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五章）７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八月的天同样也是如此。夕阳还未落尽，烧云异彩纷呈。远山黝墨，近水青绿，还有荷叶吐出的阵阵清香，一望无垠滚滚的稻黄，好一幅八月秋景。却不料，刚才还是碧蓝蓝的天，瞬间里乌云陡起，风势渐劲。刚走出不远的曹大和艾忠顿时止住了脚步。曹大抬头望了望天，却见棉花山似的云彩正一个劲的往上窜，越升越高，越变越黑，好象要把天撑破似地。曹大顿时愁上眉梢。艾忠看在眼里，于是便说：“大哥，我看这顿酒改日再喝吧。”曹大问为什么？艾忠说：“你看这天，看样子有场大雨要来。”曹大笑着问：“难道兄弟也怕淋雨？”艾忠说：“那倒不是，我是担心章东家这时有事找不着我们怎么办？”曹大乐了：“兄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每当这个季节变天，东家的事特别的多。”艾忠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回吧，要不章东家又要骂人了。”曹大想了想说：“好吧，这顿酒先记着，等忙收完了秋收大哥请你去镇上的来运酒楼好好喝两盅，好不好？”艾忠嘿嘿一笑，说：“兄弟也有这个意思，不过，这顿酒由我来请你。”曹大拍拍艾忠的肩说：“由谁请现在不忙下定论，大哥倒觉得你要好好为你将来作打算了。”艾忠不解的问：“大哥为什么说这话呢？”曹大说：“你总不能靠打短工过一辈子吧。”艾忠笑道：“干庄稼人的本分，除此之外，兄弟还能做什么！”
　　艾忠总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些有心无肝的话，这叫欺骗良善呢！
　　曹大还在滔滔不绝的说：“做人要有志气。你看我们东家，年轻的时候闯出了名堂，现在可以在家坐着吃现成的，再不会为以后的生计发愁了。”艾忠叹了口气说：“兄弟也想发财啊！可凭兄弟这块料能干出有什么有出息的事呢？”曹大说：“我刚才说了，做人要有志气。不做怎么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英雄还是孬熊？大哥观察了你好几天，兄弟是块做大事的料。”艾忠不好意思的说：“得了吧大哥，别把兄弟捧上天，会摔大跟头的。”曹大正色道：“兄弟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哥可是真心帮你啊！”
　　艾忠心说，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就有辱曹大哥了，艾忠不想再做戏了。于是便说：“大哥别多心，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铭记大哥的教诲。”
　　曹大似乎不依不饶的说：“我不是要你光记着，要有行动才行。远的不说，就拿那个姓胡的来说。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从前也是穷的连裤子没得穿的光杆子。你看他现在，手底下有上百号人，整天背着双手吆五喝六。只等秋收一完，又够他肥一阵子了。”
　　艾忠吃惊的问：“有上百号人？我怎么看着只有十几号人？”曹大笑道：“我看兄弟也够天真的，上百号人就不能分几拨？”艾忠不好意思的搔着头说：“我说我蠢吧，大哥还不信呢！”
　　曹大说：“兄弟并不蠢，是实在，比大哥更实在。你这样的性格对亲朋还可以，对待外人可要吃亏了。”曹大没容艾忠说话便又接着说：“又谈到那个姓胡的王八羔子，你知道他为什么能聚那么多的人为他卖命吗？就一个字，狠。他就是靠他的狠劲才能呼风唤雨，不劳而获。”曹大缓了口气又说：“我不是要兄弟象他那样做人，我是在跟你说明一个道理，人是可以改变的。兄弟，不怪大哥罗嗦吧？”
　　艾忠被彻底感动了，被曹大的坦诚与善意感动。艾忠怔怔的看着曹大，这是一张既陌知又亲切的脸。他突然想起了昔日里一些人和一些事。
　　曹大不解的问：“兄弟，干吗这样看着我？我说错了吗？”艾忠恢复常态说：“大哥是好人，最好的好人。”曹大乐了：“看不出兄弟的嘴挺能说，不过，这话听着是舒服。”艾忠一本正经的说：“大哥，我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曹大轻轻推了一把艾忠，说：“好了，什么也别说了，知道大哥的心思就行。”说话间，他们已经回到了章家大院。
　　因天气陡变，村子里的地主和所有雇农都不敢轻举妄动。放倒的稻谷会被雨水浸泡，时间长了会发霉，发了霉的谷子连畜生也不吃，这个大道理谁都懂。
　　章东家也懂这个道理。他站在院子中央仰起脖子背着双手观起天来。天上的乌云遮住了整片的天，黑压压，沉甸甸。章东家自言自语道：“老天爷，您今晚千万不能下雨啊！”曹大在一旁接过话头说：“是啊，老天爷要是在今晚憋不住这泡尿，下半个月准会哭个不停。”章东家乍一回头，笑眯眯盯着曹大，不说话。曹大尴尬的笑笑，然后识趣的扛着一把铁锹一边走一边说：“我去到田头看一看，保不住流水沟又被那畜生拱没了。”艾忠追过去说：“大哥，天都黑了还出去啊？”曹大看了看章东家，不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不出去不行，这叫端别人的碗就得服人家的管。艾忠一看就明白了，他顺手抄起一把锄头，说：“我陪大哥一起去。”不承想章东家说：“艾兄弟留下，一会有事要你去办。”艾忠无奈，只好说：“大哥，天黑小心，早点回来。”曹大答应了一声，便一头消失在暮色之中。
　　章东家转过身说：“艾兄弟，到我堂屋来一趟。”艾忠答应了一声，便随后跟了进去。进得堂屋之后，章东家先是一言不发看了艾忠几眼，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法币递给艾忠，说：“艾兄弟，这是先给你的定金，等稻谷收割完后我会一次性给你。”艾忠立刻装出一副爱财如命的样子接过钞票，说：“章东家真是个大好人，那我先收下啦？”章东家微笑着点头，艾忠看得出，章东家的笑别有洞天。如此想时，心里便多了几分盘算；姓章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就看这几天了。曹大表面不说自己的东家究竟是怎样的人，但从他平日里断断续续所讲述的一些事，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有一种迹象可以表明，曹大有难言之隐，而且非常惧怕自己的东家。具体是什么，艾忠始终想不透。刚才曹大出门的时候，艾忠就是想跟出去多多了解一下，未曾想被章东家给拦住了。章东家为什么怕自己跟曹大搅在一起？这其中的是非曲直又怎能想的透呢！时间紧迫，如果不尽快拿到有价值的情报，等秋收开始什么都来不及了。艾忠正兀自独想，章东家忽然问道：“艾兄弟，在想啥呢？”艾忠立刻恢复常态，嘿嘿一笑说：“也没想什么，就是惦记家里的事。”张东家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然后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是吗？”艾中心中兀地一沉，张东家眼里藏有文章啊！艾忠恐久生变，双拳一抱，就要离去。不成想张东家喊了声“站住。”艾忠只得回身周旋，问东家还有什么事？章东家指了指桌子上一叠冥纸说：“你带上冥钱，到堰子里去祭祭。别忘了带碗米饭，还有香烛炮仗。”艾忠不解的问：“这是干吗？”章东家说：“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你那里没这个风俗？”艾忠还是没醒过神来。胡当家讥讽道：“饿鬼逮着七月半……小子，你连这个都不懂？”艾忠忽地拍下脑袋笑道：“你看我，今天是‘鬼节’啊！我怎么会忘了呢！”章东家很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吩咐说：“去吧，做完了早回。”
　　艾忠答应了一声，径自去了。
　　七月中旬，白天还是炎热异常，但到了晚上就格外的凉爽。艾忠抱着香火冥烛来到一处堰塘，当冥钱燃烧的时候，艾忠不觉笑了，想他一个堂堂游击队员竟也干起装神弄鬼的差事来了。烧钱容易收钱难啊，假如生者烧钱，死者能花，他倒真希望每天烧它几箩筐，为那些屈死的冤魂去烧。也许是氛围造就了心境，艾忠突然变的沉重起来。他想起了昔日很多的故人和旧事。
　　祭奠完毕，艾忠抬头看了看夜空，繁星闪烁。天居然晴了！蓦地，艾忠想起了母亲的一句话：夜晴不是好晴，走夜路的不是好人。艾忠又笑了，心说妈妈，您的儿现在就是一个夜行人，您说儿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替饿鬼们烧完了冥钱献完了斋饭，艾忠不紧不慢回到章家大院。趟子短工们正在埋头吃饭。艾忠没有胃口，就直接进了房间，却不见曹大的影子。他重又回到院子，问趟子们看见曹大哥没有？都说没有。艾忠又去了章东家的堂屋，隔着窗户看了看，没人。
　　艾忠有些急，盘算了一会后决定到野外瞧瞧。在经过西厢房时，有一条黑影突然出现在他背后。艾忠已经觉察到了，当他刚要回过身去，头顶就挨了重重的一击。接着，他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