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隐杀（第五章）６

　　尽管艾忠非常希望能从曹大的叙述中得到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但他又不忍心去利用曹大的憨厚与善良。然而，除了曹大还有谁知道章家的秘密呢？眼看着秋季大收一天天临近，如何去完成这次任务，到如今还没有理出个头绪。艾忠真的有些急了！而在此时，曹大的话不禁让他怦然心动了。于是，在一种极其矛盾的驱使下，他竟一时难分取舍了。
　　外面的喧哗声顿时打断了艾忠的思路。曹大也收住了话头。他对艾忠说：“你就在里面不要出来，我去看一下。”艾忠答应了。曹大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折叠扇说：“拿着，再不收我要生气了。”艾忠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扇子说：“好吧，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曹大说了句这才是我兄弟便走出房门。
　　章家大院正集聚一群赤膊短衫的大汉。曹大刚一出现，他们立刻就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更乱了。其中一个赤膊着上身满胸黑毛的大汉叉着腰问道：“我说曹太监，原来你龟在窝里啊，老子来了半天了，你怎么才出来？”
　　曹大点头哈腰说：“不知是胡当家来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胡当家从鼻子里哼了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曹大陪着笑说：“怠慢胡当家了，这样，您先到西厢房歇口气，我这就安排人给您准备午饭去。”说完转身要走。
　　“站住。”胡当家喊住曹大说：“准备酒了没？没酒老子们干活可没力气。”
　　曹大只得转过身来，继续陪着笑说：“这个，章东家走的时候没向我交代，不过，等东家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胡当家又骂道：“我说曹太监，你他妈的是怎么办事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老子们的规矩？你也别管你东家回不回，赶紧给老子们弄酒去，嗓子都冒烟了。”
　　曹大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合适吧，没东家的吩咐，有些事我作不了主啊！”胡当家双眼圆睁，厉声道：“罗里罗嗦，你到底去不去？”
　　曹大哭丧着脸说：“胡当家啊，您别让我太为难是不？要不这样，我叫厨房的人先给您熬些米酒，又解凉又解谗。等我东家回来了，我一定转达酒的事，您看中不中？”
　　胡当家上前几步，嘴里说不中，不中，右手便一掌将曹大推倒在地。四周顿时爆发一阵嘲笑声。艾忠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他上前扶起曹大，扭头怒目而视。他质问胡当家：“为什么动手打人？”胡当家“咦”了一声，骂道：“哪儿来的野小子，敢管爷的事，是不是欠揍啊？”
　　艾忠大怒，就要上前。
　　曹大赶忙拉住艾忠的手说：“兄弟，不关胡当家的事，他是跟我开玩笑呢。”艾忠回过头问：“大哥，人善被人欺，你怕他什么？”曹大苦笑着说：“不是怕的原因，少惹事，忍忍，心安！”艾忠急得直摇头。
　　胡当家这时指着艾忠叫嚣道：“野小子，你，过来。”艾忠的火终于憋不住了，他冷笑着走了过去。曹大大惊，他一把拽住艾忠，说：“兄弟别傻，你斗不过他的。”艾忠微微一笑：“大哥，你在一旁看好了，看兄弟我如何收拾这个狂徒。”曹大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胡当家已气势汹汹扑了过来。
　　艾忠轻轻将曹大拉到一边说了句大哥你要小心了。还没等曹大回过神来，只听得“哎哟”一声。曹大定睛一看，顿时乐了。原来这叫声是发自胡当家之口，而此时直挺躺在地上的正是胡当家。
　　胡当家爬了起来，他恼羞成怒又恶狠狠地扑向艾忠。只见艾忠迅速回身，一记斩腿又将胡当家扳翻在地。胡当家躺在地上嚎叫道：“都他妈愣着干啥，全给老子上啊！打，打，给我往死里打。”短工们顿时醒悟过来，纷纷抄起家伙围了过来。艾忠哈哈大笑道：“想打群架是么？好啊，我倒要看看谁的肉结实。”曹大不知从哪里蹦出一分勇气来，他指着胡当家说：“胡当家，好歹你也是一个爷们。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连累了你带出来的一帮乡亲。他们可都是有家有口的，如果谁伤了胳膊瘸了腿，让你倾家荡产你也负担不起，还不住手。”
　　胡当家哪里听得进这些话，他歇斯底里地骂道：“你他妈的曹太监，给老子滚一边去。等老子收拾了这野小子再找你狗日的算帐。”说完一挥手：“兄弟们，给老子上啊，往死里整。”
　　箭拔弩张，艾忠与曹大顿时身处危险之中。就在这关键时刻，只听得门外一声断喝：“都给我住手。”章东家的突然出现使得这场冲突偃旗息鼓了，众人紧绷的心顿时松弛了下来。胡当家立马收起了架势，噌噌几步就窜到章东家的跟前说：“章东家，您可回来了。”章东家点点头，问：“都到齐了吧？”胡当家一脸的媚笑，说：“是啊，接到您的信儿就首先赶您这来了。”章东家微微一笑，问道：“胡当家的意思是说，我是受了你特殊照顾了？”胡当家煞有其事地说：“可不是，再大的赶趟我也不能误了章东家的农时啊。”章当家很是深邃地笑着说：“很好，跟往年一样，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攒足了劲干就是了。”胡东家点头哈腰，连说谢谢章东家。章东家扫了众人一眼，回头问道：“不过，胡当家的，你能跟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吗？”胡当家立刻哭丧着脸说：“章东家，您不在家的时候，我们这帮兄弟可遭委屈了。”章东家很是吃惊的样子：“是吗？有什么事能让胡当家大喊冤枉呢？”胡当家把手指向曹大和艾忠，嘴里骂道：“就是他们，我们一帮兄弟顶着毒日头从大老远赶来，热的嗓子都冒烟了。想跟他们讨碗水喝，他们不但不给，曹大还唆使这小子打人。章东家，您看，您看看……”胡当家说着抬起胳膊给章东家看伤。章东家眉头一皱，转向曹大，自言自语道：“会有这回事？”曹大上前说：“东家，您别听他胡搅蛮缠。”说着转过身对胡当家说：“说话要凭良心，胡当家的，你要水我给你端来，可你说不要水，非逼着我拿酒给你解谗。我给你讲理，你又是骂又是要打。今天当着我东家的面跟你说句实话，东家的酒多的是，就凭你一张臭嘴，我就是作得了主也不给你喝。”曹大显然忌讳是有人骂他太监，说起话来也不留情。胡当家火冒三丈，刚要发作，却又忍住了。有章东家在，他也知道该收敛一些。不过，他嘴上可不示弱：“章东家，我是要酒了，但凭我这么多年为您流血流汗，这点要求不过分吧。”曹大立即接过话头说：“我东家也没让你白干，哪一年不是象奉着神仙一样大鱼大肉的伺候着。就是给你的工钱比哪家的都要高，你知足过吗？”胡当家终于破口大骂道：“一个臭长工，没了老婆鸡巴成摆设的太监，你有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曹大气的要哭。艾忠上前说道：“只要是人，都有资格说这话，但惟独你没这样的资格，因为你不是人。”胡当家大怒，拉开架势就要动武。章东家大喊一声：“够了，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东家吗？”他顿了顿又说：“胡当家，你的要求是不过分，但说话要讲究个方法啊。曹大跟了我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他的命苦，我们应该多帮助他才是，你怎么能这样出口伤人呢？”胡当家不作声了，曹大的泪却下来了。章东家“嗤”了声说：“一个大男人，掉什么猫尿。胡当家要酒喝，你给他就是了，也不至于惹出这么多的事端。”曹大委屈地说：“东家，您看我是惹事的人吗？要是他不先动手，艾兄弟也不会动手。再说了，我不能砸了仓库的锁给他拿酒吧？”章东家拍了拍脑门，兀自笑道：“你看我这记性，钥匙在我这儿呢！胡当家，这事你不能怪曹大。为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晚上我陪你好好喝两盅，你看如何？”胡当家一脸的痞相：“章东家，那您看我这伤怎么办，我不至于自己掏钱医伤吧。”章东家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点皮外伤吗。好了，好了，等收割完工，我补你一些钱就是了。”胡当家这才作罢。
　　曹大回到房里，倒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望着屋顶的明瓦发呆。艾忠隔着窗户看了一会，不放心就推门就去了。曹大见状，只得坐起来招呼艾忠坐下。艾忠开门见山地说：“大哥，别生气了，为那种人不值得你这样。”曹大说：“不生气是假话，你大哥活得贱呢！”艾忠劝道：“大哥千万别糟蹋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存活的价值。”曹大突然哽咽道：“大哥能有什么价值啊！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还算个男人吗？艾忠安慰说：“大哥不要自责，你已经尽心了，嫂嫂泉下有知也不会怪你的。”曹大突然问道：“兄弟，你给我看看，你大哥真的象太监吗？”艾忠幽默地说：“大哥，这得你脱下裤子让兄弟看看就知道了。”曹大不好意思地说：“不怕兄弟笑话，你大哥有时想女人想得心里难受啊！”艾忠哈哈一笑说：“喜欢大哥的个性，这说明大哥是个真正的男人。”曹大先是乐了，继而又叹了口气。艾忠不解地问：“大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续弦呢？”曹大摆摆手说：“大哥也想过这事，算了，这一辈子有你嫂嫂就够了。”
　　艾忠默然。片刻之后，艾忠问道：“那姓胡是什么来头？连章东家也让他三分！”曹大“嗤”了一声，说：“他有什么来头，不就是有身蛮力，外加一张杀人相！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他就凭这两样硬是唬住了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曹大忽然停住话头说：“兄弟，走，陪大哥到外面喝一杯，边喝边谈，怎么样？”艾忠爽快地说：“行啊，我们走。”