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艾忠突然背起一名伤员对身旁的工友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伤员藏起来呀！”其余劳工这才如梦方醒，各自背起伤员紧跟艾忠的后面。艾忠心里十分明白，自己身后背着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小物件就能藏着捏着。这煤矿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真想藏几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关于受伤工友的生命安全是千钧一发的问题，要想让受伤工友逃过鬼子的毒手，靠藏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艾忠边跑边想：得想条完全之策。因一路颠簸，背上的伤员不住的喊疼。艾忠心里兀自一动：鬼子也是血肉之躯，难道他们就不怕疼？对，得让鬼子结结实实心疼一次。艾忠想到这里不觉会心的笑了，对，唯独能使鬼子心疼的就是煤矿的利益了，这才是鬼子的真正软肋。艾忠为自己的突发谋略兴奋不已，他回头大声喊道：“乡亲们，跟我到二号井去。如果鬼子非要倒行逆施，我们就和二号井共存亡。”艾忠的意图很明显，二号井是日军产煤最多的一口煤井，只要日军不放弃对受伤劳工的杀戮，艾忠就会带领全体工友堵住二号井的生产线使其瘫痪。说白了就是集体罢工，这就是艾忠想到的日军软肋。
　　鬼子始终没能冲破人墙，气急败坏之下抡起枪托见人就砸。眼看着一场流血事件就要发生，鬼子小队长却出乎意料制止了士兵的行为。然后对身边的张麻子嘀咕了几句。张麻子象领了圣旨一样大声叫道：“皇军有令，让你们带头的出来说话。”众劳工面面相觑，到底谁是带头的他们也不知道。张麻子又叫了一声，见还是没人搭理便幸灾乐祸的说：“怎么，没人敢领这个头是吧？那你们还闹腾个什么劲，还是散了吧。”
　　这时，人群中有人回应道：“我们不需要领头的，有什么话就明着说吧。”这是艾忠的声音。众劳工象是突然抓住了方向舵，胆子也跟着高涨起来。他们纷纷附和道：“对，有什么话就对大家说吧。”
　　张麻子不耐烦的一挥手，说：“不行，没有也得找一个。那谁？刚才第一个说话的伙计，你，就你了。”
　　张麻子这么一喊，众劳工的目光一齐投向艾忠。曹大见状一把拽住艾忠，悄声说道：“兄弟，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你不能去啊！”艾忠严肃的说：“什么出头鸟？这不像大哥说的话啊！”曹大顿时脸红耳赤，不知所措了。艾忠这才知道自己言重了，于是便缓和口气说：“大哥不用担心，我自由分寸。”曹大不再阻拦，只是嘱咐艾忠要小心。
　　艾忠出现的时候，鬼子小队长一言不发只用一双狼一样的眼神盯着艾忠足有两分钟。艾忠也是一言不发坦然面对，这场景立马将全场劳工的心都提起来了。
　　这名鬼子小队长大有来头，他的名字叫中村小太郎，劳工们背地里都喊他‘豺狼’。豺狼是随第一批侵华日军进入中国，可要说是一名‘老鬼子’了。他嗜血成性，杀人如麻，死在他手中的中国人不计其数。豺狼原本是一名少佐，只因在一次作战失利后被降职到雷山煤矿当了一名小队长。官场失意的豺狼心态变的更加扭曲，他把满肚子的怨气全都洒在劳工的身上。虐待，甚至杀害劳工的事时有发生。矿难发生后，豺狼嗜血的本性迅速膨胀起来，他的目标自然就落在不幸致残的劳工头上。豺狼始终信奉以武力征服中国人的思想，因此对劳工组成的人墙根本不屑一顾。正当他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一封来自司令部的电报摆放在他面前。电文上称：鉴于中国战场之战事日益升级，作战部决定重新征召具有作战经验的老牌将领开赴前线为天皇效力，请中村君务必在七日内赶赴司令部集结。与其说这是一道调令，还不如说是一道晋升通知。豺狼接文大喜，于是便把杀人的欲望全部转移到前线战场。至于那些劳工，他认为已不齿跟他们动刀动枪了。他要杀的是狮子，不是蚂蚁。
　　豺狼杀人理论突然转变，自然是出自一纸调令。于是，心中突然萌生猫玩老鼠的把戏。想到这里，中村小太郎冲艾忠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